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居家（1 / 1）

天气越来越暖，白日越来越长，靳颖却总是要踏着星辰回家。部门里的空缺迟迟没有补上，主管几次向经理提出尽快招聘，经理不知什么原因一再推脱，到后来干脆说道：“公司人员冗杂，每位职工工作负荷都不满，现在各部门要预备裁员了，你们就先不要招人了。”

主管除了暗地里抱怨一句资本家狠心压榨劳动力外别无他法，加上去的工作量就别指望减下来了。靳颖是部门里唯一一个新人，在同事眼里她没有家室没有孩子，除了一个妈妈再无别的牵挂，因此同事们在不经意间以锻炼大学生、家里有事为由把不少来不及完成的工作都交给靳颖，靳颖自知需要多锻炼因此就不推辞，结果就是下班越来越晚，不过看着自己距离业务骨干越来越近，跟主管配合越来越默契，靳颖还是充满自豪感的。

下班匆忙赶回家，靳颖进门的时候王超坐在吧台前，手里还是捏着一只高脚杯，里面小半红酒，他痴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家里陈列虽多，王超却从不酗酒，常喝的不过是大拉图尔，偶尔是赤霞珠。他喝酒无一例外都选择在清净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端着高脚杯独在一人坐在吧台前眼神放空看向某个地方。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小壁灯，王超的影子印在光洁的墙壁上，透着寂寥，看这神态像是坐了一阵子了，他现在这个样子让靳颖有莫名的心伤，开门的响动惊醒了他，他顺手嵌开大灯，不满的问道：“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们部门缺人，工作量比较大，所以回来晚了些。你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靳颖说着放下包脱了外套去摸围裙，王超站起身来淡淡道：“不用了。工作太繁重的话就辞职吧，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靳颖小声道：“王先生，我不是有意要违拗你的意思，只是我还有部分债务没还完，而且我妈妈正是用钱的时候，现在辞职我就没有收入来源了。”

王超道：“银行的钱不是已经帮你还了吗，怎么还有外债？”

“那是欠银行的，在这之前我还向同事同学朋友借过，这一部分还没有还完。”

“那总共欠了多少，你列个数给我，我一并帮你还了吧。每天下班比我还晚，就为了挣那点儿少的可怜的钱，投入产出不成正比，这种工作不做也罢，有这时间干点儿有意义的吧。至于你妈妈那边，你大可放心。”

“我在公司是一个新人，入职时曾向领导许诺好好工作，现在要半途而废，我该怎么跟主管说？”

“那是你的事情，我只要一个结果。”

靳颖的心里陷入深渊，她的生活现在就分成了三部分，工作，王超，妈妈，后者是牵挂，中者既是金主又是压力，唯有工作是她的立足之本，能给她带来满足感，而现在王超要把她的立足之本给折断，然而除了服从她又有什么办法，之前谈妥的这两年听从安排。罢了，辞职就辞职吧，自己是被包、养的，要认清自己的身份。王超待自己已经算是不薄了，没虐待过自己没为难过自己，不就是两年么，弹指一瞬，白驹过隙，跟漫长的人生相比不算得什么。

这厢靳颖同意辞职，心里又犯起难来，现在部门里本来就缺人，自己到主管那里该怎么说辞职的事，主管同样待自己不薄。辗转反侧了半宿都没想出好的说辞，第二天靳颖决定直说。当主管听到“辞职”一事时的表情跟靳颖想象的差不多，靳颖不忍心看其为难的样子，就像做错了事情一样低着头不说话，主管等不来任何解释，试探着说道：“靳颖，年后加薪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你是不是对薪水不满意？要是不满意的话好说，我再去给你争取一些，只是刚毕业的职场新人对薪水还是不要太计较的好……”靳颖脸嫩，抬起头来道：“领导，我辞职跟薪水无关，您别费心了，是我不对，我……”说着忍不住快哭出来了，主管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好吧，既然你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老实说你是个好孩子，我还打算重点培养呢。”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靳颖的辞职报告上签了字。

晚上回家见到王超，靳颖平静一句“我辞职了”，说完就进厨房做饭去了，此后再不提此事。在交接工作的这一个月里，靳颖的工作劲头更足了，恨不得一个人包了一个部门的活，同事都知道她辞职的事情了，看她这样子都道：“别人是提交辞呈后就没心劲在老东家干活了，这一个月能怎么混就怎么混，小靳倒是例外，辞职了反而更勤快了。”里内不乏有人以为靳颖找到好下家了，不少人来探靳颖的口风：“小靳，说说看辞职后到哪里高就，万一有好的机会可别忘了咱们这帮子旧同事。”靳颖笑笑不说话，这样一来显得更神秘了，靳颖有一回在洗手间隔间里不小心偷听到洗手池旁边补妆边八卦的女同事聊天说：“靳颖这个人看着年轻实际城府很深，有了什么好事也不知道分享分享，生怕被人抢了风头似得。”靳颖苦笑，自己的无奈哪是说得出来的。令靳颖稍稍宽慰的是她的辞职不是没给主管带来好处，主管到经理那里借着这由头一说，第二个月部门里补进来两个有工作经验的员工。

