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一打开门徐饶便鬼鬼祟祟的凑上来贴着他的耳朵小声的说：“明爵来了！”
薛灵清扫了他一眼，“早猜到了，他弟弟在这里他能不来？”徐饶语塞，薛灵清推推昀桑，“走吧，你哥哥在等你。”
徐饶看他径直朝着办公室走去，无言以对，薛灵清头也不回：“不要那种表情，你能藏人的地方也只有我的办公室了，很好猜的。”
徐饶：“……”
明爵正靠在窗边，从这里能看到咨询中心的大门，徐饶的车子停在外面的马路边上，猜想他们待会儿走的时候会经过，便就等在这儿，一边满心期待，一边苦笑，如果真的想看他，回家不就好了么——可又不敢回去。
门打开，明爵头也不回：“告诉他了么？”话音刚落，就有人撞进自己怀里，吓了一跳，暗骂薛灵清你果然是个基佬！低头一看，脸上血色尽失。
那人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肩膀，细瘦的手臂死死的环住了自己的腰，压抑的哭声不时夹杂着几句“对不起”。明爵有些愣神，记忆中的昀桑是很少哭的，他的长相身材很符合近几年来小姑娘们对男性的审美，五官精致，俊美而不失柔和，身材消瘦，气质温柔却又疏离。二叔家的女儿总是念叨，昀桑就像日本动画里面走出来的男主角一样，如果他们不是堂姐弟该有多好，但是想想又很绝望，如果不是堂姐弟昀桑估计也看都不会看她。
明爵总是笑着看一脸生不如死的昀桑，听他无力的反驳，他知道昀桑很招人喜欢，尤其是年长的女性，这样的长相太容易激起她们的母爱，也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但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副看似柔弱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多么强大的心脏，难以理解，明明自己从小就宠着他，他应该会长成一个娇生惯养、承受能力极差的人才对，但是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男孩确实是出乎意料的坚强，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固执的将他圈在怀里，固执的相信他的弟弟还需要他的保护。
但是现在他却抱着自己哭得厉害，久违的心疼冲破那层意图肆意凌虐的屏障，明爵将怀里的人抱紧，放柔了声音安慰他，一如年幼时。“好了宝宝，乖啊，哥哥在这里，不怕，乖。”
徐饶一阵颤抖，显然恶心的难受，明爵抬起头看薛灵清，有些质问的意味。薛灵清知道他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按计划走，毫不在意的耸耸肩，将记录本扔到桌上，道：“他很坚强，比你想象的还要坚强。”
明爵的声音有些怒气：“他再坚强也只有一条命。”
薛灵清抱着臂倚坐在办公桌上，“我的意思是，他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能跟你一起面对这个问题，而且，他的心理问题虽然不严重，但是长久下去也不容乐观，你要是愿意两个人互相折磨，我没意见。”
明爵还想说话，昀桑已经抬起头看他，眼睛红肿，一脸哀求，“哥哥……”薛灵清说：“扪心自问吧明爵，你也知道这才是最好的方法，你也不愿意离开他，请你相信我好吗，我很少有医不好的病人。”
明爵气急败坏地怒骂：“你都快被吊销执照了！”
薛灵清冷哼，很是不满：“那是僵硬冰冷的落后体制对医生自主自由的行医方式的无情戕害，那是愚昧无知的门外汉凭借自身臆测对科学文明的曲解罔顾，我是不会屈服的！就算他们真的吊销了我的执照，那也不能掩盖我是一位百年不遇的心理学奇才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实，哼！”
众人：“……”
薛医生是很一位很负责任的医生——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很负责任的薛医生很严肃地告知明爵，医者父母心，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现在，我预备去拜访你另一个爸爸，儿子，带路吧。
明爵从他的沙发下面抽出了棒球棒。
薛灵清从明爵口中得到了证实，扈远臣知道他与昀桑的关系后差点把他打出内伤，年过半百依然老当益壮，明爵后怕的承认，要不是他小妈当时正好下课回来，他爸估计能把他活活打死。
薛灵清想象了一下一个将近三十岁的男人被自己老爹拿拐杖抽得半死的情景，越想越觉得画面妙不可言。
“你跟你后妈的关系好像很融洽。”
明爵嗯了一声，“很奇怪是么？很多人都这么说。”
薛灵清点头，“确实，我听说她的出身并不十分的好，至少与你父亲相比，你父亲跟你三叔不可同日而语，能嫁给这样的人，并且还能把跟继子的关系处理得这么好，我相信她一定是位很出色的女性。”
明爵笑笑：“她确实很出色，并不只是指她的家庭，她是大学教授，在中国哲学的研究方面很有成就，当然，她也是一位很伟大的母亲。”
