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1 / 1)
一个枯燥乏味的三月午后,龙苏烟独自坐在窗边看成群结队的大雁飞鸟从碧蓝的天空中匆匆飞过,想是要迫不及待感受春天的气息,树叶的剪影在地上如昙花一现般做片刻停留后,倏忽不见。
苏烟貌不惊人,身材也略瘦小,脸上终是挂着好像挥之不去的阴郁。母亲怀孕的时候,苏烟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由于伤心过度早产生下了她。
视线定格处是一个正在花园里花坛边捡箭的男孩。彼时,阳光从层层叠叠交错的树木缝隙里洒了下来,斑斑驳驳,圈圈点点落了一地,温暖了苏烟的每一寸肌肤。
窗外是一个半新不旧的鸟架子,那是苏烟父亲用过的,母亲舍不得扔,一直珍藏着,入宫前交给了苏烟。这时候苏烟把它收拾了出来,挂在屋顶的房梁上,上面歇了一只绿鹦鹉,它时常与苏烟一起吟诗作对,好不热闹。此时看苏烟,她的身体透过窗户,一半置于光明中一半又处于阴暗里,是否也像她的心情一样。
苏烟5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持续的高烧使得她差点变成一个智力发育不全的孩子,幸好优良的家境令她从小过着丰衣足食,甚至没穿过重样冬衣和鞋子,这使得她从小就形成了不能与其他孩子相比较的心境。不过苏烟性格温良,宠辱不惊,有时候听见别人说她骄奢安逸,既不生气,也不反抗,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走开。后来,母亲经常看见苏烟在水池边一面奔跑,一面捕着蝴蝶笑,仿佛找到了某种乐趣。
或许苏烟刚才在想,那个男孩是否是一个向往光明的人。会不会想着每天应该用什么方法多见见太阳?就算见到了太阳,究竟要晒几个时辰,是两个还是三个?否则他怎会把箭往有太阳的方向射去?
想到昨夜星辰下,她与新帝对坐于凉亭,世事如棋局局新,小吟几句,闻着沁人茶香,苏烟与他彻夜长谈。想着她对皇帝的殷切期盼以及他不得不在利益与情感之间权衡再三的无奈时苏烟眼里的隐忍而心疼的泪水。
三年前,默默无闻的昔日将军府忽然成为了朝廷的支柱,自然而然,带来这一切变化的都是苏烟自己。在父亲殉国后,边疆安稳许多。先皇对将军府青眼又加,不仅封了母亲镇国夫人的封号,还特许苏烟,镇国夫人的独女进入上书房同皇子们一起学习番邦事务等种种功课,甚至文武百官路过将军府必须下马参拜步行。
俗语有云:树大招风,更让人意外的是,苏烟的功课远远领先于其他诸皇子,甚至在全国性的考试中苏烟稳稳地拿到了第一名。这下就更招风了。
树欲静而风必催之,朝议上,许多大臣上奏提出让龙苏烟入宫为太子侍书,顾明思义,是为太子侍候书籍的人,可事实上,侍书是个相当于太子老师的角色。
翌日,圣旨到达了将军府,龙苏烟入宫为先皇侍书兼太子教仪,按从一品官员计其俸禄礼遇,并赐居完澜殿。
这完澜殿本是当今二公主的寝殿,因二公主在那次边疆之役中力挽狂澜,才使得琉璃国维持了至今十余年的和平,先帝亲笔玉题“完澜殿”以纪念二公主为国家所作出的贡献。龙苏烟没有想到先帝会让他在此居住,那么是明摆着视自己为女儿的意思了。
当然,另一方面,龙苏烟没想到这群老臣如此抬举她,既然要让她夹在太子与皇帝之间左右为难,稍有行差踏错就掉进万劫不复之深渊。那么何不将计就计呢?
恰逢当时湾址之地发生水灾,况又有乱民犯上作乱,朝廷已第一时间派出一只由龙廷尉黎歌亚带领的精兵强将进行平叛,而后续扫尾工作一直未能结束。先皇尤恐夜长梦多,急于要派出另一支龙廷尉去做援兵,帮助灾区尽快恢复生产,但就是这派与不派,让皇帝十分头疼。
苏烟不紧不慢地端了一杯茶走到先皇跟前,放下茶杯,先皇不由得问了她一句,“你怎么看?”苏烟笑道:“皇上先品品我泡的茶,稍后再议也不迟。”先皇只是看她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有先饮了她的茶再说,只是先皇刚喝一口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时候,苏烟才说:“皇上你一定知道,暴民便如这茶一样,泡时间长了就会失去原来的味道。无论什么暴民,也绝对敌不过皇上您的龙廷尉,可是他们在湾址之地久久徘徊不去的原因动机是什么呢?那一定是让皇上您觉得暴民太难缠,从而会派出另外一只保卫您安全的龙廷尉去支援,从而对您不利。您不妨假装派出龙廷尉,实则只是极其普通的一队士兵去支援湾址,把真正的龙廷尉放在您身边的暗哨位置,看看有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此言甚是有理,就照你说的去办。”先皇高兴地摸着茶杯说道。
苏烟缓缓退出了渊施殿,走在高高的皇城台阶上,苏烟祈祷上天,“黎歌亚,你不要怪我。”
夜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今晚格外静谧,这样的夜晚适合杀人,苏烟格外喜欢这样的夜晚,或许,她是个喜欢孤独,在青春中安静思考人生的女子。她不同于其他女子,是因为她的生活早已和这个国家,和掌控着这个国家的人密不可分,却还妄想着有朝一日离开这个囚笼。
屋顶上,十几个黑衣人像蜥蜴一样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个时候,连呼吸声都是多余的,一个领头的人揭开房顶上的镀金琉璃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屋内的情形。然后用一个细竹筒往屋内吹着迷烟,先皇本来还在看奏折,却突然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十几个黑衣人从屋顶上慢慢从柱子上滑下来,刚要进去的时候,院子里被强光照射犹如白昼。龙廷尉大喊“有刺客,保卫皇上。”双方缠打在一起,不一会儿,黑衣人死的死,伤的伤,甚至被捕。
通过一夜的严刑拷打加追问,刺客总算是交代了事情的始末。这时,黎歌亚从湾址连夜赶回来,向皇上汇报灾区平乱的情况。