靳颖辞职后就有了大把的空闲，见到了传说中的钟点工，对方是个干净利落相当健谈的阿姨，跟自己妈妈差不多年纪，眼睛里透出一个中年妇女特有的体察世故，阿姨颇有些文化见地，年纪不小了吸收新事物却特别快。阿姨老家在外地，她是当时农村最早出来做工的那批人中的一员，现在已经完全被同化成一个城里人，曾干过无数工种，在钟点工这一行也有些年头了，并且在这个城市安了家。阿姨介绍完自己又夸王超，说王先生很体谅人，在工钱上出手大方从不斤斤计较，对阿姨很信任，家里的开销多少从不过问，有时候阿姨回家晚了他还报销打车的钱。阿姨投桃报李，王先生爱整洁，那阿姨整理这个家时就跟自己家一样，王先生爱吃的东西她更是经心。王先生虽然有钱却从不乱搞，靳小姐你跟王先生在一起真是好福气，不过靳小姐你本身就是一脸富贵相，跟王先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阿姨把靳颖当成这个家的女主人，说话家总带有一丝恭维献好的语气，越夸越离谱。靳颖假装无意问阿姨的薪水，阿姨看似随意的说了一个数字，靳颖立马明白为什么王超不再让自己去上班了。

靳颖在列欠债名单时出于同情的心理，她把老张夫妇也加了进去，名字后面加了五千元钱。经历车祸这一劫，同样一贫如洗的还有这对夫妻，他俩的孩子原本是带在自己身边养的，出事后没钱让孩子继续上幼儿园了，夫妻俩忙于挣钱还债无暇看管孩子，只好把孩子送回老家去。慈母之心最惹人怜惜，靳颖妈妈住院时，老张夫妻不时地过来帮忙，张妻每看到到医院看病的孩子就忍不住上前帮忙照料，她时常念叨自己远在老家的孩子，背人处还会流几滴眼泪……好人何苦为难好人，靳颖原打算等自己攒下点儿钱就帮他们把孩子接回来，现在只好借王超之力。没能凭自己的本事照顾到别人，靳颖心中不无惭愧，只好安慰自己道，这就当是王超在做好事，替他积德积福吧。当然这点儿钱不够什么，不过可以让孩子念个普通幼儿园，最重要的是跟父母团圆。

靳颖把自己列好的名单交给王超，王超扫了一眼这张单子道：“这事你别管了，我让小武去处理。这段时间学着好好管理家事，我可不能白养着你。”靳颖一副“您老见教的是”的面色，心里却道：我本来想让我老板养，你亲手断了我的收入来源，现在又嫌我白吃饭。不管靳颖有多不服气，她还是按部就班的跟着阿姨学起家事，她原本觉得从小就做惯了的家务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干净整齐即可。打理王超这个家时颠覆了靳颖对家务的理解，这不仅仅是体力活或生活小技巧，而是一门囊括美学力学餐饮等的综合性学科。

显然王超跟阿姨打过招呼，阿姨负责家里的清洁整理，靳颖就负责王超的衣食起居，两人分工明确。靳颖先从王超的卧室开始学起，这是靳颖第一次进到他的卧室，里面一点儿不神秘，装饰很简洁，引人瞩目的是靠窗一侧的墙上挂着裴熙琳的大幅海报，露背款白色婚纱，盈盈一握的腰身，肩胛骨、脊柱沟与美人窝线条流畅，背景是五颜六色的花丛，海报上的美人儿眼睑微垂，肌肤白皙，十分养眼。靳颖吃了一惊，难不成裴熙琳是王超的妻子么，阿姨笑道：“这是大明星裴熙琳给某个婚纱品牌拍的广告，王先生很喜欢就贴自己卧室里了。王先生不怎么追星，对这位可是很上心呢。咱们王先生有门路，这位大明星跟咱们王先生交情匪浅呢。”

