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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少年体貌如何?”
萧聿光努力地回忆,徐徐描述道:“身材清瘦,面相俊朗,脸型修长......”
叶泽玟叹了口气:“这都太宽泛了。你再仔细想想,可还有其他明显一点的特征啊?”
萧聿光不假思索地补充:“他是锏川门的人。”
“锏川门?”叶泽玟倏然变了脸色,一反先前优雅斯文,双手紧紧抓着萧聿光的手臂,如同树根的青筋呼之欲出,“那人是不是眉尾有颗黑痣?他中了什么毒?可有性命之忧?”
“药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总之是一种能让伤口异常痛苦并能使体//液变质的剧毒......至于他眉尾有没有黑痣,这个我真没留意......”
叶泽玟闻言眸光一滞,顿失光彩。他缓缓松开手,脸上没有显出绝望之色,而迫切之情却有增无减:“他中毒多久了?”
萧聿光见他如此殷切,也丝毫不敢含糊,认真思忖了之后才回答道:“三到四天。”
“三到四天......”叶泽玟轻声地将他的原话又念了一遍,微微眯着的眼中忽而绽出几许释然,“还好,幸亏还来得及!”
言讫拉着萧聿光疾速跑向马桩。
“恰巧我身边有解药。你快把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走。”
萧聿光此刻心里已经猜到,那中毒的少年人必然是叶泽玟的旧识,于是很配合地道:“你且去收拾东西,我替你牵马过来。”
“好好好,多谢。”
叶泽玟忙不迭地转向行李堆,慌乱地收拾了一阵:“恩公,我留了些有用的东西给你们。此行结束之后,你们若有东西需要出售,就来找我,我必定给你们一个公平的价钱。”
萧聿光含笑点头,把马缰交给他,然后在他手心里写了四个字。
禄州武馆?
叶泽玟难以置信地挑起眉心,竟然忍不住在急切之余将眼前的人重新端详了一番。这人身形乍一入目显得偏于纤弱,文雅恬淡的脸上毫无肃杀,并不像是武门之后。
“莫非你是......”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马嘶打断了他的话。萧聿光低声一笑,语气却郑重其事:“救人如救火,叶少主还是尽快启程吧。”
叶泽玟点了点头,抱拳施礼道:“那就后会有期了。”
说完便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离去。萧聿光看着他马不停蹄地消失在苍茫夜色中,暗地里松了口气。恍一转身,正见一人静立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那人衣袂轻扬,不笑不语,在流转的风中以静衬动,浑身渗着海底般的深邃与诡秘。他的脸迎着月光,在暮色中显得惨白而森然,若有似无地传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警戒。
萧聿光一言不发地看着褚衡。那张僵硬冷淡的脸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梁大哥睡了?”
“还没。”
萧聿光平淡地“哦”了一声。就在他思考着应当说些什么的时候,褚衡突然走到他面前,率先问道:“你白日里说,那个受伤的少年,只是一个陌生人?”
“对,”萧聿光负手望月,脸上看不出任何情愫,“李纾涵把他送到了武馆,我见他可怜,就想着不如救他一命,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
“都扯上叶家庄了,还举手之劳呢?”褚衡揶揄地瞧了他一眼,语气中满是质疑,“你当真有这么善良?”
萧聿光干笑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人都送到门上了,总不能丢出去吧......不过我也承认,我的确是有私心。等他恢复之后,我也有事要请他相助。”
褚衡满脸好奇之色:“什么事啊?”
萧聿光嘿嘿一笑,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凑近他的耳朵,语气撩人道:“不告诉你。”
褚衡“嘁”了一声,不屑地抖了抖肩膀。萧聿光站在他旁边,面不改色,眯着双眼,神色极有意味,简直夺人心魄。褚衡起初故意不看向他,可奈何他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让人无法忽略。
“你看什么呢?”
萧聿光舔了舔嘴唇,恍若无事地转移了视线:“看到你仍然这么丰神俊朗,我就放心了。”
褚衡冷笑一声,神色狐疑地瞥着他:“你这是在关心我?”
