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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敢吱声了,才缓声开口,“哥舒这话说得对。但是杀监军得有名头,不能随便拖出去直接砍了。”他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正门去路堵了,意味深长看一眼在场众人,“张监军方才对元帅出言不逊冒犯军威,这事在座都看见了,也不是胡编出来的――”
眼看他们这是真合计着要怎么名正言顺砍了自己脑袋,那张监军已然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讨饶,哪还有方才的威风。
帅位上哥舒翰老将军一直静观至此,终于叹了口气,冲哥舒桓命道,“你把张大人放了。”
“元帅,少将军和李将军所言……也不无道理啊。”立刻有人压低嗓音从旁劝谏。
哥舒翰剑眉一立,“就算你们把张大人杀了,安庆绪退兵的事圣上最多迟几天知道,又能迟几天?”虽说老将军此时已过古稀,又抱病年余,依旧是威风凛凛气压三军,“潼关暂时解围是好事,咱们可趁机补充军资,不必想得那么悲观。至于下一步如何,我自会上奏向陛下澄清利弊,相信陛下定有圣裁,不至于叫咱们白白断送于此。”
元帅既然如此发话,众将也不敢多嘴,又都默默起来。
偏就哥舒桓是个不服管的,冷笑一声哼道:“圣裁?要真有圣裁还能让好好的神策军败在杨钊手上?还能三十天丢了东都?我看贵妃和好国舅才是‘圣裁’呢!”
“你胡扯些什么!”这话着实说得造次,哥舒翰见他如此口没遮拦登时大怒,抄起案上镇纸就狠狠砸过去。
哥舒桓见老将军动了气,有那么一瞬间也慌了,但仍旧不觉自己有错,堪堪躲开那飞过来的镇纸,坚持道:“叔公,留着这阉狗始终是个祸害。潼关安危近关乎二十万人马的性命,远关乎京城国脉,咱们要早做准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话未说完,老将军已一声怒喝,“谁是你叔公?在这儿我是帅你是将,信不信再满口胡言我先把你拖出去砍了!你这一早晨哪儿偷懒去了我还没问呢!”
拖出去砍头少将军不怕,可一听问他早晨哪儿偷懒去了他顿时就蔫了……垂下脑袋墨迹了两下没再敢出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撒开手放了那张监军,虽说没忘了补一脚踹着泄愤。
“都走。干你们的正事去。”事实上,这些道理,谁又能比老将军更清楚?恰是因为清楚,才更明白解决之道远没有这样简单。纵然年轻人有那么股子狠劲,想得终归是少了些。老将军心中烦闷苦涩,也懒得多费唇舌,摆摆手遣散众将。
那张监军讨回一条命立刻又神气活现了,吹胡子瞪眼地嚷嚷着要立刻回长安亲自面见皇帝。
哥舒桓憋了一肚子气,黑着脸跑去校场拼命耍了一套奔雷枪才缓过来。“合着咱们这条命原来不是给了大唐,而是给了‘圣上’?”他猛把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扎,浑身是汗喘着气问李修然。
李修然看着他好一阵沉默,末了苦笑两声拍了拍他肩膀,“有些事不能多想,有些事呢,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兄弟倒是劝你,拧不过去的事就甭拧了,琢磨点有用的,该吃吃好,该喝喝好,还有啥想做的事想见的人都赶紧,省得徒留遗憾,赶明儿死了都死不安稳。”
听这人说得好像真明天就活不过去了一样,哥舒桓简直气得笑了,再懒得跟这没正经的胡扯,匆匆往自己麾下去查看了当天的操练值守情形,又命人统计了继续补充的军资情况往主簿处报备,便打算回去看陆鸣商。
