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番外四（1 / 1）
七月初七，薄红色的残日一点一点掉下山去。
炎热的空气散开，清风送来一丝夏天傍晚特有的清凉。
沈顾之站在院中，树下描笔作画，裴烨弯着腰，将晒了一天的书一本本拾起来整齐摆进大木匣子，抱起来收进书房。
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收拾好。
裴烨进屋换了身衣裳，整整衣冠，腰间坠了块挂着流苏锦穗子的玉佩，才拿着把玉骨折扇，施施然从房里出来。
“画好了没，要走了！”
“马上。”
沈顾之低着头，蘸饱了笔尖，在宣纸上方轻轻勾上一笔落霞。
裴烨捏着折扇摇了摇，从他背后凑过去瞧画，沈顾之往旁边让了一步，好让他瞧的更方便。
瓦檐，落霞，天边，和一簇从宣纸下方探出头，及易被人忽略的娇艳红海棠。
“漂亮。”裴烨捏着扇骨赞叹。
沈顾之笑了笑，抽出他手里的折扇，将狼毫小笔递给他，“题行字。”
裴烨捏着笔，咬唇锁紧眉头思索了会儿，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偷偷瞧了沈顾之一眼，沉腕游笔，瞬间两行漂亮的行书小楷跃然纸上。
‘满院漫春_色，人比棠花娇。’
沈顾之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咬着笔杆子偷乐的某人，没有戳破他在脑海中自嗨的泡沫，瞥了瞥墨迹还没干透的字，含着笑意道，“不错，挂卧房里吧。”
裴烨喜滋滋的捧起画作吹干，沈顾之转身回房换衣。
等裴烨挂完画回来，沈顾之衣服也刚好换好，两人左右相随并肩出了府门。
***
七夕在江南是个大日子。
天还没黑透，街边的琉璃彩灯，薄纸花灯，就已经早早的挂起来了。
裴烨看着街上来来往往捧花而过的少女少年，心底也被感染上了节日的喜悦。
跑到街角举着架子买五彩绳的老人前，裴烨兴冲冲的递出一块碎银子，“老伯，两条五彩绳！”
“用不了这么多，两个铜板就够了！”扛着挂满五彩绳的老伯，连连笑着后退摆手。
“没事没事，我没有铜板了，老伯不用找了。”
“这怎么行！”满脸沟壑的老伯伯，抬手抽出两条五彩绳递过去，眼含笑意的指责，“年轻人都不知道节省，一个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喏，伯伯送你了！晚上玩的开心呀！”
裴烨看着老伯伯递过来的两条五彩绳，和他饱经风霜的面庞，突然想起了裴老爷，心底一阵触动。眸光一转，说到，“我们一大帮人呢，伯伯这些花绳全卖我吧！”
“你刚不是只要两条吗？”老伯怀疑的看着他。
裴烨转头指了指身后的沈顾之，半真半假道，“本来是给我俩买的，但一会儿要去找朋友玩，光我俩带着不好。”
“真的？”老伯疑惑。
“当然！”裴烨拍着胸脯保证，“您不是做生意吗，怎么还总把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呢？！”
老伯伯脸一红，抱着花绳架子羞涩道，“我也没做过生意，都是我们家老婆子，说是七夕节了，搓点花绳试试......”
裴烨笑着将手中的碎银子递了过去，“这么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让老婆婆孤身一人在家啊。”
卖花绳的老伯眯起眼睛乐了乐，爽快的接过裴烨的银子，连着手中的架子一起塞给了他，“那就谢谢小伙子了啊！”
“该是我们谢谢您才对！”裴烨笑嘻嘻的接过花绳架子抗在肩头，冲老伯摆了摆手，转身跑向沈顾之。
沈顾之站在满街的花灯下，看着裴烨扛着一架子花绳兴高采烈的跑来，乐了乐，心底不由的一阵柔软。
“买两条花绳，连人家花绳架子都搬来了？”
沈顾之揉了揉裴烨翘起的额发，揶揄，“败家夫人。”
裴烨红着脸装模作样冷哼了声，扭过头，兴致勃勃的扛着花绳架子向前走。
沈顾之笑着跟在他身后，丝毫不顾及旁人看向他们的奇怪目光。
漂亮富贵的小少爷，扛着跟他格格不入的花绳架子，与旁边俊美隽秀的病弱青年，一路旁若无人的走到了放花灯的河边。
找了块柔软的河床，裴烨将花绳架子重重插在了河里，一阵清风拂过，根根五彩花绳随着河边垂柳悠悠飘浮。
裴烨站在河岸边，探着腰凑近它仔细找了两根他觉得最漂亮的花绳拽下来，一根系在了自己腕上，一根用两手捏直了转身笑着看向沈顾之。
沈顾之弯了弯眉眼，勾起唇角，轻轻抬起手腕。