薛灵清挑眉，“哦？我想你弟弟应该不这么认为，他告诉我，他的母亲曾经试图要打掉他。”
明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小时候念的是贵族学校，那种地方你知道的，全是二世祖。我爸工作太忙，不怎么管我，我跟其他小朋友打架叫家长，经常是他的秘书来处理，但是彼此的父母都基本都认识，秘书也不敢说什么，而且每次打架基本都是双方的问题，甚至是我欺负人家，没什么好说的。”
“只有一次，有个人骂我。”明爵顿了顿，见薛灵清一副很想笑的表情，还配合他，“骂你什么了？”
明爵翻个白眼继续道：“骂我是私生子，杂种，说我爸现在疼我，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儿子，但是等以后结婚了有了新的孩子了，他就再也不会管我了。那小孩儿他妈就是挤掉了正室上去的，我认识他哥，被后妈虐成那副德性他爸也不理，当时我爸正好跟我小妈处着，不过我也不怎么担心，直觉相信我小妈不会那么变态。”
“然后呢？”
“我本来不想理他，想着揍几拳发泄发泄也就算了，没想到我揍完他就开始骂我小妈，嗯那时候还只是我爸女朋友，骂她……下贱。”明爵思索了许久，才算找到一个不那么恶心的词，时隔多年，然而看表情依旧耿耿于怀，“骂她还在读书就傍大款了，还说我爸居然喜欢这种货色，也是个酒囊饭袋。听听，多有文化的小学生，还酒囊饭袋，当时就没想明白，后面才觉得不对，一个小孩儿哪能知道这么多还能骂出这样的话，反正我小时候语言苍白得很，过几年想起来才发现，我爸当时那么生气，估计就是因为他也觉得那些话没有人教一个小孩儿是说不出来的。当时就觉得，骂我就算了，还敢骂我小妈，后面就把人打得送医院了。”
薛灵清歪着头，下巴撑在手上，“多老套的故事啊……”
明爵笑笑，“确实，不过那倒是我第一次见我小妈生气……可能也是唯一一次。”
薛灵清扬眉，哦了一声，有些惊讶，转而又道：“不过也是，任谁被那样骂估计也不会太高兴。”
明爵摇摇头，像个孩子，有些幸福，“不，她不是因为自己被骂了才生气，我当时跟她关系就挺好，她年纪小，很能闹，一放假就带我玩。当时正好爷爷叫她去家里吃饭，秘书打电话给我爸，她也跟着去医院了，我怕她难过，我爸问我为什么打人的时候就没敢说那人骂她。我跟我爸说那小孩儿骂我是杂种，我气不过就动手了，我爸当场脸就黑了，不过他还没说话呢我小妈就炸了。那小孩儿的妈妈原本还在病房里骂骂咧咧的，要给她儿子讨公道，我小妈多牛逼啊，冲进去把他们骂得一愣一愣的，思维缜密逻辑谨慎，不带一句脏话，摆事实讲道理，硬逼着他们给我道歉，我班主任在一边都看傻了。”
薛灵清笑出了声，像是有了点兴趣，明爵也憋不住笑：“我估计要是当时那小孩儿没说话，我爸也不至于发那么大脾气。那货也真是太坑爹了，他爸都给我爸道歉来着了，他居然还当着面把我小妈骂了一顿，你都不能想象我爸听见他骂我小妈是个贱货时候那脸色，太难以形容了……可怕。”明爵抖了抖，一脸不堪回首，“后来我爸骂我的时候我想着反正他们刚刚都听过了，就把事情全部倒给我爸听了，真的，我不骗你，我爸差点把方向盘拆下来了。”
薛灵清有些好笑：“你就不难受么，你被人辱骂你父亲没什么反应，却对另一个女人这么在乎。”
明爵耸耸肩，“还好吧，没什么感觉，要是昀桑被人这么骂，我肯定也受不了。倒是我小妈，一听我是为了她把那小孩打进医院的，抱着我就开始哭，哭了一路，把我吓得够呛。她一直很坚强，我觉得昀桑这一点是遗传的她，我之前跟她出去踩单车玩儿，她从下坡路直接摔进草丛里摔得去医院缝针都没怎么掉眼泪，那次哭的那么厉害把我爸都吓懵了，我怀疑后来他把那家人整得那么惨就是以为我小妈当时是因为被骂了难过得哭呢。”
“难道不是？”
“她，大概是因为觉得我护着她，挺感动的吧。”明爵笑着，眼神柔和，“后来我外婆，也就是她妈妈告诉我，当时外公跟舅舅很反对她跟我爸的事，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年龄差距又这么大，而且对方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我小妈肯定不会幸福的，她当时还在读本科，那时候风气没这么开放，学校里很多人都在传她在靠陪老男人赚钱，我外婆说小妈告诉她，她原本已经预备要跟我爸分开了，实在受不了同学们的闲言碎语，也不想让外公跟舅舅生气。”
“后来回到家，她当着我爷爷跟我爸的面跟我保证，她绝对不会像那小孩儿说的那样，她没有经验，但是她会做好一个妈妈。当时我爸已经跟她求婚了，只是她还没答应，那晚过了没多久她二十岁生日到了，过了生日就跟我爸领证去了，我外公气得呀，婚礼那天还是我外婆死死拽着才没摔杯子走人的。”
薛灵清给他倒了杯水，说：“但她确实是个很好命的女人，选了一条很好的道路，从你描述的情况来看，你父亲很爱她。”
