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鸠摩罗什(1 / 1)
随着还债的期限逐渐临近,那些来法华寺闹事的流氓闹得愈发的凶,法华寺如今要忍受的不仅仅是谩骂,那些流氓甚至用沥青弄污法华寺的庭院,原本清净的寺院被搅的一片狼藉。
今天难得那些人早早走了,法华寺终于盼来些许的宁静。如意提了一桶水泼到被弄污的院子里,她拿铁刷子用力刷着地上的污迹,但沥青岂是那么容易刷掉的,除了刷的自己胳膊酸痛没有任何的意义。如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把刷子用力扔了出去,山间鸟鸣啾啾,一如过去清冽婉转,山间的鸟儿丝毫不受法华寺遭遇的影响,如意心想,下辈子要不然就做一只鸟好了,只要不做人也许就没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如意突然想去拜佛,虽然在她五年的出家生涯中,拜佛从未给过她片刻的宁静——她本来就不是真心想出家——但每当她气闷难平的时候,她还是习惯性的想去拜佛,即便这对她根本没什么用处。其他在法华寺待了像她这么久的尼姑,脸上早已有了些青峰大师的圆融宁静,只有她仍旧那么暴躁,如意想可能自己真的没救了吧。
她走进大殿里,淡淡的香烟中萦绕着木鱼的声音,黄铜大佛前已经有人跪在那里沉思冥想——是青峰大师。如意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烦躁了,法华寺中真正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不是佛,而是青峰大师。
如意轻手轻脚的走到青峰大师身边席地而坐,一直微闭双目默默诵经的青峰大师睁开眼睛对如意微微一笑:“如意。”
如意看着她慈祥温和的笑容心头不由一热,她也对青峰大师展颜一笑:“大德尼,你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青峰大师点了点头,“我来这里向我的佛寻求宁静。”
“大德尼,你也有烦躁不安的时候吗?”
“当然了,”青峰笑了起来,“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心中也会有迷惘的时候,但是我的佛永远不会迷惘,他会带着我找到宁静。”她抬起头来仰望着高大的黄铜大佛。
如意也抬起头望着那尊大佛,泛着淡淡光泽的大佛让人感到慈悲庄严,但在如意的眼中这不过是一尊铜佛而已,她看不出他特别在哪里。
“大德尼,”如意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放弃这尊大佛?”
“因为他是多宝如来,他是佛啊,”大德尼微笑着答道,“他是我的信仰,我怎能放弃自己的信仰呢?”
如意听不懂她的话,她皱起眉头说道:“大德尼,你不要笑话我,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觉得他就是一尊塑像,和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塑像没有区别。”
青峰大师的脸上依旧挂着和蔼的微笑:“如意,虽然你不曾看见过,但是我曾经看到过。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以为我的佛已经死了,我走过了雪山沙漠,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最后我来到这里,昏倒在了寺庙前,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池面上开满了莲花,一座宝塔从地面升起,上面挂着亿万种璎珞宝物,天空中降下曼陀罗花雨,我听见释迦牟尼佛在婆娑世界宣讲法华经的声音,整个世界变得清净美妙,再也没有烦恼和恶道,我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如意怎么也难以相信青峰大师所讲的事情,她有些好奇的问道:“大德尼,那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青峰大师温和的说道:“大千世界不过万丈红尘,我从尘世来,要到彼岸去,人的过去不过像一场梦一样,如意,你说对不对?”
如意颇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她问道:“大德尼,你原来受过很多苦吧?”
青峰大师拿起面前的一卷法华经说道:“我受再多的苦,也比不上那个人,如意,你知道高僧鸠摩罗什吗?”
“是。。。。。。”如意皱了皱鼻子,“法华经的译者吧?”
“是,就是他把法华经译成了汉文,如意,你愿意听我讲他的故事吗?”
“我愿意听,大德尼你讲吧。”如意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青峰大师开始缓缓讲述起来:“鸠摩罗什生于西域的龟兹,他的父亲来自天竺的高僧,后来他在龟兹还俗与龟兹国王的王妹结婚。传说鸠摩罗什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突然能开口讲梵文,见过她的高僧都十分惊异,纷纷说她腹中所怀的是圣人。果然,鸠摩罗什出生后面目如佛陀般俊美,他半岁就能流利的说话,九岁就熟读佛教经典,不满二十岁他就成了名满西域的高僧。西域各国的国王都以能邀请他去讲经说法为荣,国王虔诚的匍匐在地上让他踏着自己的脊背走上莲台,没人知道鸠摩罗什的智慧到底有多么深厚宽广,人们说如果他在三十六岁前都不破戒的话,他就会成为第二个佛陀。”
“那他后来成佛了吗?”如意问道。
“后来鸠摩罗什的名声传播到了汉地,汉地崇尚佛教的君主也想得到他,前秦的皇帝派大将吕光前往龟兹将鸠摩罗什带到汉地来,龟兹被吕光所灭,鸠摩罗什也被俘虏。后来吕光叛变,割据凉州自立为王,鸠摩罗什也在凉州被稽留了整整十六年,这十六年他什么都做不了,还要忍受吕光无尽的羞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佛祖祈求忍耐的力量。十六年后,后秦的姚兴灭掉了吕光,他将鸠摩罗什迎到长安,并为他广招僧人帮助他翻译佛经,于是他就在姚兴为他修筑的寺庙里翻译佛经,直到死在了汉地。他再也没有回过故乡西域,而且龟兹已灭,他也没有故乡可回。”
如意听完后愤愤不平的说道:“如果我是他,就不会帮汉人译经。他们灭了他的国,浪费了他十六年的生命,凭什么还要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帮他们译经!”