“当然,”萧聿光邪气地笑了笑,“当初为了找你,我都快把整个禄州城都翻过来了。”
褚衡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结果还是没找到。”
“......你都跟梁佶跑了,还指望我们找到你啊?”萧聿光镇定地道。
褚衡撇了撇嘴,无言以对,脸上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却很是迂回:“我看你也是气色甚佳,一点儿也没有担心的样子嘛。”
萧聿光微微一怔,继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为了找你,我简直心力交瘁,形神俱损啊——我告诉你,这张面具撕下来,真人压根儿不能看......”
“是么?”
褚衡闻言嗤笑,不紧不徐地伸手去碰他的脸:“那就撕下来瞧瞧啊。”
“哎,别闹。”
萧聿光猝不及防地被他摸了一把,顿时感到一股异流由脸颊直至胸口,令人心痒难耐。他情不自禁地抓住褚衡的手,面露微笑:“快回去吧。时间久了恐怕梁佶会生疑的。”
翌日清晨。
山光悦人,树影婆娑。寂静的风中偶然流过几声鸟鸣,为这座苍山平添了几许生机。
“黑大哥,快醒醒。”
陷在睡梦之中的黑成虎隐隐感到鼻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痒,不由皱了皱眉,低骂着睁开双眼,目光恍惚而涣散。萧聿光正蹲在他旁边,此时见状一笑,挥着手中的草根向他打了个招呼。
“唔,醒得挺快嘛。”
黑成虎揉了揉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登时有点尴尬,一边穿衣一边在帐篷里环顾,忽而诧异地蹙了蹙眉:“叶少主昨晚没睡?”
“他有急事,已经连夜走了。”
萧聿光扶膝起立,未等黑成虎发问就已撩开帐幕走了出去。
空地上,火堆残留的灰烬已经被风吹散,白色的鱼骨也多半没入了泥土。梁佶正蹲在帐篷边整理叶泽玟留下的工具,褚衡则在一旁收拾药品和食物。萧聿光刚走近两步,就听到梁佶有些无奈地“诶”了一声。
“怎么了?”
梁佶没有抬眼看他,只把怀里的东西翻来覆去,忽而轻轻一叹:“叶泽玟拿错东西了。”
萧聿光闻言一怔:“他把你的东西拿走了?”
“嗯。可能是他昨晚走得太急了。”梁佶苦笑着道。
萧聿光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朗笑,在幽静的山野中显得惊天动地。只见黑成虎一边系腰带一边走近,似乎心情极好:“今早吃什么啊?”
褚衡抬头看了他一眼,递去一把杏仁。黑成虎笑着接过,然后把杏仁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褚衡淡然地扫了他一眼,又拿了一个水囊给他。
“这是用来洗脸的?”
褚衡眼睁睁地看着黑成虎把粘稠的糖浆倒在手心上,满脸愕然,怔怔地说:“......那是给你喝的。”
梁佶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递去另一个水囊:“这才是给你洗脸的。”
黑成虎此时一脸窘态,悻悻地接过水囊,低声道谢。梁佶收回目光,没有说话,径自从叶泽玟的行囊中抽出一卷牛皮纸。上面是叶泽玟亲手绘制的玄阳塔构造图,线条清晰,标注明确,甚至还在诸多地域都标明了安全的撤离路线。梁佶拿着图纸凝神阅览了半晌,心中赞叹不已。
“要是能记下这幅图,就算再怎么凶险,也可能逃出生天啊。”
言讫将图纸交给萧聿光。后者仔细地看了看,也是心生钦佩:“连叶泽玟这样的老手都要把图纸带在身边,我们又怎能记下。”
萧聿光微微抿唇,忽而放下图纸,一脸正色地看着梁佶。
“梁大哥,你可知金翼蛟虫在塔中的具体方位?”
