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浮生望断(1 / 1)
拂弦从在蛋壳里就喜欢上朝岚,刚刚学会腾云驾雾便整日偷偷的溜去天宫看朝岚,跟当初我刚刚学会一点法术就四海八荒忙着闯祸一样,总也不沾家。为此娘亲没少把拂弦从天宫抓回来,但这抓了又跑跑了又抓也不是个事,于是便跟拂弦约法三章,只要她每次在夫子的课堂上测试的第一名,大家就随她怎么样。
倒是因为这样,拂弦的课业着实比我这个姐姐学得好,于是我每每成了夫子和娘亲口中的反面教材。拂弦课业好了,有更多的时间去勾搭朝岚,期间受了一次颇重的情伤收敛了许多,后来不知怎么他们二人又勾搭上了,并且越勾越深。于是在拂弦两万五千岁的时候,她终于成了天帝朝岚的未婚妻。
拂弦都快嫁人了,而我这个六万岁高龄的姐姐还连苗头都没有,于是我这尊六界第一高龄未婚的女上神再一次成为了四海九州的最炙热的话题。白颜把这些话告诉我的时候,我正忙着烧制一套茶具。
白颜跟着我屁股后面转,“拂弦要嫁人了,连萝玉都学会跟白琼宫的一只小鲤鱼亲嘴了,你哥哥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就一点都不急吗?”
我诚恳的回答:“我不急啊。”
“难道你打算一直这么一个人下去,你该找一个人来陪你。”白颜关切的劝道。我看着手中雪白的薄胎,垂下眼帘,说:“师父是唯一能陪伴我的人,他已经死了,我宁可孤独至死,也不愿委屈自己重来。”
白颜恨铁不成钢的骂我:“你真是个又死又倔的性子,姐妹两一个死德性。你知道你还有多少年要活么?时间太久太久,若是你终此一生一人,你一定会活得太久而自我了断的。”
“不会的。”我给杯子上釉,想起当初还是师父手把手的教我如何绘制陶瓷上的彩釉,我继续说:“我的心已经失去一块了,我活不了你们想象的那么久,说不定很快我就会死去了呢,我又何苦给别人带来痛苦。”
“谁说你会死的?”白颜怒道:“帝君半生心血都凝聚在你的心上,他怎么可能让你这么死去,你太小瞧帝君了。”
师父当年为了保住我的命,尽是花了半生心血么,只是痛惜我竟然现在才知道。
“所以再没有一个人能给我师父曾给过我的一样的爱,我的心从他死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彻底荒芜了,谁也不能再让它开出花来了。”手中的杯子上刚好绘好师父最喜欢的凌霄花。
白颜在我对面坐下来,叹息了一声:“现今纵观六界却也没谁配得上你,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人儿。”
“不说我了,你呢?还没打动剪幽仙官的心?”我笑着问道。白颜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郁闷道:“都说你们女人心思都太复杂了,我却觉得剪幽的心思才真心难搞。比其他,你简直就像不是女人一样简单。”
“再难搞也敌不过你愿意。”我洗了手,将手边的冷茶倒了一盅喝掉,说“其实无论是男是女,爱情里都一样的。你若是爱他,他要什么,你便给他什么。如此大抵就算够了。”
“遗憾的是,我什么都可以给,而他什么也不愿要。”
白颜临走时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灵儿,你看似活得潇洒自在心中畅达,但心中已是如垂暮老人般满目沧桑,你心中的伤再也治不好,帝君救了你,但最后你定是因他而死。你虽然活着,但你一直在试图死去。”
我琢磨了几日也没有悟,我觉得我现在真的活很是乐观又积极,我为了享受喝茶,我还特意烧制了套茶具呢。话说回来,或许我可以送拂弦朝岚他们一套茶具作贺礼,这是个省钱的好法子。