他也不知为什么,方才李修然说莫留遗憾时,陆大夫的脸突然就在他脑海里冒出来,给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哥舒桓隐隐觉得有点害怕。不知从啥时候起,比起上战场搏命,陆鸣商才是更让他觉得害怕的所在,就像是他心上的一团迷雾,不能触摸,不可深究,碰一碰就叫他焦躁的没办法,就算是陆鸣商回了万花谷的那两年也一点没好转。更要命的是,陆鸣商竟然又跑回来找他了。
陆鸣商这会儿和他一起在潼关,万一这潼关他要是真守不住了……
只一想到此处,心底便又是一阵烦乱翻涌,哥舒桓不由加快脚步,往自己住处走去。
☆、(6)
背上的伤口隐隐有些疼,身上却温暖而舒适,有种懒洋洋的放松感。陆鸣商模模糊糊听见两个声音对话。
“反正我是不会放那个木脑袋在这儿送死的,他要敢不跟我走下辈子都别想我再理他。”其中一个声音就和出谷新莺一般好听,只是语声里带着愤愤的烦躁,是头晚上见过那个五毒。
另一人嗓音干净沉敛,“你总不能逼他。”
“我就逼他怎么了?”五毒不高兴地哼哼,“我就不信你真愿意看着李修然送命。”
另一人沉默片刻,一声轻叹,“他是个天策。”
“呵呵。”五毒冷笑两声,站起身就往床边走过来。
陆鸣商心下骤然一紧,已听见那五毒开口:“那个万花哥哥我问你,要是哥舒桓明天就得死在潼关了,你是任着他去送死呢,还是要他活?”
“你又胡闹什么――”另一人似想制止。
“没事,我听着他醒了。”五毒轻描淡写地笑道。
陆鸣商尴尬地撑起身子看过去,见除了那个五毒青年之外,还有个白袍如雪的纯阳道长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那道长的左臂似乎有些与众不同,陆鸣商瞥见觉得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
“当年一时置气落下的一点旧伤,多亏贵谷良医妙手替我做了这义肢,天工之艺果然精巧无双。”那道长看出他疑惑,也不介怀,微微一笑作了解释。
陆鸣商闻言顿时微微红了脸,总觉自己似窥了他人私人,颇不好意思地向那道长颔首行了个礼,又忍不住看了看道长那左臂,问:“这是傅师兄的手笔吧。但道长每遇着阴雨日子是否会觉肩锁酸痛?”
道长略显出惊叹神色,点头道:“傅先生当年也和我交代过,一点酸痛并不怎么碍事。”
“我给道长写个方子,每到阴雨酸痛时道长只要按方调制药膏敷在肩胛处便可缓解。”陆鸣商说着就欠身想下地去找笔纸,被五毒一巴掌拍回原位。
“行啦,自己都还伤着呢就着急上别人了。你们万花谷那烈士脸都快赶超天策府啦。你不好生歇着,回头哥舒又要来怪我,那我岂不冤枉。”五毒嘴上虽这么牢骚着,凑上来摸了摸陆鸣商前额与脉相,确信他并没什么大碍,还是转身给他拿了纸笔过来。
“在下万花陆鸣商,不知两位怎么称――”陆鸣商写了药方递给那道长,才想正式打个招呼,就又被那五毒打断了。
“我叫阿诺苏满,他是洛无尘。我说你们这么端着说话累不累?怪不得你们两家是邻居。”五毒郁闷地抱膝盘坐在一边,轻轻一晃脑袋满身银饰就叮叮当当得响。
那位纯阳宫的洛道长是哥舒桓的挚友李修然将军的恋人,陆鸣商是听说过的。但这个五毒却是个完全陌生的角色。头晚上伤处正疼痛,加之一腔心思全在哥舒桓身上,陆鸣商根本无暇他顾,如今得空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五毒真真是生了一张极貌美的脸,配着他打扮,活脱脱一个风情无限的异族美人。和哥舒桓那种野性喷张的感觉又完全不同。尤其是他那身衣裳,蛇首银钏下露出好大一段嫩藕般莹白的胳膊,直把习惯了里三层外三层裹到严丝合缝的陆鸣商看得面颊发烫。陆大夫自问活了近三十年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物,更是完全没听说过少将军竟还认识这样漂亮的人物,忽然之间心里就揪了一下,不知道泛起点什么滋味儿来。
