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1 / 1)
“八岁的时候,乐殊被同村的小孩追着砸石头,他就跳进河里躲开他们,有个大人就把他的脑袋按进去。乐殊差点窒息而死,幸亏他奶奶及时救了他。”
“九岁那年,乐殊上山扛柴火,他被蛇咬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养父就嫌他拖后腿,一脚把他从坡上踹倒,乐殊的身体就沿着坡道滚下去,脑袋磕中石头,范兴也不管他,任由他在寒冬腊月里躺在枯草垛里,整整一晚上,也是乐殊的奶奶哭着漫山遍野把他找回来。”
“十岁,他奶奶死了,乐殊亲自给她修坟。她奶奶想葬在自己娘家,也是乐殊翻山越岭扛着锄头铲子独自一人去挖好坟,用木头做了碑,背着老人葬到山对面。他守在奶奶坟头,整整一个月,饿了就挖野草摘野果吃。”
“够了——别说了!”杨智哭嚎起来。
刘竟面孔痉挛,两片嘴唇惨白地抖动着。
陈凡冷笑一声,恍若未闻,残忍地继续:“十一岁,范兴发脾气,把乐殊倒绑在房梁上,用烧得通红的火钳炙烤他的背。”
“十二岁,范勇叫了他老板和同事来自己家里玩。他们把乐殊打晕了,大概那傻逼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被那群牲口轮了多少次。他逼自己把那些事忘了。”
“忘了在绝望里哀求哭嚎的滋味,忘了活着的痛苦,他患上抑郁症。”
“十三岁,乐殊想上学,范兴打断了他一条腿,把乐殊丢进化粪池里,熬了他一晚上。他们都以为他放弃了,第二天,乐殊拖着断腿爬上来,他想上学。”
“十四岁,有个做慈善的来他们村里,想领养一个孩子,那人自己家里也没多少钱,只能带走一个。乐殊和另一个同龄的同时被看中,那人说想带走他,乐殊就跑进奶奶坟头躲起来,他那么想离开那儿,却把这个机会留给了别人。”
“别说了——求你了——”杨智捂住脸,浑身支撑不下去,扑通跪倒在两人面前,合着一室浓烈的铁锈味。
“十五岁,乐殊遇见了我——”
“那年暑假,范兴那样对他,他也没有杀了他。他甚至放过范勇,原谅伤害。”
“比起那群人嚼的舌根,我更害怕,更害怕乐殊不愿意跟我去美国。我背着他办好了他的签证护照,美国的学校抢着想要他,你们算什么?”
“你不知道我有多怕,怕乐殊看不上我,怕他离开我。我不甘心在他面前这么下作,我逼自己不要总是看着他,我错了,我就应该把他绑在身边,让你们这些人渣碰不到他一根毫毛!”
陈凡站起身,冷冽道:“起来,带我找乐殊。”
刘竟被震慑住了,他颤巍巍地起身,伫立半晌,犹自不甘心:“这是交易,我带你找乐殊,你帮我逃过警察的抓捕,你们陈家一定做得到。”
陈凡冷笑,丝毫未曾犹豫:“我答应你。”
陈凡提着脚步发虚的杨智:“怕的话就回去。”
杨智摇头,毅然说:“我要去,我要去救他。”
陈凡朝他笑了笑。
刘竟看了两人一眼,锁上门,领着他们朝熊子的藏身地走去。
路上陈凡给他哥打了个电话:“我不放心,先去了,找人接应我们。”
陈纪难得失去理智:“别他妈发疯,陈凡!乐殊对你重要,你对我们也很重要!”
“哥,”陈凡缓声说,他已经很多年没对他哥这么轻言细语了,“我相信你。”
说完果断收线,调成静音,将手机塞进裤兜。
熊子带人藏在郊区一家废弃的工厂里,乐殊刚清醒时眼前一片迷茫。
熊子并拢两指去抬他的下巴,乐殊两手两脚都被大拇指粗的麻绳束缚住,他冷冷地注视着对方。
熊子啐一口:“什么玩意儿,脸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难怪陈二少喜欢你。”
坐他旁边的手下摩拳擦掌:“要不我们先试试。”
“呸,”熊子给了他一脚,“这种人全身都是病,你也敢碰?”
