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政变(1 / 1)
暴口乱几乎来的没有任何征兆,最开始是扬州附近的村落因为强行征税引发了官民之间的冲突,之后附近的土匪趁乱加入进来,暴民和土匪合流后事情开始闹大了。每个地方都不缺游手好闲的懒汉,这次暴口乱立刻引得附近游手好闲的暴民纷纷响应。就在南方这些小打小闹的骚乱此起彼伏的时候,最大的骚乱竟然在商丘爆发。虽然北方也久旱不雨,但毕竟还没到收粮的时候,目前并没有发生饥荒,这场骚乱来得莫名其妙,一群人没有理由就反了。但民间的流言却非常恐怖,传说今年天降异兆,整个大宋都不会下雨了,北方的旱灾也躲不开了,不如趁旱灾来临之前去抢一把屯点钱粮。这伙暴徒的目标很明显,他们一路向汴梁打来,这几日已经有几个暴徒混进了汴梁闹事,他们连续砸了几家铺子,还奸口杀了一名好人家的姑娘。尽管官府很快逮捕了这些无赖,但汴梁百姓心中的安宁被这些人永远的打破了,整座城市开始戒严,街上一下子少了一半的人,汴梁这座不夜城开始黯淡下去。
其实商丘暴口乱的原因很简单,那些引发暴口乱的土匪头子是幸秀才的亲信,他们接到了幸秀才关于引发□□的密令。如今幸秀才跑了,花想容死了,白虎不知所踪,可商丘的土匪对这一切却一无所知,他们还在按自己的节奏引发动乱,对于暴徒而言反正闹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对于这场骚乱最恐慌的还是朝廷,商丘实在离汴梁太近了,□□的皇权不能容忍任何对自己稳定性的动摇。今日的早朝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刘娥按时来上朝了,她苍白的脸色被昂贵的胭脂水粉伪装的精神焕发,不管经历了什么,只要还活着她就不允许自己被打败,然而赵祯今天还是称病未来上朝。
刘娥大声宣布道:“商丘目前有暴民作乱,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打到汴梁城外,现命呼延瓒出城抗击暴徒,兵部立刻通知他到任,不得延误!”
“臣领旨。”兵部尚书立刻出来领命。
寇准等人听了此话心中不免“咯噔”一声,他与范仲淹等人暗地里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日王继全将赵祯的讨逆诏书交给寇准后,这几日寇准已经将其陆续分发给值得信任的大臣,其中就有呼延瓒。镇压暴民这样的事竟然派与契丹人打过仗的大将出马,这并不合理,呼延赞被调出汴梁恐怕是刘娥有意为之,难道她对他们的计划已有所察觉?寇准仔细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计划败露以刘娥的性情早已将他们一网打尽,怎会只先拿呼延瓒那二杆子开刀,更可能的情况是呼延瓒与寇准交好尽人皆知,刘娥此次将手中握有兵权的呼延赞外调实则是为了牵制寇准等亲皇帝的大臣。她这么做,难道是要对皇上下手了?寇准的两道浓眉紧紧拧在了一起。
不过短短一句话,所有大臣都在拼命琢磨着里面的玄机,看似安静的朝堂中人人胸中心思涌动。
“还有,”刘娥继续说道,“关于契丹人索要三百万斤铜一事,我和官家商议过后已经有了定论,如今局势不稳,当务之急是稳定形势,不能再惹恼辽人挑起事端,那三百万斤铜先给了他们吧。”
“臣有疑问,”寇准站了出来,“此事真是官家决定的吗?”
刘娥眼睛一瞪质问道:“寇准,你是怀疑我假传圣旨吗?”
