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金错刀（1 / 1）
上官子兰觉得自己漂浮在无尽的虚空中，在他眼前是一个由金银宝物构成的世界，这个世界如千瓣莲花一样一层层的绽放，没有尽头，没有限制，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上官子兰亲眼见到了无限。到处都是珍宝，却丝毫不俗气耀目，他内心反而觉得清净爽快，空中有美妙的音乐，曼陀罗花雨洒下来，每一朵花都不相同，一朵花里仿佛就包含着整个大千世界的美，如此美丽的花漫天飘洒，落在这无比美妙的世界里。。。。。。
“上官子兰，上官子兰，你还活着吗？”
那个空华的世界突然破碎了，上官子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慢慢睁开眼睛，潮湿的泥土味立刻直扑口鼻，浑身的酸痛感袭来，脑袋里开始嗡嗡作响，好一会儿他才分辨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原来他躺在一个如棺材般狭窄的空间里，四周是柔软的松土，脚下已经被封死了，他头顶上躺了个人，一双脚放在他的肩膀旁，上官子兰认出了那双脚上的鞋。
“如意？”上官子兰用嘶哑的声音轻声唤着，“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是天上红莲，”如意回答道，“当时他突然怪叫了一声就把我扔了出去，我飞在半空中听见石壁爆炸了，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躺在这里了。上官子兰，你没事吧？”
上官子兰摸了摸自己身上，除了些皮外伤似乎没受什么大伤。“我不碍事，你呢？”
“我也没事，我记得当时是你站在石壁前，然后它就爆炸了，你做了什么吗？”
“佛的世界将向你敞开一瞬，然后你要付出被业火吞噬的代价，”上官子兰自言自语的喃喃着，“如意，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佛的世界，”上官子兰凝视着黑暗喃喃着，“空华灿烂，无比辉煌。”
“你看到宝藏了？”如意追问道。
“是。。。。。。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看到了什么，”上官子兰疑惑的说道，“如意，老赖究竟是什么人？”
“老赖？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如意不解的问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爹出去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是么。。。。。。”上官子兰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想再一次看到那个世界，但刚才所见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了无踪影，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算了，”上官子兰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如意，我们想办法出去吧。”
“出不去了，”如意的声音里带着些绝望，“上面是一条死路。”
“死路？你挖挖看呢？”
“不行，土太松了，稍微动一下这里就要塌下来，我们出不去了。”
上官子兰的心一下子向一个无底深渊坠去，他振作精神说道：“你再试试，一定有办法出去的！”
如意没有回答他，上官子兰有些担心的轻声唤着她：“如意？”
片刻后如意才说道：“上官子兰，你知道我们在下面待了多久吗？”
“这。。。。。。”上官子兰答不上来，刚进来的时候他还对时间有些概念，但中途昏过去以后，他也不知道现在过去多久了。
“也许我们在这下面已经待了一两天了，”如意的声音里有了些哭腔，“那样的话法华寺还债的最后期限已经过了，说不定现在大佛已经被抢走，寺庙也被拆了，或者大德尼去借了高利贷。如果真是那样，我还有什么脸面出去！我偷了寺里的钱，信誓旦旦的向所有人许诺会带着两千两银子回去，可是现在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不仅什么都没找到，还连累你也把命搭上。还出去干什么，我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上官子兰轻声劝道：“如意，你别这么说，如今你毕竟一无所有，一般人就算去偷去抢，一下子筹来两千两银子也不是易事，你已经尽力了，这件事不怪你。”