少将军喜欢模样娇甜的美人,陆鸣商一直都知道。而他更知道他自己绝对不是这类型的。相反倒是阿诺苏满与少将军的喜好颇为相合。有这样姿容妍丽的人就在身边,还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陆鸣商简直管不住自己,心思一路向奇怪地方向滑下去,明知不该这么妄自胡乱揣度也于事无补。
他心事重重始终没法自如面对阿诺苏满,外加身上有伤精神并不怎么好,原本十分想一个人待着,但又怕疏于礼数要给哥舒桓的友人留下什么糟糕的印象,只好勉强撑着找些话说。好在他与洛无尘原本就都偏爱风雅,倒是很谈得来。 洛道长本不健谈,只是很少遇见投缘之人,也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如此一来,反而是阿诺苏满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百无聊赖地歪在一边玩着玉蟾云山雾罩地听这两人说些完全听不懂的,听得直犯瞌睡,终于忍无可忍把那只玉蟾直接扔到两人中间去,撅着嘴抱怨无聊。
“你要实在闲,就去军医营帮帮手。” 洛无尘如是劝。
阿诺苏满一口回绝,“我只是来抓唐酆跟我回家,又不是来投军的,被哥舒这么使唤已经是看在朋友义气,凭啥还要去受那份累?”他本就是个任性自我的主,又在恶人谷待了许多年,做事只问乐意不乐意,一向受不得束缚,更不管什么大义大道的,其实本心并不坏,只是这乖戾的性子容易闯祸。洛无尘见他牢骚上来了,唯恐他口没遮拦,连忙想把他扯开,但哪还来得及。阿诺苏满憋屈得久了,满腹不爽噼哩啪啦就跟蹦玉珠一般倒出来,“我真是不懂了,惊寂原本就是唐门所有,唐酆拿了也不过是物归原主,怎么他就弄得跟受了哥舒多大的恩惠一样,硬要这时候跑来这鬼门关送死。李修然想不开就算了,反正天策呗就那么回事。他一个杀手这会儿赶着来充什么英雄?你说他眼里还有没有我?”
神兵惊寂曾经在江湖上消失多年,被哥舒翰老将军藏于深阁,后机缘巧合为阿诺苏满的情人唐酆所得。唐酆敬重老将军,得知潼关危急,便带着惊寂前来助阵。然而战乱之险随时可能送命,阿诺苏满又哪能放所爱之人涉险而无动于衷?为着这件事已经不知道和唐酆吵闹了多少回。唐酆虽然舍不得还他嘴,但也坚决不肯随他离开潼关。阿诺苏满哪是受得了成天担惊受怕的人,气得只差没掉眼泪,心情脾气自然好不上哪儿去,说话便也愈发不中听。
这些前因后果洛无尘知道,明白阿诺苏满其实并无恶意,然而陆鸣商却完全不晓得。陆鸣商也不知道这五毒说的是谁,只觉得这一番话真真自私且自大,未免太辱没这些为坚守潼关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顿时脸色就变了,“你若是这样想走自己走就是了。既然不懂坚守于此的理由,只能说你们本就不是同路人。”他原本心里对阿诺苏满就有些结缔,无意识就从话锋里流露出来。
阿诺苏满听得怔了,反应了一瞬觉得自己受了责难,眼底立时也散出几分邪气来,冷道:“是是,就你们万花谷和天策府最是同路人,我们这些南蛮子本来就是歪门邪道,哪入得了先生的眼啊。你们赶紧得多来救死扶伤吧,我们正好不多事哩。就怕最后救不过来啦连自身都难保,不过反正你们同路人嘛,天策府的要送死,那万花谷也陪着吧!”
“阿诺!”眼看他越说越离谱,洛无尘实在听不下去,狠狠拽了他一把。
但这架还怎么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