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世情债（1 / 1）
动身的那日清晨，恬甜几乎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
一步步的走出青府，留恋的看着这个曾经当作第二个家的地方，一草一木都那么亲切和依依不舍。
府外的轿子早已准备妥当。
华丽的轿盖，绸缎的轿身，侯轿的宫人，护轿的卫兵，都在等候着入轿的恬甜。
将军送恬甜到府门，目送她上轿。真像自家小妹入宫一般，眼里也少了许多的凌厉，反而多了一丝柔和。
轿子在长长的街道上悄无声息的前行着，清晨六点的大街上，冷冷落落，尚无行人。静得恬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忽然间，轿子停住了，未放下也不再前行。
恬甜正纳闷着，却听见外面的宦官拉长着嗓子问道：“前方何人——大胆拦轿——”
“我，青府二公子青骅骄。”
恬甜听见了这个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心中一愣，立刻掀起轿帘。
“小璨，这些天你哪里去了？”
清晨的凉雾中，前方男子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依旧一身青衣，和相识时一样，依旧深情的目光，也和初见时一般。不同的只有略显憔悴的面容，还有那凄然无奈的微笑。
“恬甜，”他手中捧着一个棕色漆的木雕小盒，“这是给你的。”
前方的士兵众人皆分成两路，让二公子上前。
恬甜伸手接木盒，却被骅骄握住了手，不肯放开。
“小璨……我这是要进宫了。”恬甜窘得脸都要红了，骅骄从未这样固执而直白的抓过她的手。
骅骄不松手，任恬甜用力挣，只是深锁重眉，哀怨的双眸像要生在恬甜脸上似的不舍移开。
“小璨……”恬甜羞愧，“对不起。”
这万能的对不起！这该死的对不起！恬甜在心里骂道，三个字就想轻松的把自己的罪责全都推脱得一干二净。
可是小璨，我们，不要再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好吗？
骅骄长长的叹气，收回了手，打开了木盒。
一股温暖的热气瞬时冒了出来，烟雾渐淡之后，恬甜看清楚，里面有一只小小的瓷碗，乘着几颗她平日里最爱吃的酥皮甜心豆花圆。
“这……”恬甜有些呆愣
骅骄一手捧盒，一手拿起了调羹，舀起一颗豆花圆：“原本前日就想给你买回来的，可是豆花店的老板因事回老家关了铺门。我只得追到他老家，带他回京，还好赶上你入宫前，给你买回来了。”
恬甜没动，眼中却渐渐潮湿。
骅骄勉强的笑，带着些微自嘲：“宫里没这民间小吃，以后你都难再吃到。”
说罢调羹举到恬甜的嘴边……以后我都没法再买给你吃，没法这样亲手喂你。不知何日，才可又见你无忧无虑的笑容。
恬甜喉头僵硬哽咽，啜啜了半响，才微动嘴唇：“小璨，谢谢你。”
张嘴含住豆花圆，咬破外面的酥皮，一股鲜嫩的豆花涌上舌尖。不烫不凉，甜而不腻，就如小璨对她的关怀一样，那么滋润和温情。一点点吞咽下去，幼滑的豆花却仿佛生起无限的摩擦力，艰难的哽在咽喉，和恬甜心中涌动的难受一起，停留在半空膨胀。
……
当你被一个人深爱时，你已然欠上了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唯有以爱交换，才可让心的天枰不再偏斜。可是，小璨，我拿什么交付与你？
就算今后你与公主喜结连理，就算今后我找到真命天子，就算你我往后各自都幸福美满。这一刻抛在前尘往事中的眷恋与绝情，始终是你我生命旅程中一道无法修复的伤痕。
可是，谁人的旅途中没有坎坷，谁人的人生道路没有风雨，谁人又不是用那浩浩滚滚的尘世遮掩住那些并不完美的过往，依旧带着高傲而自信的微笑昂首挺胸的生活下去？
恬甜从轿窗中回头，只瞥见雾气慢慢笼罩住了骅骄凝望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远，和颠簸的轿身一起晃动着，很快，看不见了……
