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九回:生离死别(4)(1 / 1)
两人相抱,李莫愁一个急转,便将欧阳锋背心破绽对准了师傅那边。
“飕飕飕”几道风声划过,便听欧阳锋“啊”的一声,从李莫愁身边自行逃开,痛呼狂喊中,径自遁了去。李莫愁急欲追赶,却听得身后人喊。
“莫愁,快回来!”
“师姐,你快来看看师傅!”
孙婆婆和小龙女齐齐出声,声音之中已有微颤。李莫愁急急赶回,便将人抱进古墓。它事不说,李莫愁便是将师傅盘膝放好,随即便是两道真气输了过去。
片刻,师傅慢慢醒来,却依旧有气无力。只听到师傅说:“莫愁,这些年,你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们?”
李莫愁只是输功,口中并不回答这些,却说:“师傅不要分心,快护住心脉,徒儿助你疗伤!”
师傅轻叹一口气,却道:“傻徒儿,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师傅哪里还有什么心脉要护。”
边上小龙女和孙婆婆听了大惊,李莫愁却是两行热泪瞬间滑下,口中只说:“师傅,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李莫愁说完,已是停下了手,将师傅扶住,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
师傅面色苍白,却是一抹微笑,柔声安慰道:“莫愁,你不要自责。是人都会死,不过是迟早而已。”顿了顿,又道,“西毒欧阳锋果真厉害,竟能逆练神功倒转筋脉,为师被他所伤,也是天意啊。”
“师傅,你不要再说话了,别再说了!”李莫愁看着师傅嘴角又有鲜血溢出,更是心痛欲绝。心中自责,若是自己当初不管闲事,又或者临敌对战心态不乱,那欧阳锋又如何能伤到师傅。只是眼下一切成真,更是徒留懊悔。
师傅稍息片刻,缓了缓心气,便对李莫愁说:“莫愁,为师还有许多事情要和你说,你只管听着便是。”李莫愁点点头,自是没有任何忤逆。
“孙婆婆,你先带龙儿下去,我想和莫愁单独说些话。”师傅支开两人,便将一番心思尽数说与李莫愁听。
李莫愁不言不语,只是聆听。原以为师傅会是如何交代,却不料师傅话中却是一些思念和关心之语,更有对她这些年境况的询问。李莫愁一一作答,毫无保留。听得师傅也是泪眼涟漪,心痛而道:“莫愁,你一个人在外漂泊吃苦,为师好替你心痛。”李莫愁却是摇摇头,便是不想让师傅担心。
师徒两人又说了许多话,李莫愁尽是顺着师傅的心意而说。师傅话中更多对李莫愁厚望之意,说到最后,师傅又吩咐道:“莫愁,将你师妹和孙婆婆唤来,我有话要交代。”
李莫愁自知师傅大限已到,便是不敢怠慢,即刻寻来两人,齐齐来听。四人同在,师傅便不再等待,先唤李莫愁近身,便道:“莫愁,为师天命终了,这古墓派以后就交给你了。”
李莫愁没有说话,亦是没有点头。然而师傅却又自顾自说,转而招手小龙女,嘱咐道:“龙儿,以后要听你师姐的话,以她为尊。你师姐见多识广,武功已在为师之上,定能护你周全。不过你师姐也是个伤心人,你也要自己懂事,切勿让你师姐担心。”
“师傅,龙儿一定听师姐的,不会惹事。”小龙女年方十四,却是不谙人情世故,说话口气只如孩童一般。
“孙婆婆,”师傅将她招来,“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看着长大。今后,还要再麻烦你了。”
孙婆婆倒是直接,没有太多话,只说了句“老奴明白“,便不再开口。
师傅又对李莫愁和小龙女两人说了几句相互照顾的话,便慢慢不再说话。两人伏在师傅身上各是一阵哀伤,却也认得天命。小龙女默默退开,李莫愁却又是一道气劲从师傅掌心传入,只不过师傅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再将李莫愁唤近。
“莫愁,不要再浪费你的真气了,师傅早一刻晚一刻,都还是要离开你们的。”说完,便是自行挣脱了李莫愁的手,又做了最后的关照,“莫愁,为师走了后,你一定好好照顾你的师妹,她心性单纯,不懂人世,你一定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去。”李莫愁点点头,更是紧紧捏住师傅的手,直至师傅终于断气。
古墓原本清修,李莫愁此刻倒也没有悲声痛苦,只是按着师傅生前所说,将她遗体放入了石棺之中。只是石棺盖落,李莫愁却是久久不愿离去,伏在石棺边上暗自神伤。
“师姐,师傅走了。”小龙女却是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当正是清淡到无关生死的摸样。
孙婆婆也是过来询问,只道:“莫愁,你师傅的后事,要如何办?”