“臣不敢,但此事事关重大,身为朝廷重臣,如果看不到圣旨就无法执行皇上的旨意。”
“你是管我要圣旨吗?”刘娥冷冷的说道,“好,那我明天就让皇上正式发布诏书。”
“臣要见皇上本人!”寇准提高嗓门毫不退让,他心中已经有所怀疑,皇上到底是真的生病上不了朝,还是有人不让他上朝。
刘娥眯起眼睛与寇准对视着,片刻后她轻描淡写的说道:“皇上病了,现在不能上朝,等他病好了,自然会来见你们,散朝吧。”
“那皇上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寇准大声追问道。
刘娥回过头去瞥了一眼寇准:“该好的时候自然会好的,散朝吧。”
赵祯的寝室地上满是瓷器的碎片,太监宫女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赵祯还在发狂般砸着宫里的东西。这时两个身穿铠甲的士兵端着一个食盒进来了,其中一个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的药碗,他毕恭毕敬的说道:“官家,该吃药了。”
“朕没病!”赵祯吼道,“你们凭什么把朕关在这里,朕要出去!朕要见大臣!”
“您病了,病的很严重,太医说您不能见人,必须在宫里静养,为了龙体安康,请您忍耐一时吧。”
“我没病!”赵祯再一次吼道,“你们囚禁朕,这是谋逆!朕要砍了你们的脑袋!”
“臣不敢,”禁军的态度依旧谦恭,“皇上,快喝药吧。”
“朕不喝!”赵祯一扬手把药碗打翻在地上,褐色的汁液渗进了华丽的地毯里。“你们想毒死朕!朕不会喝你们的药,说,是谁让你们囚禁朕的!”
“微臣不敢囚禁皇上,只是奉命保护皇上的安全。”
“那是谁给你们下的命令!”
“微臣只负责执行任务,并不知是何人下的命令。”
“是太后对不对?”赵祯质问道,“是她让你们囚禁朕的对不对?”
“微臣不知。”
“一定是她!”赵祯抓住禁军的肩膀用力晃着他,“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微臣什么都不知道,”禁军不动声色的微微用力从赵祯的手中挣脱出来,“皇上,请您休息吧,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两个禁军端着食盒默默的退了出去,赵祯发狂般一把推倒了身边的格子书架:“你们这些逆贼!”
他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心中的愤恨依然难以平复。今天一早他就发现他宫里的下人全被换了,王继全也不见了,守门的禁军变成了他不认识的人,然后这群人一口咬定他病了,无论如何都不让他出门,也不让他见任何人。赵祯可以肯定这是刘娥干的,但他没想到她出手会这么快,昨天他们才吵翻,今天她就囚禁了他,这是只有刘娥才办的出的事情,在生死存亡的问题面前,她历来比任何人都果断。赵祯不知道刘娥到底打算把自己怎么办,但是按这个情况下去,她废了自己另立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想法另赵祯不寒而栗。虽然之前他送了讨逆诏书给寇准,但寇准知道他的处境吗?而且他们斗得过权势遮天的刘娥吗?
“放朕出去!”赵祯绝望的放声大喊起来,“朕要出去!朕要出去!”
刘娥不知道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真的能听到,她一直能听到赵祯撕心裂肺的吼叫,她想假装听不见,可是那声音还是不依不饶的钻进她耳朵里。昨晚她秘密下令让刘美将宫中的守卫全部换防,囚禁赵祯不过是一瞬间的决定,但她一旦下了决心就立刻会行动。刘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对是错,赵祯毕竟是个仁慈的孩子,如果自己愿意让一步还政给他的话,他也许会放过自己,从此让她度过安静又寂寥的晚年。可是刘娥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谁都不能保证赵祯不会诛她九族来报复她,甚至赵祯自己的话都不能相信。这不是寻常百姓家的争吵,任何进退都是以生命为赌注的,这么多年刘娥已经习惯了这血腥的游戏。现在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必要的时候她只能废了赵祯。赵祯说的没错,他不是他的儿子,他的只是个皇帝,而这天底下想当皇帝的人多得是。
“娘娘,丁谓丁大人求见。”周书恩前来禀报。
“让他进来。”刘娥说道。
丁谓随后进来,他跪下去向刘娥行礼:“臣丁谓拜见太后。”
“起来吧,”刘娥说道,“丁谓,我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关于铜币的事情。今天早朝上你也听见了,官家已经同意给契丹人那三百万斤铜了,但现在我大宋缺铜,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丁谓小心翼翼的问道:“臣有一事想问太后,官家真的同意这件事了吗?”
刘娥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丁谓你要学那寇准怀疑我吗?”