那人瞬间塌了脸,心有余悸,连连点头称是:“跑到另一边坐着。”
“小美人,”熊子嘿嘿直笑,“我们都是文明人,哥几个吸好东西,缺钱,就找你姘头要点儿钱,就把你放出去。”
乐殊仰头闭上眼,没理会他,两手摸索着捆住手腕的绳结。
熊子没发现他的小动作,毕竟听说这孩子身体羸弱,他也不相信乐殊真有那个胆子逃跑。
要不是刘竟信誓旦旦说乐殊对陈家的重要性,他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
这票他算是把脑袋别上裤腰带了,熊子撇开脑袋,心想刘竟那兔崽子要敢骗他,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乐殊自始至终闭着眼,不动声色地用身后靠着的凸起摩擦粗绳。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马仔惊恐的喊声:“熊......熊哥!陈凡来了!”
“什么?”熊子猝然起身,脸上露出些惊恐,几乎同一时刻,乐殊微微睁开了眼。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基本是熊子所有的人手了,这一片区域开阔,他们躲在几个箱子后面。
一共三十多个人,乐殊舔了舔下嘴唇。
“来了多少人?”熊子骂了声娘,显然没想到会出现现在的变故。那马仔悠悠地喊:“就三个,妈的,是刘竟那小子带来的!他背叛咱们了!”
“三个,”熊子摸出腰带里别着的□□,“把陈少活捉了!剩下两个弄死!”
众人嘿嘿笑着,纷纷拔出刀子等候外面的人进来送死。
陈凡走到工厂门口,刘竟不动了:“他们就在里面,我不进去了。”
陈凡斜他一眼,没说话,抬脚欲走。刘竟突然又喊住他俩:“他们可能不会要你的命,至于杨智,就不一定了。”
杨智抡圆了膀子:“爷进去把他们揍得落花流水。”
陈凡停下脚步,看了杨智一会儿,按住他的肩膀:“别进去,在这儿等我们,接应我哥。”
杨智还想再争,陈凡只是凝重地看他,杨智欲言又止,陈凡道:“拜托了,兄弟。”
杨智一咬牙:“要出事了赶紧叫我!”
陈凡朝他咧嘴一笑,杨智和刘竟一同到水泥板后躲着了。
他看两人躲好,才远远比了个手势,一步不停走进工厂车间。
熊子揪着乐殊的衣领将人提拎到身前,陈凡瞳孔微缩,猝然喊:“乐殊!”
乐殊费劲地睁开眼,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陈凡心痛难当,乐殊对他微微一笑,陈凡咬牙:“放了他。”
熊子打量两人,大喇喇地一笑:“这可不行啊,陈少爷,他现在还是我们的摇钱树。”
陈凡恨不得宰了他。
身遭三十多个喽啰团团将两人围住,陈凡步步逼近熊子。眼神若能化为实质,恐怕熊子壮硕的身体早被他大卸八块。
熊子强自镇定,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下来。
天快亮了。
“放了他,熊子,”陈凡说,“做个交换吧,我来替他,抓我不是更有利吗?”
熊子咽口唾沫,喉结上下一滚:“陈少爷真会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熊子,你看你自从跟着我混开始,我陈凡说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的。”陈凡轻轻笑起来:“放了他吧,你看他这小身板,没我经折腾。”
熊子的呼吸加重,陈凡与他不过一臂之距。
只听见绳子断裂的刺啦声响,有人大叫:“熊哥!”
乐殊眯起眼睛,在对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一头撞到熊子,反腿扫倒另一个喽啰,双手在他的刀子一划。
绳子彻底断了。
变故骤生。
乐殊一手夺过匕首,另一首踩中熊子拿枪的手腕,好在全场只有他一个人有枪。
乐殊将匕首对准了熊子的粗脖子。
手臂肌肉爆发出骇人的力量,手背上青筋暴起。
陈凡迅速反应过来,抢走熊子的枪,乐殊那一脚,把他手腕骨踩碎了。
熊子拼命嚎叫。
“安静点。”乐殊柔声道,熊子一时被震住,嘴巴牢牢地闭上了。
“动我可以,想动陈凡,那就——去死吧。”他的嗓音依旧是淡淡柔柔,叫人揣测不出其中的情绪,包括他精致的脸上,一扫先前的虚弱,满是恶魔般的笑意。
令人心寒又恐惧。
陈凡会使枪,这是陈家两兄弟的必修课程。
他扣动扳机,朝距离乐殊最近的人的大腿开了一枪。
“节约点子弹,陈凡。”乐殊轻声说。
——果然又黑化了。
乐殊低头砍掉脚颈间的绳子,随意地扒开扔掉一边,捏着匕首拍了几个响亮的巴掌,声声在耳:“我说你们有些人......”