入宫伊始，年芳二八的公主欢喜得像只小兔子样蹦跳。
宫中其实并不缺宫女，尤其是像沙珠这样深得圣上喜爱的公主。可是沙珠却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女孩作伴，姐姐们要么出嫁，要么是别的宫妃所生，与她不合。而宫女们身份低贱，也放不开身子与她玩乐嬉戏。偶有王爷府里的小姐得母后允许进宫来陪她半日，也是很快回府，沙珠把那些日子都当成宝贝一样期待着。
那日为见青二公子一面而到青府玩，算是第二次见到将军的“义妹”。恬甜比沙珠大几岁，可是性格和她甚是相投，两人像孩子似的疯。沙珠从小长到大，是头一次放下公主的矜持与教养，如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玩乐。喜欢恬甜想和她一起，也是人之常情。
何况，恬甜住在青府，一定深知二公子的性情……沙珠对着铜镜捂着自己那羞涩的脸颊，不知父皇何日才会下旨，招璨醉哥哥为驸马。
……
恬甜初到宫中，每日不像是她来陪公主的，倒像是公主在陪她。因身份是青府的小姐，自然与普通宫女不同，吃穿住用几乎要和公主齐步了。
公主与恬甜无外乎每日在宫里转悠，观花扑蝶。恬甜读书很没用，课外小动作技巧倒很丰富。她和公主一同把秋海棠用针线穿成项链，撕草茎做耳环，命人拿来渔网圈竹枝做成捕网，再做蝴蝶昆虫标本，甚至还和公主在花园中堆沙人。总之都是十岁以下小孩子玩的把戏，可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淑女还是被哄得团团转。
这日，两人在用围棋子拼人脸玩，公主忽然偷笑着问道：“恬甜你因何故成为将军大人的义妹呢？”
恬甜搪塞：“缘分啊缘分。”
“什么缘分，说来听听嘛。”公主就像小孩，缠起人来。
恬甜脑神经一转，转出个恶俗的故事来。这故事大致是这样的：恬甜是将军部下的妹妹，可是部下战死沙场了，临时前说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个妹妹要托付给将军大人照顾，大人如果答应他就死而瞑目了，否则连最后口气也咽得不甘心。于是，行侠仗义的将军大人一口答应了下来……
公主听完眼中露出怪异神色：“那你就只是他义妹吗？”
“还能怎么样？不过他答应等我二十五岁时，帮我找个适合的男人把我嫁掉。”恬甜不在乎把慌再编圆点。
“原来如此。”公主叹了口气，“那还好。”
“为什么还好？”恬甜奇怪
公主于是看了看四周，确认无外人，便掩嘴倾身前来，那神色和玲儿那日在亭中说话有几分相似，恬甜立刻灵敏的察觉八卦消息要来临了。
果不其然，公主小声的对恬甜说道：“我给你说件这宫里的事儿，你可千万别传出去了。”
“你放心，我有人品的！”恬甜一边拍着胸口，一边暗汗怎么只要说到青家大公子，人人都是这副神秘的模样。
公主便悄悄说道：“其实父皇一直想招将军大人为驸马。先前曾想旨婚三皇姐，可据说将军大人一口回绝，说今生不会娶正室夫人。”
恬甜拭汗：“一口回绝……他好彪悍。”
“可不是吗？”公主瘪瘪嘴，“这王家天下，也只有他青大将军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叫他手握重兵大权呢？莫说朝中重臣，就是父皇也敬他三分。不过啊，这拒婚的事情也只是传闻而已。只是那几日三皇姐哭红了眼，而有几位公公被莫名赐死，听说都是那日在场亲耳听见将军拒婚的人。”
恬甜一抖，这当将军的人彪悍，那做皇帝的人也不善良。也许只为了自身颜面，几条无辜的人命就被咔嚓了。
公主又撑脸长叹起来：“哎，但愿璨醉哥哥与他大哥不同。”
“小璨这人确实比他大哥人好许多。”恬甜附和
公主一听，兴致立刻高昂起来。而恬甜明了，她又要无休无止的问她关于骅骄的事迹，而她又得反反复复的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总而言之，恬甜与公主的和谐日子就这样混下了去的。与大多数穿到皇宫里的幸运儿不同，儿童村小盆友的宫中米虫生活，还是开展得很愉快的。
只不过——
宫斗，那真是无处不在的……