过去的这两万年发生了太多事,西海已经两次沧海化作桑田。精卫女娃已经衔了两万年的石木填塞东海,引起过几次巨大海啸。其间魔界与仙界有过几次小打小闹,仙界像是吃了点亏,神界众人也没理会,仙界是得收敛收敛吸取点教训了,不能仗着咱们人多就欺负别人呐。
我这万万年居于东荒的鞠陵于天山,只有两次去渤海琅琊台查看无荒之镜出去过,其它几乎不怎么出去。活得太久,消遣也就少了,所以这漫长的岁月还是让我的性子沉淀了不少,但我还是得有点寄托啊,于是我就开始醉心于吃的了。我请了折丹看管鞠陵于天的事务,自己到是显得闲散了。折丹是风神,办事妥当,其中有一件事办得最是妥当,他给我寻了一个厨艺顶好的仙娥,连白颜哥哥他们都夸我这儿的吃食做的极好,是以我对这个叫青萝的小仙娥喜欢得紧。
拂弦有段时间一直来我这儿蹭饭,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家,最后逼得朝岚只得到我这儿来领人。她每次都要我将青萝送给她,之前我一直没答应她,现如今她成亲了,要不我青萝给她带上天去。好歹也是自家姐妹,不能只是我吃的好了。但想想还是有些肉疼,也罢,大不了以后我去他们家蹭饭就好了。
九月二十三是个万事皆宜最吉利的好日子,这是天上那帮神仙推算了半个多月才得出的结论,于是这一日便是东荒帝姬拂弦与九重天天帝朝岚的大婚之日。
这日太阳当空万里无云是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好日子。百花在秋天到来前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吐露芬芳,再徐徐微风中开得十分灿烂。我在眉间搭了个凉棚,极目远眺了一下,望着前面飘来飘去的瑞气千条浩荡祥瑞的漫天五彩祥云以及众人隆重华丽的到场方式以及闪瞎人双眼华光璀璨的贺礼。我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衣,虽是新做的,但是显得太不喜庆隆重了,我谦虚的问旁边的青萝:“你说我们是不是显得有点寒酸了?”
小心翼翼捧着一套茶具兼几本绝本春宫图的青萝瞪着眼诚恳的点头“上神,不是有点,是极其寒酸。”
拂弦应该不会嫌弃的吧,“罢了,吉时快到了,咱们也没时间再回去捯饬捯饬,走吧。”
在行礼开始之前,众人已经聚集在大厅,难得有这么个好日子,大家更是聚在一堆扯开了腮帮子尽情天南海北的畅所欲言。
好像我避世太久了谁都不认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众人也没注意到我。便打算先去把贺礼给拂弦他们小夫妻送去,等会儿行礼的时候再回来,结果刚要拐出去就听带有人说起我。我也好奇这些年他们是怎么听我的故事的,便停下脚步厚颜无耻的听了一下墙根儿。只听几个年轻的声音伴着笑声传来。
“不知各位仙友可曾听说此事,这一次万万年避世不出的无灵上神会来参加天帝和帝姬的的婚礼。”
“此话当真!不过无灵上神定然会来的呀,这可是六界最大的盛事。哪能那么不给天帝面子,再说成亲的可是上神的亲妹子。”
“那也不一定,你看上一次天帝寿辰,上神可不就没来。说来着无灵上神架子可真大呀!”
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们这些人啊,这般议论上神,她不会与你们置气,只怕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被天罚啊。”
“仙翁,有这么严重吗?”
“东荒那位娘娘对六界有过怎样的恩泽你们知道么,天道对这些人都是崇敬的,你们这些无知小儿啊。”
众人心虚受教了,然后又有人问道:“传闻上神容貌六界第一不知真假,难道比拂弦帝姬长得还漂亮?”
“是啊,在下也算阅人千万,但这拂弦帝姬是在下见过最美丽的女子了,也是六界公认的第一美人。仙翁,你是神魔大战之前飞升的,你可曾见过无灵上神长哪般模样?”