“对你们好点就能蹬鼻子上脸了是么?咋不上天呢?”
陈凡知道他指的是大概是刘竟,他噗嗤一笑:“解决掉他们,跟我回家吧。”
“回去跪键盘,陈凡,跪坏了你也别吃饭了。”乐殊轻飘飘地扫他一眼:“在这儿死了别想我帮你收尸。”
“等等,”陈凡满脸是血,“跪键盘是怎么回事?你又在哪儿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乐殊似乎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最后老实说:“天涯。”
陈凡满脸血带泪:“......”
回去一定要把天涯给卸了啊啊啊啊啊!
陈凡真没想到乐殊的身手进步得快于常人,他跟个猴子似的在人群间窜来窜去,陈凡开枪替他掩护。
乐殊没下杀狠手,大概饿了太久,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陈凡牢牢守住他背后的死角,让人抓不住乐殊。
在两人精疲力竭前,陈纪终于带着人赶到了,他带了一伙雇佣兵,上过战场的轻而易举就将这批人拿下。
乐殊那时正被逼到墙角,陈凡在另一头,雇佣兵一拥而上。
陈凡当时在站在熊子旁边,大块头手里握了把匕首。
刀锋雪亮。
“陈凡!”电光火石间,乐殊从对他毫无防备的雇佣兵手里夺走M16,无师自通地,子弹上膛,卷着破空的力道袭向熊子。
陈凡猛然回头,刀尖正对他的眼球,熊子的脑袋被射了个对穿,血喷了正对他的陈凡一脸。
这是乐殊第一次杀人。
他走了两步,陈凡两手有些抖,那刀子离他那么近,近到只要一毫米,他的眼睛就废了。
他闭上眼。
乐殊扔掉M16,走到他身边,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别怕。”
三秒后,匕首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脆响,熊子笨重的躯体重重砸地,死不瞑目。
陈凡握住乐殊的手掌,手心温热。
陈纪报了警,来人把刘竟带走了,临走前他看了眼陈凡,朝他笑了笑。
太阳升至半空,林中鸟鸣清脆。
毕业后一伙人跑到A城最好的酒店里疯了一整晚,相互搂着又哭又嚎。
乐殊接受了陈家的安排,同陈凡一起接受了美国某大学的offer,他选择从医,陈凡义无反顾奔向金融。
杨智考上了外省的一所二本,也算正常发挥。
临出发前,两人离开A城去北京,杨智来送他俩。
他看了眼陈凡:“能让我单独跟小土豆说几句吗?”
陈凡脸一下子黑成了包公,被乐殊赶到一边。
“我......”杨智别扭着视线飘忽,脸红成了猴子屁股,乐殊温和地看他:“怎么了?”
“我好像喜欢你。”
乐殊:“......”
陈凡竖起耳朵在旁边偷听,这一听也按捺不住,跳着脚跑过来:“我就知道你想挖墙脚!”
两人差点打起来,幸亏乐殊在中间拦着,三人打闹一阵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杨智郑重地朝乐殊道:“对不起,高一刚进校的时候,我那会儿也不懂事,欺负过你。现在你要走了,小土豆,我喜欢你,祝你幸福。”
乐殊展颜:“谢谢你。”
陈凡在旁边重咳几声刷存在感,杨智拍拍陈凡的肩膀,转而又搂住他,感慨万千:“陈哥,照顾好小土豆,祝你们幸福。”
陈凡鼻子一酸,两人久久对视,陈凡点点头:“你也是,有空多联系,微信加了吧?”
“恩。”杨智揉揉眼睛,陈凡拉着乐殊上了陈家接送的专车。
两人齐齐将脑袋探出车窗外,杨智追着宾利跑了一会儿,最后喘着粗气停下,目送那车载着他们远远离开。
远方群山逶迤,临河静谧地流淌。
乐殊看着远方街景飞速驶去,陈凡紧紧捏住他的手,时光是一场不老的歌。
两人到邻市转飞机,蓝天下风云聚散,乐殊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突然说:“我从没离开过那几座山之间,一直不明白生活的意义。”
“所以呢,现在有什么感觉?”陈凡好整以暇地看他,乐殊转过头来,笑靥灿烂,与清晨的阳光交融,陈凡心念一动,凑上去吻住乐殊的唇瓣。
“我用尽了十年的苦难,大概只是为了换得有朝一日——”
“——与你相遇。”
这真是,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