明爵摇摇头，“我爸确实很爱她，但她过得也并不轻松，在学校里要忍受别人的嘲讽，在家里，虽然爷爷很喜欢她，但是二叔二婶，还有一些亲戚们有些看不上她，觉得她高攀了，觉得我爸大她这么多岁她还愿意嫁，肯定是冲着我爸的钱去的。我爸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他在的时候还好，我爸不在场有些人连做样子都懒得做，不管她怎么做都是错的。她不让我爸给她娘家送钱送东西，我外公住的老城区拆迁，打算拿了拆迁款再自己贴些钱换套大一点的房子，她不敢问我爸要，怕我爸也误会她，偷偷拿了私房钱给我外公。要不是后来我们去吃乔迁饭，我舅舅跟我爸道谢，我爸都不知道这回事儿，以为她已经从卡里拿钱了呢。我都怀疑我舅舅是不是反讽呢，那么大一家公司的老板，岳父买房子就拿那么点钱，说出去也太丢人了，我爸当时的表情真是……精彩。”
“后来我小妈怀孕了，检查出来的那天我也在，她刚开始挺高兴的，我也很高兴，没过多久她就死活要把那孩子打掉，我以为她是害怕生育，担心有了孩子会影响到她的研究，我当时挺遗憾的，我其实很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后来偷听到她跟我爸商量要做流产手术，她说她答应过我，会做好我的妈妈，她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之后她会不自觉地更关爱他从而忽略我，害怕万一那孩子长大之后跟我争东西，她一碗水是很难端平的，还不如让那孩子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我记得很清楚，她当时哭得很厉害，非常厉害，她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二叔的孩子出世的时候她老是想去抱她，又怕二婶不高兴，只能偷偷地逗一逗。我当时虽然小，可也能分辨一些事了，我知道她是真的爱我父亲，也是真的爱我，她不是冲着钱来的。我不能剥夺她跟自己的爱人生育一个孩子的权利，我求了她很久，甚至偷偷跑去告诉我爷爷他有孙子了，她才同意把孩子生下来——不过，幸好我当初求她了。”
薛灵清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明爵自顾自的说：“她并不是不爱昀桑，相反，她真的很爱他，只是她一直在控制自己不去与他太亲近，害怕端不平那碗水。与其说她因为忙而疏于照顾昀桑，不如说她是故意把昀桑推到我身边，她希望昀桑亲近我，听我的话，这样就减少了以后跟我争家产的可能。”
薛灵清摸摸鼻子，“说实话，我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蠢的女人，居然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她这么牺牲自己，最终很有可能血本无归。”他话锋一转，笑道：“又或者说她是在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难怪生出那么偏激的儿子。”
明爵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复杂，不要用恶意去揣测她，她真的是一位非常出色伟大的母亲。而且，她也并不是没有后路，我爸就是她的后路。”
薛灵清耸耸肩，不甚在意，“OK，不过，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为了告诉我你的小妈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后妈？”
明爵有些无奈：“薛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称呼她为小妈而不是阿姨或者后妈么，其实我更愿意叫她妈妈，但是她总觉得这样会对不起我的亲生母亲，她觉得她并没有十月怀胎生下我，没有资格夺走这个称呼。可是在我看来，相比我那位生下我就离开的妈妈，她更像我的母亲。但是她不肯，我也没有强求，叫她小妈是因为她觉得‘小’这个字代表她永远年轻，别笑……好吧我承认我当时听到这个说法也很想笑，但是我实际上已经把她当成我的母亲。”
薛灵清点点头，很有耐心，明爵接着说道：“我爸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他知道我跟昀桑的关系后，他抽了我一顿都不管用，但是一句话就让我投降了，他问我，我小妈为我付出了这么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了，我却以兄长的身份把她的儿子带上床，对得起她么？”明爵摇头，笑容苦涩：“他怕我小妈难过，答应替我瞒着她，但是要我尽快跟昀桑断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你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薛灵清说的是疑问句，然而心中却已有答案。
明爵点头，自嘲的笑笑：“实际上，我现在依然很自责，我确实……对不起她。我不怕我爸跟我爷爷生气打我，但是我很怕她难过，怕她失望。”
薛灵清沉吟许久，站起身穿上外套，说道：“走吧，我想见见那位美丽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