“可是我好恨啊！为什么我一件事都做不成，为什么所有事都跟我对着干，为什么我的人生要沦落到这个地步！赛家倒了就罢了，为什么我想安安静静做个尼姑都不行！活着真的好没有意思！”如意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上官子兰倏然觉得身心俱疲，心头骤然腾起一股无名火，他怒吼道：“别哭了！这世上只有你过得不如意吗！人人都觉得自己经历的苦才是苦，殊不知这世上人人都一样苦！你含着金钥匙出生，能经历多少人世的苦楚，你知道那些生来就要讨生活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在你家当学徒的时候是如何被人欺侮的你知道吗！我十六岁就开始出去跑生意几次差点丢了命你知道吗！我这些年给丁谓忍气吞声做狗的耻辱你知道吗！我这些年因为你。。。。。。唉，算了，这些你都知道吗！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哭！”
“可是你现在什么都有，我却一无所有。”
“我有什么，现在还不是跟你一起被埋在这里！”上官子兰恨恨的说道。
如意不说话了，上官子兰厉声说道：“别装死了，赶紧往上挖，说不定还能出去。天上红莲不是说这地下藏了好多出去的通道么，既然他许诺过要带我们出去，说不定这里就能通往外面，我看见他冲进了火光里，也许他已经找到宝藏自己出去了，他不是答应过要把其中的两千两银子给你么，所以只要你能出去，所有问题可能一下子就全都解决了！”
“我才不信那个家伙的话。”如意闷闷的说道。
“赛！金！枝！”上官子兰吼道，“你怎么就这么没用！”
“你不是说就想看我的笑话吗，那现在就看个够吧，临死拉上你这个垫背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如意赌气的说道。
“你。。。。。。”
要不是这里太窄根本活动不开，上官子兰气的简直想给她一巴掌，他一怒之下一把拽掉如意的鞋子，在她脚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如意疼的大叫起来，“上官子兰你是属狗的吗！干嘛咬人！”
上官子兰吐掉一嘴的沙子恶狠狠的说道：“没错，我就是狗！与其被你拉做垫背的，我还不如一口一口的吃掉你，然后自己爬出去！说不定天上红莲挖出来的宝藏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了！”他说着作势要把如意的袜子也扒下来。
“上官子兰你混蛋！”如意双脚用力扑腾起来，他们待的这个小空间立马摇摇欲坠。
上官子兰惊得大叫：“你别动！别动！要死了！”
如意赶紧停下了动作，他们屏气凝神躺在原地，惊恐的听着四周的土滑落的声音，身子的一半都已经被土埋了。等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上官子兰才小声说道：“你要是真有力气，还不如想办法出去，反正我们这样下去早晚也要被埋，话说在前面，我倒是不在乎跟你生不同室死同穴。”
“谁要跟你死同穴！”如意吼道。
“不想的话就想办法活着出去，出去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关系。你放心，你在高处，我在低处，若有人被埋也是我先被埋，你想办法往挖就是。”
如意咬了咬嘴唇，终于小心翼翼的开始扒开头顶的土，松土立刻像流沙一样滑落，如意赶紧停下手一叠声的叫道:”不行不行，这下面要塌！”
上官子兰劝慰道：“你别怕，把土往两边拨，一点点往上移，只要还有呼吸的空间，塌一点点也没关系。”
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照着他说的方式重新试了一次，这次她终于成功的向上挪动了一寸。
“不错，不错，”上官子兰鼓励道，“接着来。”
如意一寸又一寸的向上挪动，她好像找到点窍门了，挪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两个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的持续努力着。时间好像变成了某种固体，无法向前也无法后退，被困在其中的他们越来越没力气，如意的指尖磨出了血，两手机械式的挖着，空气也逐渐变得稀薄，他们张大嘴也只能吸进一些湿热的水汽，在黑暗中如意觉得自己随时要昏厥。
终于她停了下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上官子兰，我不行了，我们歇一会儿吧。”
“不行不行，”上官子兰也是累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停下来就再也没力气动了，你再努力一把，说不定马上就出去了。”
“我真的不行了，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如意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闭上了眼睛浑身虚脱的躺着，上官子兰也没力气催促她了，奄奄一息的两个人挺尸在黑暗的地下。
如意迷迷糊糊的陷入了半梦半醒中，她梦见自己在幽深的地底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那缕清风如荒漠中的甘泉一样清甜，她忍不住想，要是能再出去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该有多好。。。。。。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那缕细若游丝的清风仍萦绕在她的口鼻间——刚才那不是梦，真的有风。
