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chapter 6 不再害怕的理由(1 / 1)
6.a.因何而归
齐嘉澍终于回到阔别三年的历隐,这座给过他太多回忆的城市。
8年前初来到这座城市时,他只是个天真质朴、无依无靠的少年。
4年前大学毕业时,他已成为壮志凌云、野心勃勃的明日之星。
3年前选择离开历隐,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作弄、自身的渺小。
但正如齐嘉澍曾经所相信的一样,命运不总是残酷的,有时命运也会对他微笑。
正如潮涨了还会落,月缺了还会圆一样,失去的爱情会回来,幸福的可能也会再一次出现。
所以齐嘉澍欣然接受此次历隐之行,这被他当作收复失地的第一场战役。齐嘉澍向来乐观,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能与努力,不可能有什么绝对得不到的。
所以他回到历隐。
来取回本应属于他的东西。
齐嘉澍隶属于国家安全部77局情报管理司,在法务处入职仅三年的他虽到现在还只是个区区正科级的法务咨询,却因优秀的个人能力和独特的市井出身而被诸多前辈认定为“必将大有作为”。当然齐嘉澍也清楚,虽不能拿到明面上说,更重要恐怕是与和他有相同出身的情管司司长柳邑对他的青眼有加。另一方面,齐嘉澍也对这位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柳司也颇为敬重。
所以当柳司问他是否愿意回母校所在地历隐执行这次机要任务时(这在77局被称为“案子”),他欣喜地接下了这份自己眼中的美差,即使需要出差的案子在77局一直是最不受欢迎的。在为柳司分忧解难的同时,齐嘉澍自己也名正言顺得到了一个回历隐的机会。
事实上,他已拜托柳司帮忙,将他调往历隐新设的常驻机构工作。如果顺利,这个案子一结,他就有了长伴于鲤左右的机会。
那真是再好不过。
齐嘉澍并不在意此次出差,还因为他所承担的责任并不重,同行的特别办公室派遣专员肖惠山既年长于他,职位高于他,又有比他“正统”的多的身份,自然将承担起大部分职责。
毕竟在隐形机关77局里,正统的就是异端,正常人眼中的异端身份,才是所谓“正统”。
所以与齐嘉澍同样“外行”的柳司提醒他“可以多关注一下肖处”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的工作更多地在于“制衡”,监督这案子相关人员行为是否合法。
柳司的考虑很自然,因为本案对手方名头着实吓人,乃是历隐黑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凌哲。这位凌先生不仅仅在黑白两道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即使在黑白两道之外那阴暗而模糊的第三条道中,也颇有一番作为。其势力之大、人脉之广,想必是齐嘉澍以一届小公务员之身难以想象的。
“你要多加小心,保管好托付给你的东西。上面估计也是费了心思才从韩若林那里弄到这东西。” 动身以前,柳司约他谈话,最后一次确认他的职责。
齐嘉澍点点头:“我会妥善保管。” 这案子其实是77局上头与凌哲的一桩交易:凌哲手头有一种被局里认定危险的新药,故77局提出以重金和凌哲点名要的一本古董棋谱《白玉星经》作为交换。
局里让特办派出肖惠山携带定金,同时情官司司长柳邑指定齐嘉澍携带《白玉》一书。《白玉》正式转交给他时需要验证,他只在当时有权限浏览该书,此后就必须将这本机密物品封存保管。
除了作为一本古本看起来异常新以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略通棋艺的齐嘉澍看得出各种内容确实精妙,但这本棋谱并未传世,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名家大师之作。大概只因为凌哲有收藏古本棋谱的私人爱好吧。
“第一部交易时间初步安排在4月4日,如果有变动,肖会得到通知,到时候你听他指令。当日肖惠山会按照约定将定金转交给对方,但你带着的东西不交接。 ” 柳司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确定齐嘉澍有没有明白。
“属下明白。” 他回应对方的眼神。
柳司点点头,继续下达安排:“然后肖会带上头要的东西回杨州鉴定,你留守历隐,等这边确定没问题后,对方会组织专家鉴定你手上的东西,而你要你全程跟随,这之前东西保持绝密,不准私自开封。” 他轻抚桌上不满一尺长的黑色手提箱。事实上箱子是加密的,齐嘉澍并不知道密码,想开也开不了。
但齐嘉澍还是点点头:“属下一定遵守纪律。”
