100 番外之凌渊（1 / 1）
自父神母身羽化后，凌渊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爱一个人，也从未想过他会如此恨一个人。
曾有好几万年的时间，他的岁月是一段空白，那几万年的时间里，沧海几番变为桑田。但也只有日月数次轮转错误，两次五浊恶世震荡，他出万生宫入世调幅留下过些许印象。
他一直以为他就会这样平淡苍白的走到人生尽头，最后如众神预料的一般羽化化为虚无。
他生命变得不一样是从无泽帝君送来一个小女娃儿开始的。那个小女娃叫无灵，无泽取名素来是简单为上，雅俗共赏，但这个名字却取得真正不好。谁都可以看见她眼睛里绝无仅有的灵气，看着她的眼便让人心间清澈。
小女娃显然不像完全不经世事，面上虽古灵精怪活泼机灵，就像一面干净的水晶镜面 ，但清澈的眸子深处却是安静的悲伤，只是那些悲伤浅浅淡淡的，倒也无伤大雅。心智也显得稍稍成熟，让他教起来貌似不费劲。也因着万生宫常年只有他一人居住，有这样一个孩子和他住，想来应是会好过的多。
他几乎没犹豫便应承了下来，后来他无数次想，若是当初知道他们后来会有那么多悲痛欲绝的痛苦，他是否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收她为徒。可结果无一例外的是即便知道了结局，他也不忍就这样错过她，只是苦了她了。
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许是她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甜甜的叫他师傅师傅之时，许是她老是闯祸，他一遍遍跟在她身后收拾残局的之时，也或许是她千里迢迢的跑去穷山恶水之地选玉石，受了一身伤也不管，只为送他一副玉棋做生辰贺礼之时，也或许是她为了给他砍一根上好的紫竹作笛子，迷路迷了十几个山之时。
到底是何时爱上的都不重要了，只是后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父神还在世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自己的儿子。他长这么大，经过天劫飞升上神，最后成为万神之尊，他却几乎未给过他照顾关怀，便想着如何补偿他，曾问过天命石他的命数，琢磨着在自己羽化之前为他以后的劫难消减两分。奈何天命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个坎坷的命途。依着父神对他性情的了解，翻译出来大抵意义就是执念太深，情深不寿。
父神羽化之前曾告诉过凌渊万事不可执念太深，否则将有无尽苦痛。当时他是不信的，自己现今在这个位置，谁敢让自己命途坎坷。再说执念这个问题，他久居三十六天，不问世事，不上心间，万年如一日般闲散的度来，又何来执念太深，情深不寿这一说。
只是父神终究是对的，他最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他素来不会太过委屈自己，但也不愿为难她，他怕她嫌弃自己太老了，他怕她会觉得自己太沉闷刻板了，他也不愿无泽到时候责怪自己害了他女儿，所以他叫无泽来把她领回去，趁他还没有陷得太深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无泽一如既往地将他们兄妹放养，一切随他们自己去。
当初无栎将将离开没多久，她就跟着白颜走了，虽说是送白颜去洪荒，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些堵得慌。本打算闭关的，实在静不下心来便招了朵祥云去了杪禄神宫，只是没想到去的时候正碰到她在沐浴。浴桶中泡着的她双颊被热水蒸得绯红，容颜倾城娇艳欲滴，身躯雪白窈窕，虽说清瘦了些，但她终究已经长大了。
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他心地蔓延，几乎不能控制。他想，这是他养大的孩子，她合该是他的。
他原以为即便无泽不反对，他和无灵之间仍有很长的路要走才能修成正果。只是没想到她从洪荒回来后，她便主动和他坦言情愫。
她痛苦的说她欠沉崖一段情，是她误会了沉崖的深情。那时他想告诉她，他便是沉崖，当初他应司命的请求下凡改一个皇帝命格，那些伤她的爱她的全是他。但他不敢，他怕以后她对他永远会有愧疚的心，他不要她对他愧疚，也不愿她伤心。