李莫愁此刻回神,却是略作沉吟,但回她:“师傅向来喜欢清淡,那我们就简单的办吧。”说完,便不再多话,只管自己回了当初石室。
小龙女自是不在意,孙婆婆却望着李莫愁背景,暗自叹气。
次日,古墓外荆棘丛上便是挑出了一块白布灵幡,更兼纷纷扬扬,洒了许多纸钱。
李莫愁携同小龙女、孙婆婆两人在墓口对天拜祭,而后便说:“师妹,孙婆婆。我要为师傅守灵三个月,这期间,你们凡事自定。”
三人回墓,李莫愁径自去了石棺墓室,便替师傅开始守灵。每日只让孙婆婆送去餐食茶水,便是再无出来,亦无多言一句。
转眼三月即过,已是六月初夏。
李莫愁出得墓室,身形却是憔悴了许多。孙婆婆好生不忍,猜想这三月时光,李莫愁定然是日日自责,夜夜难安。想寻她说话,却发现她较之过往竟是冰冷了许多,当下便不知该如何说。
再过几日,李莫愁唤来两人,便道:“师妹,孙婆婆,古墓以后就交给你们了,莫愁明天便要离开了。”
“师姐,你不是答应师傅,要留在古墓,和我们在一起的吗?”小龙女依旧问得单纯,一双眼睛却是满满不解。
“莫愁,你难道要违逆你师傅的遗命?”孙婆婆也在一旁急急而问。
李莫愁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当日师傅临终,我并没有点头答应她。就算真有答应,那我现在也可以掌门的身份,再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妹。”
李莫愁此话一出,小龙女却是不乐意,便道:“师姐不准走,师傅要你照顾我,你要是走了,我和孙婆婆会被人欺负的。”
李莫愁听着她的话,暗思这般口气,怎的和孩童一般,心下叹气,却是说道:“师傅曾有交代,古墓甚多机关,就算我不在,也无人能侵入。”当即大致说了些,却又道:“师妹,孙婆婆,你们都是知道,我心不在古墓。你们要我一生困于这冷冰冰的古墓,便是比杀了我还要难受。你们不让我走,除非是你们心底认为是我害死了师傅,要我一辈子在此赎罪。如若真是如此,那我便留下来好了。”
李莫愁几句话说得甚是让人为难,小龙女自是不懂,急急解释,“师姐不可乱说,龙儿从来都不怪师姐。”孙婆婆却是懂事人,知道李莫愁心意已决,便也顺水推舟,只说:“莫愁,你要走便走,待得想回来时,便来看看我们。老生向你保证,定会好生照看你师妹,不让她被人欺负了去。”
李莫愁颌首一笑,便不再多说。而后领了两人,将师傅当日交代的一干事宜一一交代,才可安心离去。
再留几日,李莫愁便做告辞。无须两人相送,自行出了墓门。不料才出墓门不多久,便见七八个道士在不远处朝拜。
李莫愁略有好奇,便是走近观看,却见得是那全真教众道。只见六位老道,皆是仙风道骨,气息平稳,自是一众高手。身后更有两名青年道士,皆都认识,一人是赵志敬,而另一人自是甄志丙。
对方众人亦是看到了李莫愁。但见甄志丙先是脸上一愕,随即便是欣喜,在一老道耳边附语几句,便是走近身前,对她说道:“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你……你怎么?”