“上头把交接地点定在千夜会所,就在历隐老城。到时候壬组会告诉你怎么走,他们负责这案子的安保工作,你放心就好。” 壬组是局里安排给情管司的武装部队,直接受命于柳司。
“接头暗号是什么?” 齐嘉澍问。
“潇湘妃子,江东周郎,□□嘉树。这次还是盛欢做你的支援。”
这对齐嘉澍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加上这次,他已经是连续三个案子都由盛欢负责支援和安保,每次都很顺利。保密工作不错的情况下,两人甚至都懒得更换暗号。但他其实从未见过盛欢本人,只会适时收到以这三个词语开头的电话,只要他回复自己的14位代码,对方就会告诉他如何得到下一步指示。
“明白。” 齐嘉澍掷地有声地回答。
“好。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准备吧。今晚上头会派人把东西送到你手上。” 柳司似乎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再说句私人的话,一路顺风。”
嘉澍大为感动,这位如40岁时的功夫皇帝般精明干练、正气凌然的上司能对自己表露出如此体恤,“谢谢柳司。” 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对了,等一下——” 齐嘉澍在门口又被叫住。“你上次问我的事,我向上头推荐了你,他们觉得你不错,应该可以批准。” 柳司走过来颇为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齐嘉澍感激地再次鞠躬。
当晚他回到家,装有黑色手提箱和凌哲方相关人员信息的纸箱已经放在玄关。齐嘉澍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份职业带来的拘束感,只觉得自己需要考虑考虑到了历隐应该怎么保管这只箱子。他脱下外套,发现衣袋中放了一只手机和一张字条。
“若有变故,即时以此手机联系我。柳邑。”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看着那铁画银钩的瘦金体,齐嘉澍默默地想。
6.b.为谁而活
里昂花了两天时间在酒店恢复身体,这期间他才知道,“肖先生”既不姓肖,在街上发现他也不是偶然。
“小先生姓吉,单名一个光字。” 里昂用于鲤在线订购的布丁收买了滑板少年,少年摆弄着电脑上的音频软件,耳机不摘头也不回,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吊着点滴的里昂聊天。
里昂觉得自己有必要从他口中多套点关于这位吉光先生的信息,要不然刚才给于鲤打电话要吃的时挨的骂就太亏本了。
“你们叫他小先生,是还有大先生吗?” 为了避免太过突兀,里昂打算从家常聊起。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大先生……已经故去了。” 滑板少年,不,或许现在叫他耳机少年比较合适,似乎被勾起了伤心的往事。里昂赶紧道歉加转移话题。
“对不起。对了,小弟弟,能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总不能直接叫他耳机少年吧。
“我不才是小弟弟!我今年都十四了!你人龄才几周啊?” 耳机少年回头怒瞪里昂,噘嘴又皱眉的样子颇为可爱,还说不是小弟弟。
不过想来他说的也有道理,里昂自己作为人类也就是刚刚满月,即使加上原来做猫的一段,也才不到三周岁。这让里昂突然有点拎不清自己的定位。
“好吧好吧,大哥大哥……大哥您尊姓大名啊?” 看来这种中二期的少年还是得给予充分认可才行。
“我叫周怀音,怀念的怀,声音的音,不过这也不重要。你叫Leon吧?这名字听起来挺像个杀手什么的嘛。得,以后你就做我小弟吧,有什么任务大哥会罩你的!” 小弟弟大哥在嘴里塞了一大勺布丁,得意洋洋地说。看来这孩子受吉光影响不小,连口头禅都是从吉光那里学来的。
“多谢怀音大哥!” 里昂拱手作揖,“那怀音大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这个问题从昨晚开始就困惑着他。
“嘿嘿嘿……” 怀音开心地笑起来,“这个要多亏立夏的地图啦,小老师造出来的弥母怪物都有他的咒名的,我们根据这个确认你的位置的。不过我也算帮了点小忙吧。”
咒名……又是一个里昂没听过的词。但他打算继续从情人节那天问起,看这架势,估计那个卖花的女孩也不是过路人那么简单。
“那天那个卖花的小姑娘是不是也和你一起的啊?” 里昂顺利成章地继续下套。
“就是立夏啊。” 刚才已经背过身去的怀音小弟弟又转过来加了一句:“吉光先生说你聪明,看来你还真挺灵光的。为你自豪哦。” 又开始模仿吉光了。