他想只要他不说这件事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可以这样永远幸福下去。
只是没想到一切那么快就要又到了尽头，她在承天台上跳舞的时候，那突然出现的无忧花，让他心尖震颤。整个六界的浩劫又一次来临，他还没来的及好好对她，便不得不将她狠狠推开。
他想陪她千千万万年，看着她飞升上神，用最隆重的婚礼娶她，与她携手看尽这三千繁华世。
可是他除了是她的师傅是她的爱人，还是父神的嫡子，还是万神之尊，是众生心中化天地浩劫的神袛，世宇将倾，他如何能逃避。
他不能舍弃这六界，他也不甘就此舍弃她，他更不愿她面对一种残忍的方式失去他的痛苦。他想趁她对他的感情还不够深的时候，促使她喜欢上别人也是好的。便是她真的喜欢上朝岚，他也毫无怨言，他特意去了解过朝岚，知道他的品行，将她交给朝岚，他很放心。
可是他到底低估了自己对她的心意，还是忍不住去看了她。看到自己对她说出那些绝情的话，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胸口痛的心如刀绞。他再不敢去看她，只得在夜深人静她睡熟时偷偷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后悔，他不放心她身边那个诡异的叫作无末的少年，便剥离了自己一魂化成折兮陪在她身边。若是他不在了，有折兮护着她，也是好的。
可笑命运弄人，到最后，她没有爱上朝岚，没有爱上无末，却独独爱上了折兮。
喜欢上折兮也没多大关系，左右他的打算也是让折兮守她千年，到那时，她约摸已经将他忘记了罢。即便他陨落，她也不会那么伤情。
他一直以为看不到了，心便不会痛了。可是，当他知道遥忶逼她，直到她不得不委身与他时，心像是猛然撕裂了一个大口子，沉沉钝钝的痛，连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毫无预兆的吐出一口鲜血。
他痛恨自己，并着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他想，如若她真的爱上遥忶，那他便是真的万劫不复，也要为她护下遥忶，留得遥忶万万年的好好守护她。
他如何也没有想过，她会那么快和遥忶决裂，也未料到她飞升上神的天劫来的那么快，他后悔他没有陪在她身边，没有为她分担苦痛，却也无比庆幸，幸好自己那一缕没有散去的魂魄为她挡去半道天雷。
她九死一生，他也因着无荒之镜与半道天雷伤筋动骨，并逼着自己不去看望她。她伤痊愈后久久没来看他，他想，她大概是将他恨上了。
他再次见到她是好几个月之后了，那时她的眼睛还没好，伤心泣血几尽失明，他也是在折兮彻底消失时，才明了她对折兮究竟用情多深。
略略探了一下她的神识才发现，原来她是被无泽诓了，这才急急忙忙的跑来，想要留下他的神息，不至羽化。
虽知无法圆了她的心愿，但能看到她，他心里还是很开心的，他不在乎她与遥忶那些过去，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已是足够了。
他本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发现折兮就是他，却没想到她那么快就发现真相，而究其原因竟是那一张锦帕，那一张她为折兮包扎伤口留下的绣有鸡冠花的锦帕，终究是他疏忽了。
她说的没错，他们之前就像一个诅咒，无论他们身处何世，他们都会一次次相爱，他们在毫不相识的情况下完完整整的三次相互爱上，这究竟是他们的幸运还是苦痛。
若是他知道她甘愿和遥忶走，他想他或许不会对她那么绝情。她永远不会知道，当她请求他放她和遥忶走时，他心里的绝望，即便他再也不能留在她身边也不及此万分之一。此时他方才明白，自己对她究竟有多深的执念，多深的占有欲。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进入魔界，竟然是为了去寻一个女一回家。他以为她会感动会和他回去的，却不想她本就不愿，此时此刻，他又能如何，他还有什么资格将她带回去。难道在自己死之前，还要做让她难过，让她为难的事么？他舍不得。
是了，他走后，遥忶定会穷尽一生来爱护她的，只需他除尽遥忶身上的魔息。他们在在没有后顾之忧了，而他也可以放心了。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万生宫，也不知如何就喝了那么多酒，他从来不是贪杯的人，他不像他的小徒儿一般嗜酒。他还记得当年她还小的时候偷酒喝，结果把自己的头发和白颜的尾巴给烧了的模样，那时候她那么小，他一只手就可以将她抱在怀里，而她也会睁着又黑又大眼睛，古灵精怪的唤他师傅。