李莫愁见到甄志丙,心中自然也有久别重逢的欢喜。只是昔日客栈之事,却让她对其多生距离。那事过去甚久,实则李莫愁早不予计较,只是想到甄志丙或是被全真教寄予厚望,将来很可能便是第三代掌教人选,又岂可忍心令他因自己,坏了修行,当即便是故为冷脸,冷落于他。
李莫愁上前,却是无甚表情,只是平和说道:“甄师兄,久违了。我如今也是出家人,你不可再唤我姑娘了。”当即却是避开了甄志丙眼神,转向众位老道行了一礼。
答礼才落,便却听得其中一位老道开口,“重阳宫长春子丘处机,惊闻李道长先师云游,故而协同师兄弟、门人,前来吊祭。”
李莫愁自然是听得丘处机大名,今日得见,却也不俗。当即还礼答谢,又道:“家师不幸仙游,劳各位挂念了。只是莫愁后辈,丘道长无须如此客气。往后两家邻居,还望各位前辈多多关照。”说完,却是身形回转,另走它路,嘴上只说,“莫愁还有要事,便不陪各位前辈了,请见谅。”
“唉,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我师父师伯心系邻居情谊,特来祭拜你师傅,你怎么如此冷淡。”赵志敬一步抢上,却要和李莫愁做个计较。只是不待李莫愁开口,丘处机已经喝断,便道:“志敬,不得无礼,你难道忘了,当年是谁替你们抢回的军防图?”随后又对李莫愁歉意道:“莫愁掌门,老道给你赔不是了。”
李莫愁心中有事,自然是不想逗留,只是受了礼,又还了一礼,便道:“丘道长客气了。莫愁不是掌门,如今古墓掌门是我师妹,日后有事,各位寻她便是。莫愁真有急事要办,告辞!”
李莫愁一则心系杨过十岁之约,二来不想看到赵志敬那副嘴脸,三来更想避开甄志丙。当即快言快语,说完便走。
只落得身后甄志丙自顾提议,“师傅,李姑娘定有要事,我们是否派人随她同去。”却又听得赵志敬道:“甄师弟,你别自作多情了,人家都没说要你帮忙,你贴个冷脸做什么。”再听得丘处机喝断,“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如此摸样,哪里像是出家人。”
李莫愁自然不顾身后言语,渐行渐远,心中记着杨过之约,更是加紧赶路。
李莫愁此番下江南,却是日行夜赶。不为其他,只因替师守灵三月,早误了杨过十岁之约。李莫愁原先计划宽裕,却不料横出欧阳锋一事。不仅害得恩师仙逝,更是心烦意乱间忘记了和小杨过的约定,直到守灵结束,才忽的想起约定,于是便匆匆要离古墓,日夜不停赶往长兴。
李莫愁深知杨过从小性子倔强傲气,生怕此番迟到,又要令他大闹脾气。一路上更是少做休息,多想借口,只道自己届时多教武功,多陪他几日便可。如此一路不停,竟只是花了不到十日,便赶到了长兴境内。
李莫愁一路风尘,此刻却也顾不得,直是往杨家而去,待的见到穆念慈和杨过,再做打算。
“姐姐,过儿,我回来啦!”
李莫愁远远便喊,身形即是飞纵,直接进了院子。脚步落地,口中又是一顿喊。却不料屋内无人应答,也不见有人开门迎她。
“姐姐今日怎么不在家?难不成是去城里接过儿了?”李莫愁随意一想,便也顾不得许多,当即自管推门而进。
一推门,却是一股烟尘从门枢上落下,落得她满头黑发都染了半白。
李莫愁霎时愣住了。只见屋内一片零落,桌椅之上尽是厚厚尘烟,屋角窗棂多是蜘网蛛丝,十足一副久无人居的摸样。
“姐姐!过儿!”李莫愁心内一紧,便又踢开原先自己那屋子木门。却见里面同样是厚尘乱丝,哪里会有人影。
李莫愁转身出院,更在周边大喊。时下乱世,村里居民多有迁徙,杨家周边更是无甚熟人,李莫愁一时之间却是寻不着一个问话的。
“姐姐!过儿!你们在哪里?”李莫愁声声呼唤,却不知何人会应。
忽的,背后传来一个人声,怯怯问道:“这位仙姑,你……你是,你是莫愁姑娘?”
李莫愁急回身,看了几眼,便认出正是昔日村人张猎户,当下便问:“张猎户,我是莫愁。你可知我姐姐和过儿去哪里了?”
张猎户看她一脸紧张,就是不愿启口,吞吐了几下,却只是叹气。李莫愁看得心急,却是喝道:“你个大男子,吱吱唔唔什么,快告诉我,我姐姐和过儿去哪里了?”
张猎户被她一吓,只得说话,话音却是轻细,只道:“杨嫂子,她已经不在了。”
李莫愁头脑中“嗡”的一声,顷刻便是天旋地转一般,却犹是以为对方说错,便道:“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姐姐不在了?姐姐去哪里了?”李莫愁不顾形象,双手搭在张猎户肩头,死命摇他。
“莫愁姑娘,你冷静一点!你义姐她,她已经死了!”张猎户不再保留,直接说出了真相。
“什么……呃……”李莫愁忽然一顿,身形却是踉跄了一下,竟是吐了一口血出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莫愁三月守灵,又兼连日急行少眠,原本身体就亏虚厉害,如今再听这番话,竟是心血吐出,当即软了下去。
张猎户老实之人,虽及时将她抱住,却甚是不好意思,当即大喊:“孩子她娘,快来!”