“臣不敢。”丁谓立刻低下头去。
刘娥慢悠悠的说道:“现在官家重病,不能为国事操劳,我身为他的母亲自然要为他分忧,你们身为臣子要以龙体为重,不要动不动就要见官家,这样不利于他的健康。”
“臣明白。”丁谓答道。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流了下去,看来大臣们猜的不错,刘娥十有八九把赵祯囚禁起来了。丁谓对于刘娥这样的行动并不看好,如果她敢擅自废立皇上,连他都觉得不妥,更别提那些一根筋的大臣了,如果刘娥一意孤行,所受的阻力会远超她的想象,朝臣们远比她想象的固执。但是刘娥的能量也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说不定最后她真能压制住所有人实现自己的目的。太后和皇上之间的这场争斗目前结果仍不明朗,丁谓决定继续对太后表面附和,他不急着站队,而是在暗地里寻找属于自己的机会。
“丁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刘娥问道。
丁谓当然有办法,今年年初他就预见到了铜币不足的状况,令山西的铸钱炉铸了一百万钱,只要把那笔钱拿出来,不管是送给辽人还是用来平缓南方的物价都可以解一时之急,然而丁谓现在还不能把这笔钱拿出来,他要等太后和皇上的争斗变得明了之后以那笔钱最为自己决胜的底牌,现在他只要想些馊主意糊弄刘娥即可。
“禀太后,臣有一想法,”丁谓说道,“臣以为可以用铸大钱的方式解一时之需。”
“铸大钱?”
“不错,娘娘可以下旨废除现在的币制,重铸一批大钱,以一枚当现在十枚,让民间的百姓都用自己手里的钱来换大钱,这样一方面可以推进铜价下降物价上升,另一方面可以充盈国库,一旦朝廷手里有了钱,无论是契丹人那边还是扬州那边的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刘娥冷笑了一声说道:“丁谓,你的脑子果然比别人好使。一枚换十枚,你怎么不去明抢?”
“娘娘此言差矣,虽然铸了大钱后百姓手里的钱币少了,但是名义上并没有减少,再说大钱携带起来更加方便。现在四川不是还在用纸币交子么,只要能花出去,就都是钱,不过换个形式而已,对百姓又有何害呢?”
“你说的有道理,”刘娥点头认可,“但此事不可迅速推开,我看不如先在汴梁试一下,看看效果,若效果好的话,就在扬州实行。”
“娘娘明鉴。”
“此事就交给你了,这两日赶紧去办,我要马上看到成果。”
“臣遵旨。”
“对了,”刘娥突然想起一事,“我让你五日内抓到赛金枝,这事办的怎样了?”
“回禀娘娘,臣已查明赛金枝在哪里,但因为有人从中阻拦,臣一时无法将其捉拿归案。”
“哦?是何人阻拦你?”
“法华寺住持青峰。”
“青峰。。。。。。”刘娥略一思量想起了这青峰是何人。先帝在世的时候迷恋成仙,为了讨好皇帝各地寺院纷纷上报祥瑞之兆,整个汴梁的禅林更是疯了一样每天都上报看到神仙下凡,只有青峰主持下的法华寺从未上报过祥瑞。听闻青峰佛法修为十分精深,经常有士大夫去找她讨论佛法,汴梁文人都说青峰断绝红尘俗念,乃真正得道之人,有大臣曾向朝廷表奏封青峰为大德尼,当时朝廷批了此事。多年来青峰一直淡泊清净不染俗务,如今为何会和赛金枝一事搅在一起?
“禀报娘娘,”丁谓说道,“那赛金枝逃脱朝廷追捕后一直藏在法华寺当尼姑,臣带兵去法华寺要人,但青峰却拒不交出赛金枝,一口咬定赛金枝不在寺内。法华寺乃佛门净地,里面又都是女流之辈,臣不好带人硬闯,与青峰交涉数日都没有结果。”
刘娥竖起双眉喝道:“竟有这样的事!区区一个寺庙住持竟敢违逆朝廷,那青峰简直是反了!丁谓,你继续去法华寺要人,若是青峰继续抗命的话,我就亲自下旨平了那法华寺!”