靳颖没空儿瞎琢磨他们的关系，阿姨说王超有轻微的洁癖，外面买回来的日常生活用品一定要先清洁消毒方可带进房间，包括从室外回来也得先换好衣服，否则王先生不高兴，靳颖一下子明了难怪王超经常皱眉看自己，更不许靳颖进他的卧室；王超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所以清理卧室时一定要注意物归原位。然后是衣帽间，工作的关系，王超的衣服大都是职业装，每件西装的材质不同，清洁养护方式就不同，再搭配相应的腕表领带鞋子款式，休闲、运动套装同上；洗手间不能有异味，更不能有女人的长头发，这个女人还能是谁呢，只有靳颖了；储物间里的科幻玩具是王超的心头宝，一定要经常清洁擦拭，还得保持干燥，不然大黄蜂们会生锈。

从楼上到楼下，从卧室客厅到厨房阳台，靳颖一样样学来。红酒的储存及相应醒酒器、酒杯的使用——她日常看到的酒柜里、博古架上的陈列不过是一小部分，王超在这小区里还有一间地下室，那里面才是满仓满谷呢——除了红酒，靳颖还报班去学高档西餐的制作，王超喜欢的“简单的食物”，比如说法式小锅菜肉汤、酿鹅肝配松露汁、牛肉清汤、三文鱼配小龙虾等等；中华料理文化博大精深，王超想法天马行空，口味挑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念叨起什么就点什么，一旦靳颖说不会就撂脸子，靳颖视王超为终极大BOSS，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有名的几大菜系靳颖几乎全部掌握。待到空闲下来总结经验教训时。她几乎怀疑王超是在故意整自己，因为靳颖学的所有华丽菜色他浅尝辄止，每天的晚餐还需额外按照他要求的菜色制作，多是精细的家常菜。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靳颖只好自己把这些食物干掉，导致每天她都得加大运动量助消化。不止做菜，靳颖还顺带细细研究曼特宁咖啡的烘焙研磨冲泡，甚至各类精致小点的制作、花木的培育日常养护、茶艺插花都掺和了一把……王超的生活比较考究，初始靳颖觉得是富贵闲人的矫情，后来自己也适应了这种生活之后才肯承认这叫品味。这样昏天暗地的过了近两个月，直到桐花街上的法桐叶子从原来的鹅黄嫩芽长到巴掌大，靳颖终于理出个头绪了。

只有一样，王超不许她碰阳台上的花草，阿姨说王超不许任何人碰，因为这些植物种类繁多，每种生长习性都不一样，王超一直都是自己在照料。阿姨从不插手花草，说不了解其习性的人很容易好心办坏事。阳台上有一种比较特别的植物，靳颖查过资料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彼岸花，不过现在还没开花，只有娇嫩的狭长叶子在风中摇曳。

王超的服装造型方面，多是二鞍路上一个名叫“遗所思”的工作室承接。靳颖去过数次，工作室是一个四合院，占地面积不大不小，装饰很像个书斋，只有一名设计师和几位助手，这设计师从外表看不出实际年龄，衣着打扮并没有多潮，性子有些别别扭扭的，不轻易接待客人，用设计师本人的话说就是“合作要看缘分”。工作室主打高档服装，所有造型全是手工制作，产量不高，但是十分精细独一无二，因此客户忠诚度很高。当年王超经由别人介绍过来时设计师并不是很待见，不过王超很喜欢设计师的设计理念与思路，几次交道下来俩人成为好朋友。设计师对靳颖爱答不理的，内里一名助手却是个活泼话多的，以上内容全是助手告诉靳颖的，他说这些话时语气里满是自豪感。

靳颖辞了工作以后这两个月档期排得满满的，脚不沾地马不停蹄，劳动强度跟照顾病重的妈妈时差不多。付出总有回报，当王超喝着靳颖端上来的地道的曼特宁咖啡和干仓普洱时，脸上的神色缓和道：“还不错。”王超能说出这话就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靳颖原本只会做家常菜，现在她对中餐西餐中西餐全部hold住，在餐桌上，王超对靳颖的手艺再无异议；在王超不休息的时候靳颖可以随意出入他的房间了，真跟阿姨说的那样，王超很古板，要求卧室的样子一成不变，偏偏他神经又敏感，靳颖稍微挪动点东西都能被他察觉，这搞得靳颖十分崩溃，她往往记不住卧室原来的样子，所以在她收拾过房间之后常常被要求着整一遍再整一遍。王超还有一写东西的习惯，有好几个白天靳颖推门进去看见王超坐在桌前执笔沉思，脸上表情时而落寞时而含笑，总之完全无视她。

靳颖没辞职的时候总把大半精力放在工作上，现在除妈妈外了无牵挂后就一心想着这个家和王超了。靳颖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便是有自知之明，她了解自己只是一介普通女孩，没有那个能耐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也不能为王超提供任何有力的帮助，便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王超对她的知礼很是满意，对她的态度渐渐柔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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