“风！上官子兰，这里有风！”如意用她嘶哑的喉咙激动的叫了起来。
上官子兰有气无力的说道：“怎么可能，是你的错觉吧。”
“不是，真的有风，就是从前面吹来的！”
上官子兰也来了精神：“那你挖挖看，搞不好我们要出去了！”
如意一下子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用手拼命挖起来，泥土淋了自己一头一脸也顾不上了。一大块土突然掉下来盖住了她的脸，无法呼吸的如意胡乱把脸上的土拍下去。等她能睁开眼睛了，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上官子兰，有路！真的有路！”如意激动的尖叫起来。
上官子兰兴奋的说道：“快！快往上爬！”
如意赶紧钻进了那个窟窿里，里面是一条斜向上延伸的通道，比他们现在待的地方宽敞多了。如意和上官子兰浑身是劲的往上爬，前面越走越宽敞，两个人到后来都可以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了。
前面突然没有路了，但这里的空气明显好多了，如意伸手摸了摸上面的土，那土摸上去温暖干燥，和下面潮乎乎的土明显不同，似乎还散发着太阳的味道。
“上官子兰，我觉得我们要出去了。”如意激动的声音都哽咽了。
“那继续挖，别停下啊！”上官子兰兴奋的喊道。
如意用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双手拼命刨起来，尘土飞扬也顾不上了。突然从泥土的缝隙里漏出了一缕阳光，如意和上官子兰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在他们眼中，那缕阳光比世界上所有的珍宝都要珍贵灿烂，如同流动的黄金般熠熠生辉。
如意突然尖叫着没命刨起土来，大块大块的土掉下来，眼前豁然开朗，阳光如一大桶水一样泼到了他们头上。两个人嘶吼尖叫着从地下爬了出来，原来他们在一个山坡上，灿烂的阳光铺满了山坡，漫山的野花在清风中轻轻摇曳，山坡下一条闪着光的小溪潺潺流着。
两个人滚下山坡争先恐后的冲到了小溪旁，一头扎进了溪水里。他们贪婪的喝着溪水，直到再也喝不进去时才停了下来。筋疲力尽的两个人呈大字型躺在溪边，尽力伸展着身体让每一寸皮肤都能享受到阳光的爱抚，随风送来野花的清芬，刚才在地底的沮丧和绝望全都一扫而光，他们从未感到如此满足和幸福，世间纷纷扰扰的烦恼似乎一瞬间都不见了，大千世界阳光普照再无烦恼。
沉醉在阳光中的如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慢慢坐起来在镜子般的溪水里照着自己的脸，她头脸上都是泥巴，看上去可笑极了。如意掬起一捧清水细细清洗着自己的脸和脖子，泥巴下她本来的面目渐渐露了出来，她有些痴迷的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出家后她几乎没有好好照过镜子，自己都快忘记自己的长相了，她仿佛第一次发现自己还长着这么一张脸。她摸到自己的皮肤年轻光洁，她的眼睛里还闪着青春的光彩，她还如此年轻，为何要厌弃自己呢？
一阵清风拨乱了水中的倒影，如意抬起头来，突然发现上官子兰正坐在旁边痴痴的看着她。他的目光单纯又陶醉，如意的脸倏然红了，上官子兰摘下一朵野花拤在她耳朵后面：“你真好看。”他用手掌抚摸着她的脸蛋，如意的心碰碰乱跳，她觉得自己仿佛要融化在他的掌心里。
突然上官子兰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一下子吻上了她的嘴唇，被吓了一跳的如意有些惊慌的往后退了一下，上官子兰一把抱住了她不让她逃。如意在上官子兰的臂膀中几近昏厥，她半闭着眼睛软软的倒在了河岸上，眼前只有不断晃动的阳光和上官子兰的脸。
过了半晌上官子兰才停了下来，两人睁开眼睛气喘吁吁的对望着，如意的嘴唇被上官子兰吻成了鲜红色，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上官子兰。上官子兰胸中有什么东西在汹涌着，他忍不住说道：“如意，你还俗吧，我。。。。。。”
“我不介意。”如意突然打断了他。
上官子兰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唉？”
“我说我不介意，”如意推开他慢慢坐了起来，“劫后余生，情难自禁，我可以理解，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上官子兰急急的说道，“如意，你难道不明白，其实我对你。。。。。。”
“上官子兰，”如意轻声打断了他，“我现在啊，自己都没活明白。我这辈子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总想把自己的人生想清楚了再走下一步，这之前我不想离开法华寺。你其实并不是个坏人，只是我们没在对的时候遇见。”
上官子兰苦笑了一下：“我们从没在对的时候遇见过。”
“人生处处都是牢笼，我稀里糊涂的过了二十几年，不想再这么下去了，如果眼睛都不眨的就跳进下一个牢笼，你我以后都会后悔的。”