“上神的容貌确实与拂弦帝姬不分伯仲,且因着阅历见闻更多些,更加沉淀深邃,看起来倒是比拂弦帝姬更要美上三分。当年老朽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上神一次,那还是我飞升不久的时候。”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恭敬崇拜:“那是神魔大战之前,东荒最后一次祭穹典,当时众神齐现东荒,老朽位低,只能站得远远地地方看着。老朽永远记得上神当时在高台之上万千雪白无忧花中翩跹起舞的样子,真是妙曼绝世风华高妙难以言表。”
众人听得崇敬万分,对着东荒连连做了三个揖。这就算是完了,我没听出个头来,摇摇头捧着春宫茶具去找朝岚。
朝岚看到青萝的时候满意的笑了,他觉得他媳妇知道肯定高兴坏得很。当他看到我才烧好的那套茶具时又满意的笑了,我烧制的茶具虽比不上师傅,但现在活着的已经是没人能比我烧得更好了。刚才那位仙友说的不对,我哪没有给朝岚面子,我是太给他面子了,全都亲自动手烧的。
当朝岚看到我随即递上的几本春宫图的时候,这次没有满意的笑了,而是一张俊脸竟微微的泛红,失语道:“你送这个作什么?”
我好声好气的解释:“你别嫌弃啊,这可是我以前从哥哥那儿偷的孤本,金贵着呢。小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人太实在,现在拂弦又还小,我这不是怕你们不幸福么,这才翻箱倒柜的找找了两天才找出来,屁颠屁颠的给你们送来。现在可见我对你们满满的祝福了罢。”
朝岚嘴角抽了抽,我接着道:“你赶紧收起来吧,也不用太感谢我,只要以后对拂弦好点就行。当然,关于那个,也别太好了,拂弦毕竟还小嘛。”
朝岚脸变得更红了,我反省了一下,这样逗人也不好。将书塞在他手里,然后眉开眼笑的顺了一个桃子咬着走了。
我四下溜达了一圈,无限感叹的得出了个结论,我空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真真是没见过世面。这婚礼的排场真是太阔了!阔的都吓着我了,想起咱们东荒曾举行的盛事,和这一比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呀。由此我也十分欣慰,咱们家拂弦嫁的这个夫君看起来甚是有钱啊!
这婚礼浩浩荡荡的折腾了大半日,朝岚终于娶得美人归了也算值得了。最后一双璧人站在漫天飘落的花瓣中,他们身后彩霞似锦,映着他们幸福的笑容深入眼底。他们都在一起了,他们活得很好,这样也很好,他们都值得幸福。我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莫名的心中欣慰得发痛,像是有滚烫的鲜血从胸口源源不断的流过,眼角竟不知何时流下泪来。
心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灵儿,待这场浩劫过去,我们就成亲吧。”
师父,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娶我的,我等得心都累了,可是你为何还不回来。
众多仙人没几个有胆去闹朝岚洞房的,而有胆的又都年纪太大了没那个心力。我,哥哥和白颜就是那些有心无力的,哥哥忙着回去带我的小侄儿离枫便早早的离开了。留下我和白颜大眼瞪小眼,当初的那些熟悉的面孔都作古了,现在觉得着实有些无聊,便提议道各回各家好了。
拂弦嫁了朝岚三百年后很迅速的给我又添了个侄儿,因着拂弦我又一次成了四海八荒众仙茶余饭后悲叹惋惜的对象。比我小了差不多四万岁的妹子孩子都有了,而我依然是个老光棍。众人觉得非常不理解,他们觉得我可能被什么诅咒了,注定永远孤身一人,不过有在疑惑究竟谁有这个能力来诅咒我了。
拂弦的孩子满月我倒是没有去,因为北海之北天尽头的擎天柱上竟然倾倒,上面出现许多裂纹,隐隐有种要断裂的趋势,我正马不停蹄的赶往天尽头,就错过了孩子的满月。
擎天柱补好扶正之后,原本倾泻下来的天河之水滚滚汹涌的奔腾回天河,我在旁边一个没站稳,滑了一下便一头栽进了汹涌的河水中,耳鼻中顿时灌满了河水,耳中传来嗡嗡嘶鸣,身体被撕裂一般随着水冲卷走了。
这让我想起当年我被恶灵拉下忘川的时,若是当时朝岚没有救我,或许我已经死了吧。那如果现在我不救我自己,我会死么?