黎歌亚刚从渊施殿里出来,就看到苏烟站在柱子旁,呆呆看着湛蓝的天空,黎歌亚注视了一会儿她的背影,转身正准备离去,听见龙苏烟叫他:“我们连陌生人也不如吗?”黎歌亚不由得站住脚,只是他一定会站住脚的,只要龙苏烟开口,哪怕说的依旧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黎歌亚转过身,迎着苏烟的目光如炬,他把头偏向了一边,“你不希望我活着回来吗?”苏烟走近他,看着他的脸,“如果,我说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归来,你信吗?”黎歌亚毫不犹豫地说:“我信,可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我不想让你把它说出来,你先听我说个故事,从前的猫都有九条命,可为什么还是死了,是因为它命多吗?不,是因为它从来不知道要珍惜自己的命,总认为自己留有后手。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惜命的人,无所谓其他,只是在无论多么艰难困苦的境遇中,你都能挺过来。”黎歌亚听完她的话,他原来诸多的疑问,都在这一刻烟硝云散。
他曾经做了无数多个假设,是不是,会不会,是否,可能……但最终一切只是—我以为。对她,他依旧一无所知,她,依旧是一个人踽踽独行。他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在假设和现实之间失去了平衡。
“苏烟,我……”黎歌亚半晌才发出微弱的字音。
“你没事就够了,一来,皇帝会认为你能力强,以后会更对你委以重任,你会有的幸苦。二来,只有到绝望的环境下,才会让人更加相信你的忠心,三者,你带来的密报应该会与某些东西不谋而合,这样的证据才是最令人信服的。”苏烟分析地头头是道。
“难道,是昨晚的刺客?”黎歌亚迫不及待地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烟淡淡的回答,但还是掩盖不住眸底的忧伤。
渊施殿里,龙庭尉尉审钟离凡一五一十地向皇帝汇报着他审讯的结果。“陛下,可否让人通传三皇子来觐见。”钟离凡忐忑地试探性的询问着。“不用了,朕要等着他亲自来坦白,朕,朕要等着他。”先皇边说边神情恍惚地坐下,只是他一世英明,他的女儿都能够上战场保家卫国,只是他这些儿子,所做的事,每一件都在他的心上戳了无法弥补的窟窿。
这年冬天,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苏烟看着漫天飞雪,想到母亲曾说过,家里的父母兄弟都是天上飘下来的雪,本来互不相识,但落地后结成冰化成水,永远分不开了。
苏烟也出生在冬季,漫天飞雪的冬季,因此,苏烟是喜欢雪的,对雪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喜欢雪的素洁,不像她自己,这么些年来,在老皇帝新皇帝身边出谋划策,一些龌龊肮脏的手段也是尽数使出,谈笑风生间国破家亡。苏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只是雪的短暂,改变不了什么!
苏烟看雪回过神来,便觉的周身轻松了许多。推开房门,进入屋内,两个侍女正在那将炉子里的火烧的更旺些。苏烟回想起今天是处决那几位大臣的日子,“你们今天是否去了前面?那几位大臣应该已经人头落地了吧?”苏烟问侍女。
回侍书:“今晨并没有奏报说处决各位大臣的,只是三皇子与皇帝密见了一面,至于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苏烟望着这飘雪的天空,想着:要变天了!
渊施殿里,三皇子不住地磕头:“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已是儿臣一死不要紧,父皇母后定会难过,伤了身体就是儿臣的百死莫赎的罪过了。”皇帝现在十分心痛地看着这个想要弑父的儿子,他一手栽培,提拔,却没想到把他培养成了一颗毒瘤。皇帝冷冷的问道:“如果,那天没有龙廷尉,你是否会亲手杀了朕?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出来吧!朕看在郁妃的面子上,会满足你的。”
三皇子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做最后的挣扎,只是权利倾轧之间,他也不愿意让大厦全部垮掉。三皇子恳求先皇:“母后已失去我这个儿子,还请父皇赦免了舅舅。”
“好,朕答应你。下辈子,朕不要再与你做父子。你走吧!”皇帝心力交瘁地说完这句话。
又是一年春花成秋壁,三皇子服毒自杀,先皇因此痛心疾首,一病不起。
苏烟被唤到先帝身边,苏烟看见先皇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在已无半点神光,先皇握住苏烟的手,“你知道吗?我和你父亲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多少年来,你父亲为了我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我只能给他普通臣子的地位,朕于你,于你父亲有愧。真不知道如何去地下见他。”苏烟听到这等消息,忽然明白了先皇为什么让她住在完澜殿,为什么一直对她格外优容。提起父亲,她虽然没有什么记忆,但不免还是会心痛。
“让我叫您一次伯父吧!”苏烟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说道。
先皇露出苦涩的笑容,点了点头。
苏烟此刻特别希望病床上的老头能够好起来,只是无论怎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苏烟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罢了!缓缓轻轻叫了一声“伯父”先皇满怀微笑的去了。后宫哀声一片。
苏烟挪动自己早已酥麻的腿脚,一步一顿戴上早已备好的小白花,脑海里全回荡着那句“朕要你尽余生之力辅佐亢寒夕,尽余生之力,尽余生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