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她会保护自己了，也有别的人来守护她的悲伤和快乐，他可以放手了。
后来白颜来找他，醉意朦胧间他似乎向白颜说了两句什么，也记不清楚究竟说了多少，便索性给白颜下了个咒，让他无法向她说些什么。他想他到死都再也无法见她一面了，想不到那一别竟是永生不见。
却不想白颜拼了个醉生梦死也将那些事讲了出来，而她也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也罢，既然再也无法将她赶离他的身边，那边留下来吧，让他用最后的生命好好的爱她宠她，他们好好的过完这最后的时间。
她跟他说，以后她陪他晒太阳，她酿酒给他喝，以后她为他研磨，他为她画丹青，他还要弹琴给她听。她也说，莫要爱上别人，否则她会死的。
他说，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死去，他要用四海八荒最隆重的婚礼迎娶她为帝后，他想守护她一生的喜怒哀乐，他想要她为他生一个孩子。
这些话他都还清楚的记得，可死亡，却来的那么快。浩劫面前，谁都无法幸免。
东海之上血雨腥风之像他并不陌生，他一生经历无数杀伐征战，这并不是最惊心动魄的。
但东海却成了他最痛苦的地方，他活了那么久，从未见过那么绝望的眼神。他消散的魂魄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她面如死灰的容颜和万念俱灭的双眼。他最爱的双眼，到最后流露的是枯骨成灰的死寂。
他终究错了，他不甘心，也不忍心，他如何可以把她残忍的抛下，让她独自承受将来千千万万年的悲伤痛苦。可是他再也无法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对她说，灵儿莫怕，师傅陪着你。
若是有来生，他还会义无反顾的爱上自己的徒弟么？可是神仙没有来生。
当他再一次醒来时，他并不认识她，但她一看见他就泪流满面，他竟觉得心疼，鬼使神差的上前宽慰她。当她说他们是相爱的人，她来接他回家时，他心中竟是无比欢喜，似乎他的命途里本就该有她的。
他们回到万生宫后，她给他讲了许多事，但令他惶恐的是他什么都没有记起来，也并没有一丝熟悉之感。或许她也发现了他与帝君的不同，她几番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他知道，她是在透过他看那个叫凌渊的人。他未想过自己会与她有肌肤之亲，可是最后她叫的是师傅。那时他明白了，什么叫□□与痛的边缘。
后来他不知何故到了遥忶的封印之地，经遥忶之口他才明白，她想要重新回来的是凌渊，遗憾回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为了救他，受尽分心剥魂之痛，荒火天雷之刑，还有无极冰渊冰冻之劫。若是他知道，即便她赶他走，他也不会离开半步。
他知道在他下凡的那几年，她一直跟在他身后。她从未现身，他也装作没发现，他其实是很欢喜一路有她相伴的。
后来不知为何她竟消失了，他再也感觉不到她。他彻底慌了，在他打算回九重天去寻她的时候，恰巧遇到了白颜，此时白颜才告诉他，她早已回去了。
他并不知道她回去是因为遥忶的封印，他以为她终于放弃了，可知道她放弃了他未有一丝解脱之感，只有胸口被拉扯得生疼，几乎无法呼吸。
之前因着对凌渊的执念她对他才会不同，以后她于她不过众人，她对他还会有一丝丝的留念么，他不敢也不愿去想。
后来，他救下了一只茶花小妖，对小妖百般照顾不过是因为其身上有着她一丝气息。若不能与她相守，得她一丝气息也是好的。
在她死后他才发现，茶花小妖身上的气息乃是当年她受荒火天雷是劈散的一丝魄灵，飘到了一株茶花身上，茶花白得了几百年修为，这才化成了一个小妖。
他想要她救茶花小妖，但从未想过要用她的命交换。他看到她浑身是血的倒在他面前，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绝望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他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万幸的是她终究醒过来了，也救了茶花小妖，但她对他说，原来，你真的不是他。