“罢了，罢了，”上官子兰长叹一声背过脸去，“你就当我一时冲动吧。”
两个人沉默不语的坐在河岸上，微风吹过，上官子兰觉得身上有些冷，他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上官子兰，你快看那是什么？”如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上官子兰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扔了口箱子，刚才他就看见了，只是因为心情激动并未在意，但现在一看，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扔着口箱子确实有些奇怪。
“我们过去看看。”
如意和上官子兰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跑到近前才发现这口箱子不一般。这箱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最关键的是箱体上刻着些狮子红莲的图案，和他们在地下石壁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如意激动的说道：“会不会是天上红莲从下面拿上来的？”
上官子兰没想到天上红莲真的会履行约定，箱子上的锁锈蚀的利害，他用力拽了几下把锁头拽了下来。上官子兰满怀希望的打开了箱子，可是箱子打开的一瞬他和如意全都大失所望。
没有出现想象中金光闪闪的景象，里面竟然装了满满一箱子奇形怪状乌七八黑的铜钱。
“怎么会是这样？”上官子兰有些失望。
如意眼尖，发现不远处还扔着个更小的箱子：“那边还有一个！”
可她跑过去一看，上面的锁已经被破坏了，打开一看，果然是空的。如意狠狠把箱子扔到一边：“那个混蛋！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留了堆破铜烂铁给我！那家伙一定还活着，要是让我看见他，我一定要让他把吞进去的宝贝全都吐出来！”
上官子兰拿起一枚铜钱仔细研究着，这枚铜钱呈刀型，上面没有年号，他不认识是哪朝哪代的钱，不过保存的倒是相当完好，只有些许锈迹。
“干脆把这箱子钱扔到河里算了，反正留着也不能花！”如意生气的说道。
“你先别着急，”上官子兰劝道，“从那下面拿这么重一口箱子上来可不容易，我想天上红莲一定不单单是为了恶作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附近找找人，帮我们把这箱子运回城，我们把这些东西给苏先生看看，他说不定能看出些门道。”
筋疲力尽的如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如意和上官子兰回到城内天已黑了，他们后来才知道自己在地下不过呆了半天，幸好时间还来得及。
如意把捡来的箱子给老赖看，老赖捡起那枚刀型铜钱在手里摩挲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吟道：“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至倚逍遥。何以怀忧心烦劳。”
如意着急的说道：“老赖，我都快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吟诗啊。”
老赖笑眯眯的问道：“如意，你知道什么是金错刀吗？”
“金错刀？”如意一愣，“不是刀吗？”
老赖摇了摇头，他举起手中的钱币说道：“金错刀是钱，这就是金错刀。”
如意和上官子兰不禁愕然，老赖继续说道：“王莽当政时曾大肆改革币制，铸了很多样子古怪的钱出来，金错刀就是其中一种。不过他并没当多长时间皇帝，东汉时废止了王莽时的币制，当时王莽所铸的钱币只有少部分流入了民间，其中能保存下来的更是寥寥无几，所以一枚王莽时期的铜钱在钱币收藏界绝对是珍品。这一箱子钱我大概摸了下，保存都很完好，说不定里面还混有其他更珍惜的钱币。你们去找个懂行的人估个价吧，我以为应该不止两千两。”
如意高兴的跳了起来：“太好了！这回法华寺的欠款有着落了！”
老赖笑眯眯的说道：“能挖到宝贝，你们也算不虚此行了。”
“只是，”如意问道，“我们进去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到最后也没见到什么多宝如来。”
“我见到了，”上官子兰定定的看着老赖，“苏先生，听您的吩咐，我真的看见了。如来现处，遍地财宝。”
老赖笑眯眯的说道：“上官公子，这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我只是个瞎眼的老叫花子，碰巧帮你们解开了歌诀，能找到什么全是你们自己的缘分。”
上官子兰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了。他现在也不确定石壁的爆炸和那枚无字铜钱到底有没有关系，他所看到的那个空华美丽的世界又是不是个梦境。但他总觉得那下面一定和多宝如来有关系，真正的多宝如来说不定已经被天上红莲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