这日，四公主被母后叫去，而恬甜不想跟着去被那三公主和皇后上上下下当成稀奇来瞅。（话说她们为嘛要那样瞅她？）等公主走后，一人无聊，便在湖边的亭中，对着一池碧水发起呆来。
远处有些闲暇的宫女们在窃窃私语，满怀妒意的眼神与一些不太动听的字眼时不时的顺风飘过来。
恬甜当没知觉……
没想到，她也会遇见所谓的“宫斗”。只是，她面临的这个斗，还要比那些恶名昭彰的宫妃之争还要低上许多档次。
和她斗的，都是些宫女而已。
恬甜自我感觉从小到大都不大容易得罪别人，可有些人往往不需要你亲自去得罪，她们通常喜欢自己找罪虐待自己，顺便还让你不得清净。
恬甜刚进宫没几日，圣上赏公主们珠宝。沙珠把其中一只玉镯送与恬甜，说是两人一人一只。结果第二天，恬甜放在柜中的玉镯明明上着锁，却离奇失踪。
没一会儿，被人在草丛中捡到，归还给她时，公主也在场。那宫女顺口笑道：“田小姐真是青府来的，什么宝贝都不当一回事，随手乱放。可好我给捡到了，要是真丢了，公主的一番情谊哪儿放啊。”
沙珠自幼性情温和腼腆，不喜动怒也不常责罚宫女，可听到这话心中还是不是滋味。甜甜就更加郁闷了，直觉是有人捣鬼，可又没什么证据。
又有一天，圣上赏公主布匹无数。公主把自己喜欢的挑完了，还专程给恬甜留了一段色泽花纹华美的。这才把余下的赏给宫女。
恬甜把布匹放柜中置好。可傍晚和公主游玩归来，看见不光是布匹成了碎片，连自己以往的那些好看衣服都被撕成了破布。
几名宫女吊着一只可怜的花猫毒打，说是这该死的猫闯进来弄坏恬甜的布料衣服，还说只因恬甜不关柜门，才会如此遭罪。公主有些生气，问是谁养的猫。宫女们张口便说应该是三公主那边跑来的。
沙珠立刻坐在凳上哭起来，恬甜安慰她，她却没好气的说：“早知道这布料我留下来，也不会让三皇姐这样捉弄我。”
恬甜默默无语……沙珠曾私下说过三公主对其满怀嫉妒，总觉得她会被旨婚将军大人。可这气出得，倒像是责怪她似的。
恬甜没了好看的衣服，宫女们倒是很热情，不等公主赏赐，就把自己的一些剩余布匹给捐献了出来。恬甜一看，都是八十岁老太婆也不会喜欢的颜色料子。公主皱眉说算了，可恬甜想了想，就说谢谢大家，还真把这些布料都做了衣服穿上了。
于是一日，有几位皇子进宫看望皇妹。对于跟在光彩照人沙珠身后的恬甜都视若无睹，其中一位不小心踩到恬甜也毫无知觉，完全当她透明。
恬甜安慰自己，这样好。在宫廷里，因为长得安全而被忽视是件幸运的事情。
可更古怪的是，这宫里的宦官也会和宫女串通一气来恶作剧她。恬甜自问无数遍，自己没做什么讨人厌的事情，可那些宫中的旧人就是不愿接受她。公主在时还好点，若公主不在，恬甜哪怕不出声，也总有小事被人暗中鄙夷嘲笑。
所以说，莫以为恬甜叫了将军一声“大哥”，做了青府的小姐，那就会被宫女们当成贵人来看待。虎落平阳也会被犬欺，游龙潜水也常遭虾戏，还何况她一个有名无实的“义妹”？
淡定啊淡定……恬甜想，这些人并不是左右我生活快乐的因素。不和她们同流合污，也叫出污泥而不染不是？
初秋，金黄的树叶被凉风吹拂，哀叹着从生长了三季的枝头坠落，又被风儿携带着飘入湖中，点缀着碧绿的湖水残黄点点，细纹在湖面上被风赶着微翻，把恬甜有些寂寞的倒影掀得瑟瑟轻颤。
咚！一颗石子突然投入湖中，正中恬甜的倒影。
恬甜吓得一跳，回头，可身后并无他人。远处的宫女们依旧喳闹，仿佛也没看见这边的情景。
是风吹的什么吧？恬甜缓口气，看见水中的影子逐渐稳了下来。
咚！又是一颗石子，重新把恬甜的影子搅乱。恬甜迅速转身，又没人。
谁在恶作剧？恬甜心头有些不爽，不过转念一想，算了吧，一个影子而已，应该庆幸那人没打头。
重回头去看湖面，自己涟漪未平的倒影旁，仿佛多了一个人的身影。恬甜一下子抓住扶栏。差点没栽进湖里。
小咸！是小咸么？
那影子靠近了她一点，在水中转头，望向恬甜。
“第三次。”
绝对真实有质感的磁性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假如生活QJ了你，而你已经无力反J，也逃避不了诱J。那么，与其反抗，不如学会享受吧……
——摘自《恬甜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