梁佶闻言思索了一阵,然后一脸确信地回答:“据文献记载,金翼蛟虫统共两只,位于地下一层。”
“......是么,”萧聿光声若蚊虫地低喃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上的图纸,蓦地脸色大变,“叶泽玟的图纸上也有标注金翼蛟虫的位置,可是......却是在......地上三层。”
“什么?”
梁佶吃了一惊,皱紧两道剑眉,从他手中接过图纸,凝目瞪着上面的某一处,眼神分外焦灼。
“还真是。”
他叹了口气,把图纸放到腿上,停顿了片刻,恍然道:“如果两边的记录都没出错,玄阳塔里似乎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紧接着说:“所有的怪物都在朝高处移动。”
三人闻言皆是大惊。此时一阵薄弱的寒风扫过,吹拂着枯枝落叶,教人胆寒不止。
“这......这是为什么啊,”黑成虎不禁打了个冷战,耸了耸脖颈,“听着怪慎人的。莫不是塔底下藏着什么......”
“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梁佶挑眉一笑,面色平淡而无畏,隐约透着几分锐不可当的坚决,仿佛成竹在胸。三人见了他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也不由安心了一些。
午后。
四人走进塔门,顿觉一股闷热而刺激的气流扑面而来。梁佶手持火把,走在最前方。黑成虎跟在最后,揪着眉头将衣襟扯开了一点,看了看前方的火光,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咦,怎么是空的?”
萧聿光闻言有些无奈,但还是好心地解释道:“怪物都藏在石壁里,必须用药引诱它们出来。”
“哦。”
黑成虎点了点头,环顾四周一圈,觉得亮度不够,便从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萧聿光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出手制止:“这里空气稀薄,再点火会容易窒息的。”
“......可是周围真的太暗了。”黑成虎无奈地抱怨道。
萧聿光顿了顿,接着转向褚衡问道:“天澄,你觉得呢?”
褚衡自进入塔后就被其中的异味逼得频频屏息,尚未适应,所以不欲说话。但此时听到萧聿光发问,也只能勉强地涩声答道:“是有点暗。”
梁佶听到身后的对话,不由在木台前停下脚步,陷入踟躇。这里的阶梯十分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他手中火把发出的光线并不是特别明亮,在照路之余,仅能看清最近的人,如若周围出现变数,恐怕不能及时应对。
他想了想,将火把交给了萧聿光:“景醇,你拿着火把,跟在我后面。”
言讫便踏上了台阶。萧聿光依言持着火把紧随其后,才迈出一步便问道:“梁大哥,你能看清么?”
“能。”
梁佶沉稳地吐出一个字,为了避免遮挡过多的光线,他不得不侧身行进。
陈旧的实木台阶在四人脚下嘎吱作响,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夹着轻微的呼吸和时轻时重的心跳,在沉寂中显得格外紊乱。笔直的通道似乎始终都通向无声的幽暗,就像是遥远而永恒的隔阂。塔中的空气浊重混闷,却又泛着幽幽冷意,既不寒凉也不燥热,直将人逼出一身薄汗,甚至比三伏三九更加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第三层的塔门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梁佶轻捷地跨上最后一级台阶,释然地松了口气。萧聿光缓步跟上,放低火把,将一包粉末洒在燃着的棉布上。霎时,一股刺鼻的浓香疾速飘散。四人不约而同地收敛心神,警惕地按住腰间的兵器,凝神等了一阵,却不见丝毫动静。
黑成虎忍不住开口:“老梁,这......”
梁佶忽然“嘘”了一声,示意他禁言。黑成虎心里微微一惊,立刻屏息聆听。
周围仍是安静地针落有声。
梁佶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刚才石壁里有声音。”
黑成虎顿了顿,有点无奈:“你会不会听错了?”
未等梁佶回答,许久不语的褚衡这时忽然一脸严肃地证实道:“他没听错。刚才确实有声音。”
其余三人闻言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懈怠。但塔内仍是一片死寂。黑成虎觉得有点扫兴,正想出言缓和气氛,却突然听到一阵连贯不绝的喀拉之声,仿佛是石块正被牵动。声音并不甚响,但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