到此，她真的算是放弃了。
他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她再没回首看他一眼。
他想，他该忘了她。此生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唯独不能再对她有情。
他从不爱结衣，但结衣想要和他成亲，他并没有拒绝。或许如此，他就不会再想她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结衣会将请柬送一份到她手上。没人知道他当时的震怒与害怕。
最后，她还是来了。他知道她长得容色倾城，因着平日不在意皮相，别人也先注意她的气度风华，却不知盛妆的她让人再看不见其他景色。
他忍着不去看她的眼，他明白只需看她一眼，这条红毯他便再不会走下去。
她一直有安排，她交代好了一切后事，唯独没有他。他的婚礼之后，便是她的葬礼。
她对他再没有任何期望，也没有为他留下一句话。她爱的人再不会回来，而她也在没有活下去的力量。
她心口的珠子碎裂而口吐鲜血得时候，他也喷出一口鲜血。
滔天巨浪般磅礴的仙力并着当年封印她心禁制的一缕魂魄溃散而出，那一缕魂魄归体，终于唤醒了他万年前的回忆。
那些过去在他脑中如幻影一幕幕清晰。她躲在杏花树下看他抚琴，手中端着她刚试做的胭脂糕，她抽了北海水君小儿子的龙筋，吓怕了拉着他的衣袖一声声唤他师傅求他帮忙，她跟在他身边偷偷的看他的脸，桃花瓣静静的落满了她白色的衣襟，他羽化时，她万念俱灭枯骨成灰的双眼……
要如何，才能平了命里的无端。他与她，终究无法破了这虚无的天命么。
当他失魂落魄仓皇的赶到寿华之野时，她靠在遥忶怀里，已祭出元神，打算以上古秘法同遥忶同归于尽。他亲眼看着她一寸寸湮灭，消失于虚空。
他从来不懂她爱他竟到如此万劫不复的地步，若是没有他，她生无可恋宁可死去。
当初她说，他不可爱上别人，否则她会死。当初遥忶说，她最后一定会死在他怀里。
他们都是对的，可是，他偏不信这天命！
这不是他们的结局，遥忶如何能拥有她，即便是灰飞烟灭也该是他去陪她的。
原来，这便是当初他死去时她的痛，这没有她的世间，对他而言已无任何意义，千山白骨皆随它去吧。
他碎了自己的神格。他想，此后苍野流年，虚无幻灭他都会陪她，这一次，他再不与她分离。
若是没有遥忶，从此天上幽冥再无无灵上神与凌渊帝君。他低估了自己对她的情义，也低估了遥忶对她的执念。他没有想到最后唤醒他神识的是遥忶，也没有想到拼死留住她一魂的还是遥忶，遥忶终究还是舍不得她死的，他仍旧心疼她。
他竟不如遥忶珍惜她，面对这番结局，他是该哭还是该笑。今日，他才算是正真被遥忶折服，这便是灵儿守护的人，他当敬之。
他将她的一魂放到自己的魂魄中将养了千万年，终于凝结完魂魄，并雕刻了上古精玉给她做身。本想待她大好后寻法为她修回玉龙之身，却不想无泽乘他外出时悄悄带走了她。
无泽是她的父君，将来他还指望无泽将她嫁给他，自是不敢真的去抢人。
无泽是同他鸿蒙之初时就一起杀伐四方杀出来的兄弟，自是了解他，算准了他不会来白琼宫抢人。
她重新回来，往事忘得干干净净，半点记不起他，性子倒是一如当年。无泽乐得如此，便是丁点儿不给她讲他们之间的事，到最后她都不知道她的命里还有他这个人。
他一直在想他何时出现在她面前好呢。那一天，他从蓬莱拿了两坛子梅子酒回来后，下意识的用神识找寻她，意外的发现她出了东荒。他想，他是该把她接回来了。
原来她是从天界逃到回生屿的，白颜因会情人被她给捣乱了，正四处找着要和她拼命呢。
他捡到她的绣鞋，嘴角噙了一丝笑意，隐了身，静静地看着她狼狈的变成一块圆滚滚莹润雪白的石头躺在路边，想要躲过白颜。可哪有石头长成这般惹眼，这不眼看就是仙灵幻化的么。他悄悄使了个障眼术帮她再幻化了一些，像一块普通石头。
白颜终于走了，她才拍拍身子爬起来，光着一只脚四处找鞋子。他看她郁结的转了几圈终于忍不住现了身，浅浅一笑:“姑娘是在找这个么？”
她问他他来这里做什么，他告诉她，他来接他的妻子回家。
然后他就看到她满脸纠结，细若蚊吟的小声嘀咕“竟有比哥哥和白颜长得更好看的人，我为何觉得我喜欢他。我要不要勾引他红杏出墙。”然后蹙眉认真的沉思了片刻。
“这里没有旁的人，只有我一个。”她劝说道:“左右找不到别的，你就把我当你妻子接回去罢。”
“好。”他忍不住笑意，温柔道:“灵儿，我们回家。”
此时，他终于明白，千古纠缠未必成殇，这，便是他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