寂寥的法华寺里鸣鸟啾啾,汴梁的繁华也好、混乱也罢,都无法沾染到这里。
青峰大师拄着拐杖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平日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庭院现在一片狼藉,假山被毁,树木被伐,大殿的门窗被砸的稀巴烂,这都是最近丁谓带官兵来办的好事。他们一口咬定赛金枝藏在法华寺里,勒令她们交出来,不然就肆意打砸,那些官府的人并不比前段时间那些无赖更讲道理,青峰大师挨了打,寺里的几个尼姑也被打伤了。如果不是青峰大师以性命相威胁,恐怕她们会遭到更严重的欺侮。几个胆小的尼姑离开了法华寺,青峰大师并没有阻拦她们,守护这座寺院是她的职责,不是弟子们的职责。
喧嚣声从远逼近,青峰大师拄着拐杖的手不由捏紧了:那伙人又来了。
果不其然,丁谓带着一伙官差由大门破门而入,很快就站满了一院子。青峰大师站在台阶上对他们合掌行礼:“丁大人,你们来又有什么事?”
丁谓环视了一圈破败的寺院,心中不由得意起来。想当初法华寺挫败了他的计划,现在他要把自己受的气加倍发泄到这个老尼姑头上。
“青峰,你装什么傻!”丁谓厉声喝道,“赶紧把赛金枝交出来!”
“丁大人,我说过了,此乃佛门净地,凡入我佛门的都不再是俗世之人,也不再有俗世之名,丁大人一定要逼我从佛门中交出俗世之人,贫尼又怎能做到呢?”
“你知道我找的是谁,就是那个用开水烫伤智海和尚的小尼姑,她就是赛金枝,我要找的人就是她!”
“贫尼说过无数遍,如意已经离开法华寺,我不知道她上那儿去了,法华寺丁大人该搜也搜过了,该砸也砸过了,人确实不在这里,丁大人何苦如此相逼呢?”
丁谓冷笑了一声说道:“青峰,你不老实,看来本官不得不再给你点厉害看看!”
青峰大师厉声说道:“丁大人,你乃朝廷命官,你带来的都是官差,怎能如流氓无赖一般不讲理!你们天天来法华寺搜查,人在不在这里应该很清楚了,但你们却继续在法华寺寻衅闹事,欺侮我法华寺子弟,丁大人,你这到底是为了公务还是想报私仇?人不在这里,事实已经很清楚,若丁大人非要将我法华寺众弟子逼入绝境的话,那就从贫尼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青峰大师的话字字掷地有声,丁谓被她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恶狠狠的说道:“青峰,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也拿你没有办法,但我现在是在为太后办事,如果你忤逆了她,信不信她会亲自下诏踏平你们法华寺!”
青峰大师冷静的说道:“如果我法华寺犯了错,自当按律处置,但如果我法华寺没错,即便是太后也不能任意妄为。丁大人,即便是太后亲自前来,也必须有正当理由,如果不是我法华寺的错,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然我会誓死捍卫法华寺!”
丁谓气的浑身都哆嗦:“好个冥顽不化的老尼姑,我会将你的话如实禀报太后,到时候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丁大人请便,”青峰大师冷冷的说道,“如果没什么事今天就请回吧。”
丁谓嘴唇动了动最终狠狠拂袖道:“我们走!”
看着这伙人终于要离开,青峰大师心中松了口气,但他们走到门口突然不动了,丁谓把一个官差叫到身边耳语了几句什么,他说完后回过头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青峰大师。青峰大师顿感不妙,果然她看到一个官差提着一桶黑黑的东西向大殿走来,青峰大师挡在他面前大声喝道:“你站住!”
那官差一把将青峰大师推倒在地上,径直进入了大殿,青峰大师拼命向前爬行大声喊道:“你住手!住手!”
但此时那官差已经将桶中黑乎乎的东西尽数泼向大佛,庄严的佛像瞬间沾满了污物,黏糊糊的沥青顺着大佛的身体缓缓流下,在青峰大师眼中被玷污的佛像仿佛在淌血。急火攻心之下青峰大师喉头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她一口鲜血喷出去,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