长久的卧病在床，让他的皮肤透着一层病态的白皙，裴烨低头将五彩的花绳认真帮他系上去，衬的瘦弱白皙的手腕更加的好看。
沈顾之含笑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
系好五彩花绳，裴烨又折身跑回河岸，大刀阔斧的嗖嗖嗖揪下十一二三根。
沈一到沈七，裴老爹到折柳寻琴，裴烨都给他们准备了一根花绳！
至于其他的，就让它们随着夜风飘浮在这花灯河畔的上方吧~
裴烨折腾完五彩花绳，夜色也已经深了几分，街上的来往人群更多了，男男女女，欢声笑语，手捧花灯，沿河而来。
“我们也去买盏花灯。”
沈顾之提议，裴烨欢快赞同，看也不看辛辛苦苦一路扛过来插在河边的花绳架子，就蹬蹬蹬拉着沈顾之向买花灯的街边走去。
街上的琉璃灯已经全部点亮，中间还参插着其他薄纸糊成的漂亮花灯，整条长街都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裴烨拉着沈顾之挤到卖河灯的地方，五文钱一盏，还可以自己题词题字。
裴烨兴冲冲的买下两盏，跟沈顾之站在人来人往的街畔，一人一根毛笔题字。
写完自己的小愿望后，店家给他们点亮了河灯，沈顾之拉着裴烨道过谢，然后并肩在习习的夜风中走向河岸。
长长的河岸早已经围满了人，河中花灯点点，映着水波分外好看，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们站在河岸下叽叽喳喳，一边相互调笑，一边拨动水波将自己的河灯送向远方。
裴烨跟沈顾之心情愉悦的捧着两盏河灯走了好久，才在河岸上游找到了块人少的地方。
蹲在河畔，裴烨将自己的河灯小心放进水里，转身仰起头，去接身后沈顾之的河灯，沈顾之笑着将手中烛火晃晃的河灯递给他。
裴烨弯起眉眼嬉笑着接过，扭头就去偷看人家在背面写了什么。
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眼眸，沈顾之淡淡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身后响起，“放下。”
“小气......”
裴烨撇撇嘴，摸索着将河灯放进面前的河水里，轻轻一推，沈顾之才放下遮着他眼睛的手掌。
两盏河灯漂漂荡荡的撞在了一起，裴烨撩起水往前送了送，两盏河灯便闪烁着柔柔的烛光，一起摇摇晃晃的向着河中央漂去......
“好啦！”裴烨拍了拍手站起身，一脸满足道，“夙愿已成，回家！”
“谁说的？”
沈顾之笑着挡住他即将迈出的脚步。
“嗯？”裴烨眨眨眼睛。
沈顾之变魔术似得从身后拿出一支沾了蔻丹的毛笔......
裴烨脸色一变，转身就想跑，却被沈顾之一手揽住腰紧紧扣在了自己怀里。
“你不是很喜欢这种习俗吗？”
沈顾之含着笑意箍着他的腰，执笔低头去寻他的额间。
裴烨整个身子窝在沈顾之的怀里，又不敢用力推他，只好双手抵在他胸口仰高头往后弯腰，努力远离快要靠上来的朱红笔尖。
“可这是小姑娘才点的啊！！！”
裴烨腰身被锁在沈顾之怀里，双手努力抵着沈顾之胸口，急的破声大喊。
“歪了。”
沈顾之淡淡的声音轻轻落下，裴烨瞬间僵直身子不动。
冰凉的笔尖触上额头，轻轻勾画了一笔，然后沈顾之愉悦的嗓音带着笑意响起，“好了。”
放开僵直的裴烨，沈顾之后退一步，好整以暇的欣赏自己的新作。
白皙的额头，一抹火红的额花映于眉间，明艳却不娇媚，热烈却不突兀，衬着那人爬满红霞的双颊，分外好看。
“你！！！”
裴烨又羞又怒的瞪了沈顾之一眼，抬手就想去摸摸额角。
“想再画一次？”沈顾之危险的眯起眼睛，微笑着举起手中笔尖朱红的画笔。
裴烨愤愤放下手，狠狠瞪了他一眼，“街上那么多人，你让我一会儿怎么回去？！”
沈顾之低头拨了拨他额发，“这样就好了。”
“真的？”裴烨双眼亮了亮，跑到河岸低下头细细打量水中的倒映，“真的遮住了哎！”
沈顾之笑道，“行了，该回家了。”
裴烨开心的回过头，跑到他身边，踏着夏夜的徐徐清风并肩缓步前行。
“本来还准备了礼物给你的，可你竟然给我点额花！所以礼物就没有了！”
“你袖中的暖玉并蒂莲？”
“你怎么知道？！”
“看到了。”
“......”
“......”
“啊啊啊啊！！还给我！不是送给你的了好吗？！！......你唔！唔唔......”
夜风拂过河面，惊动了一对灯影，河柳依依晃动，斑驳了夜风中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