“那你是怎么帮……” 里昂还没说完就被怀音小弟弟打断,这次他的声音变了个样,好像瞬间长成了成年人。
“你就别费心思套话了。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以后慢慢跟你解释。下周你有没有时间,小老师有工作要你做。现在我需要集中精力,你该干嘛干嘛吧。” 然后怀音小弟弟开始埋头于手头电脑上什么东西,瞬间沉静下来,表现出不符合其年龄的成熟一面。
中午之前里昂回到了家。已经吃布丁吃到饱,他决定冲个热水澡,同时消化一下近两天来听到的新信息。
以前他在家的时候于鲤总抱怨他零食包装袋扔的满地都是,但似乎即使他不在,家里似乎也没能干净起来。里昂顺手把已经略带酸腐的泡面盒扔到门外,从衣帽间扒拉了件哈士奇兄味道不那么浓的旧衣服准备一会儿换上,同时发现就连旧衣服堆底都被扔进了纸箱。好不容易在吉光先生的鼓励下建立起身为人类的自觉的里昂忍住了一看究竟的强烈欲望,扔掉运动衣走进浴室。
所以里昂——他自己——是吉光先生创造出来的弥母怪物。所以吉光先生是超能力者。
周怀音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咒名?所以这些超能力者大概称自己的能力为“咒名”吧。
此为其一。
找他的时候使用了“立夏的地图”,看来那个叫立夏的卖花女孩也拥有这种叫咒名的超能力。
不出意外的话,周怀音在摆弄的那套音频软件,连同他头上的古怪耳机也是什么咒名吧。
此为其二。
吉光先生让里昂为他工作,那胡萝卜加大棒的巧妙手段摆明了是要里昂有困难得上,没困难创造困难也得上了。而且照这架势根本就不用担心后期难度系数跟不上啊!但是让里昂的是,自己何德何能让吉光先生看上他?就因为他会讲话?毕竟他所创造的slender man明明看起来那么诡异,不用说晚上,恐怕大白天都能活活吓死个人。
——这么看来,也许吉光先生也看上了他的“正常”吧。
里昂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那双湿润的铜绿色眸子,各色被人当成歪果仁疯狂八卦的经历从脑海里浮现——我TM哪点看起来正常啊!摔!
同时他对所谓工作的内容也很好奇,看吉光一伙人的架势,很可能是杀人越货的不法之徒。虽然他曾经是只以抓鸽子捕鸟为乐的猫(当然现在想想也还是觉得很有意思),但就像吉光所说,他的弥母供体——于鲤,大概给了他作为人的先天性正义感,这让里昂对伤害人类的事情有种生理性的排斥。
里昂打开音响,任由德沃夏克的《自新世界》隐约勾起乡愁。nostagia,除了乡愁以外,也统称对过去美好事物的怀念。
如果不做,他百分百会死吧。
而里昂不愿死。过去不愿,现在要他自己选择死路,更是不可能。
在他还是只幼猫的时候,他就开始熟悉死亡的味道,天底下最可怕的味道,冰冷而腐臭,令他不寒而栗。而他自己也不止一次濒临死亡,所以绝不愿意再次体验同样的绝望。
他还记得在那个下雨的清晨,他奄奄一息地趴在电线杆旁,背部和左后腿鲜血淋漓,左眼一片模糊。
城市里的乌鸦是死神的使者,那时已经从他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盘旋着要来啄食他背上的腐肉。
在生与死的边缘,对人类的恨意仍烧灼着他的心。
神啊神,人类常说自己是你的孩子,难道我们就不是吗?
他甚至怀疑在那阴云密布的天幕之上,是否有神的存在呢。
然后神用光芒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即使他躬起背,发出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可怕的声音,光芒也没有离开。
即使他以尖牙咬破了她的手指,在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光芒也没有散去。
“你也是孤单一个吗?跟我回家吧。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光芒温柔地环绕着他,抚摸着他,选择了他成为自己的家人。
那个雨幕中散发着光芒,带着一丝淡淡茶叶味儿的女孩从此成为了他的命运之人,这世界上唯一属于他的人。
那便是他和于鲤的初相遇。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回到镜前,里昂转过身打量着自己的背部——托于鲤的福,他有着颇为写意的宽肩窄背,但连接猿臂蜂腰的背上布满了蜘蛛网般巨大斑驳的伤疤。回首伤疤之下的往事,在那一刻,身为人类的里昂决定,曾经只为自己而活的他,余生当尽为于鲤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