我知道我现在要死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我活的太久太累了,我需要休息,不管是死去还是沉睡,我都不愿再这样活着。其实白颜说的没错,我虽然活着,但我一直在试图死去。或许只有死去,我才可以离师父近一点点,我才可以不用每天回忆起师父临死前看我的眼。
我闭上眼放弃了挣扎,任凭飞速激荡的洪流在我浑身划出一道道深深伤口,血液从我身体里快速流失,身体渐渐失去所有知觉,但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却是那么轻盈,就像在遥远的云端飞舞。我知道自己快要解脱了,我想,这是我仅剩的幸福了。
师父,我来找你了,你可好?
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醒过来,一场美梦幻灭的失落痛苦袭来。床边坐着娘亲,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哀婉叹息道:“丫头,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无声的流到娘亲的掌心。娘亲拭去我的眼泪,痛惜劝解:“你要如何才能忘得了他,你不能被他毁了。”
早在他飞身祭无荒之镜时,我就已经被毁了。有些伤不会随着时间流失痊愈,只会随着时间溃烂的更加厉害。我的全身都已经腐烂,再也好不了了。我望着床帐顶上锦绣的桃花,疲惫垂泪:“娘亲,我好痛。”
娘亲瞬间眼睛变得通红,背过身飞快的摸了眼泪,然后紧握我的手,哽咽道:“娘亲知道,娘亲知道你痛。灵儿,你忘了他吧,算娘亲求你了。”
“我忘不了,所以我才会想要去死。”
娘亲爱怜疼惜的看了我一眼,捂着脸泪流满面的出去了。不一会儿朝岚并着拂弦进屋,拂弦扑到我的床前,哭的跟个小白兔一样双眼红红的,“姐姐,你为什么不愿好好活着,帝君真有那么好么?你宁愿死也不要我们大家了。”
我沉默不语,师父死去的痛之前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现在忽然间爆发出来,这些痛足以使我彻底崩溃,毁灭的干干净净。我一直知道我的结局,我一直在等它。只是我不知道这种痛何时是尽头。
朝岚站在床边眉头紧锁看着我,冥想了许久沉沉道:“若是我告诉你禁术,无论成功与否,你是否都会活下来?”
我心中一惊,随即又黯淡下来,“师父已经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朝岚,谢谢你的心意。”
“如果我说可以呢,你是否答应?”
我怔住,如果失败了我还有勇气活下去吗?我不清楚,但如果我连试都不试一次,我注定是死亡。没有谁清楚我究竟有多想换回师父,只有我知道,为了他我愿意放弃我的一切。
“我愿意。”
朝岚像是知道我的回答,平静的嘱咐道:“那你先要好好修养,养好身体来承受这逆天改命付出的一切代价。”他顿了一下,肃然沉声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可是要在苍梧之巅受一百二十七道荒火天雷,不落渊百日冰冻之刑,受尽剥魂之痛。若是你熬不到最后,不仅救不回凌渊帝君,连你自己都会彻底消失。况且,最重要的是几乎没人成功过,这样你也愿意?”
“只要能救回师父,这些都不重要。”我微微一笑,对朝岚无限感激。
拂弦听得脸都白了,瞪着朝岚怒道:“你怎么可以告诉姐姐禁术,她一定会死的!”
“可是,若是不告诉她,她现在就会死。”朝岚安抚道。拂弦顿时无语了,我十分高兴把他们这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打发了出去,打算好好休养身体。
我从未觉得我的人生如此幸福过,我满怀期待的等着承受一切痛苦,我再也不怕什么,因为我知道我最后一定会找回师父,他就在尽头等着我。
最后,我熬过了苍梧之巅的荒火天雷,也熬过了无极之渊的冰冻剥魂。许多次我都以为我快要死在天雷寒冰之下,但只要想到师父,我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幸福与希望,我便容不得自己放弃,咬紧牙关死死坚持。当我浑身是血九死一生回去,奄奄一息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全都以为我一定会死去。
但我怎么会死,我还没有救回师父,我如何舍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