李莫愁但感有妇人来扶她,随即便是迷迷糊糊,不知所以。
待的清醒过来,便已经是在张猎户家中。张家夫妇见她摸样,又是好生安慰,又是细说前事。
原来穆念慈大半年前染了病,甚是厉害,久治不愈,又兼少人照顾,更有多年心情压抑,终于过完年后没多久,便病逝了。邻居可怜他们母子,便帮忙张罗了后事,再按穆念慈遗嘱将遗体火化,那小杨过便守着穆念慈骨灰硬在屋里呆了许多天。村人也是多有照顾,每日都去给他送吃,问他话头,却总是闭口不谈,似在等待何人。只是忽然有一天,小杨过便不见了踪影,最开始几日村人还寻找过,只是时日一久,又各自有事,便也只能不管了。
说到这里,张家嫂子却问:“莫愁姑娘,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若是你在,那便不会这般了……”
李莫愁默默聆听,早已是有泪无声,懊悔不已。听到此处,便再也忍不住,当即“啊——”的一声长啸,气劲暴冲,竟将张家屋内桌椅震了个碎。随即人影一晃,便是越窗而去。
李莫愁懊怒攻心,直进长兴县衙,双眼血红,杀意满身,口中更是大喊:“吕骁,你给我出来!我找你算账来啦!”
原来当年李莫愁走后,她曾托付吕骁,要好好照看穆念慈和杨过母子,吕骁亦对她有所保证。今日知道这番结果,却令李莫愁想歪了,只道是吕骁昔日走近杨家,是因为她的缘故。这般一想,吕骁行为便在她心中更恶了一层,当即心头无处发泄,竟起了迁怒,想要寻他取命。
李莫愁片刻便进县衙,大呼大叫,声声凄厉,众人知其厉害,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拦。
李莫愁再骂一番,忽的冲出两人,却是硬着头皮拦住了她。李莫愁一看,便认出是阿虎阿德。便道:“吕骁躲哪里去了,让他来见我,我要找他算账!”
阿虎不知如何说,阿德却是老成,对持了一会,才缓缓说道:“莫愁姑娘,你先冷静一下,吕捕头两年前,便去了襄阳。”
李莫愁一顿,便又听阿德道:“莫愁姑娘,你定是为杨嫂子之事而来……”阿德平日稳重,李莫愁此刻也是慢慢平息了心境,随后便听得一番解释。
一番解释听完,李莫愁也知自己适才无礼迁怒了,便对众人说了抱歉,转头再回杨家。
再回杨家,李莫愁却是独跪庭院,久久不曾起身。她如何都想不到,四年前一别,竟成了永诀。李莫愁回想当初穆念慈对她交心之话,念及她这一生,悲苦远远大于幸福。幼年失去父母,飘零无依;后来有了义父,却仍然是无根浮萍,要不然也不至于到了婚龄,却只能采用比武招亲的方式来嫁人;后来又怎样,就不必说了……
穆念慈一生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对杨康动情,杨康也钟情于她的那段时光。所以她一次次的相信杨康,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愿意给杨康机会……直到后来,杨康死了,而她所拥有的只有她自己,以及腹中的孩子……
李莫愁听她说过郭靖,也说过黄蓉,更说过什么大义,但她却始终独立,不愿意去依靠他们。或许自己的出现,是穆念慈生命中另一番开心的日子,只是自己当初却总是不能完全理解,依旧向往那番江湖。如今人去了,却徒生后悔,脑海中昔日姐妹情深场景一一浮现,李莫愁终于情不自禁,默默落泪。
“过儿?我要找到过儿!”李莫愁哭了一阵,忽的凝了神,便在心中暗暗发誓:“姐姐,我无论如何都会找到过儿,无论如何都会帮你将他培育成人。姐姐地下有知,就保佑妹妹早日找到过儿罢!”
李莫愁自始起身,便不停留,誓要行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杨过踪迹。这正是:江南忆事女儿泪,如今相隔谁人怜;何须汹涌挥长剑,亦是巾帼立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