“如意,即便是鸠摩罗什也终究没有成佛,我们都一样是天地间一粒尘埃,王朝兴灭,聚散离合,我们都是无可奈何。这一世肉身终将灭迹,不管你愿不愿意,人总要用这肉身去做点什么,而他选择了弘法。”
“可他图什么呢?”
“不图什么,执念而已吧。”
“大德尼,你总说信佛便要去执,放下执念才可无我,无我方可成佛。鸠摩罗什不执着于自己遭遇的不公,但他却无法忘怀弘法的执念,他这到底算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呢?如果连他都不能成佛的话,世人还有谁能成佛呢?经卷上说人人都可以成佛,根本就是骗人的。”
“如意,”青峰大师轻声说道,“人想放下执念,首先要真正有所执着,可这世上芸芸众生忙碌一生,其实并没有什么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过人云亦云追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如意,你想要什么呢?”
“我。。。。。。”
如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真正想要的东西,她恨她所经历的,悔她所做过的,她现在拥有的只剩下懊悔和憎恨,她原来所拥有的也不过是很多很多的钱而已,可是钱没有挽救狄世衡的性命,钱没有阻止赛家的倾颓,事实上正是钱害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算她再变回赛金枝她也不会真的觉得开心。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又该追求什么?人生果然是一场难熬的苦役吗?
青峰大师用自己温暖干燥的手心抚摸着如意的脸庞,她温和的说道:“如意,你不必急着回答我,这本就不是容易回答的问题,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回答,你可以慢慢的想,慢慢的寻找,你的人生还长的很呢,也许有一天你也可以成佛。”
“可是,如果我找到的是错的怎么办?”如意的泪水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青峰大师用大拇指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水:“是非对错,又有谁知道呢,等你这一生结束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答案的。”
“弟子知道了。”如意对着青峰大师磕了个头,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似乎清亮了一些。
“大德尼,”如意随口问道,“当年鸠摩罗什在汉地的时候,生活在什么地方呢?”
“他生活在长安,姚兴为他建了一座草堂寺,他一直在那里译经,除了。。。。。。”青峰大师说到这里不说话了。
“唉,他离开过长安?”如意好奇的问道。
青峰大师笑了下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我,其实鸠摩罗什曾经从长安出逃过,有一夜他突然不见了,只留下张字条说他要去一个地方独自译经,经文译好后自然会回来。姚兴下令四处找他,但一直都杳无音讯。一个月后鸠摩罗什突然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已经译成的法华经。众人惊异于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能独自译完经文,鸠摩罗什说佛陀说法华经的地方,多宝如来便会显现,他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多宝如来,亲耳听佛陀讲说法华经,所以才能如此快的译成。”
“他看见了多宝如来?”如意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是,”青峰大师答道,“所以他亲耳听到佛陀讲解法华经。。。。。。”
“那你知不知道他当时去了哪里?”如意急急的追问。
“如意,鸠摩罗什已是将近成佛之人,他的话不可仅作字面理解,也许他。。。。。。”
“那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他去了什么地方?”如意追问道。
“这。。。。。。”青峰大师想了想笑了,“当时我也没有问,所以无法回答你。”
“那这故事是谁告诉你的呢?”
“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人了,我都记不得他是谁了。。。。。。”青峰大师说着陷入了沉思。
如意觉得自己恐怕问不出什么来了,她对青峰大师双掌合十道:“大德尼,我接着去刷院子了。”
“你去吧。”青峰大师微微颔首,她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小声诵经。
如意从大殿里退出来的时候激动的耳朵都烧了起来,青峰大师最后说的故事让她一下子沸腾了。她慧根浅,参不透什么深层次的意义,她只听明白鸠摩罗什曾经在汉地某处找到多宝如来,他只离开了一个月,所以那个地方不可能离长安太远,但也不会太近,就这个距离而言汴梁的位置十分合适。所以鸠摩罗什曾经找到的多宝如来说不定就是天上红莲在找的多宝如来,那说明汴梁真的有一笔大财宝,与其让天上红莲得到那笔财宝,还不如她去把那笔财宝挖出来!那笔钱肯定不止两千两银子,一旦有了钱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天上红莲一直缠着青峰大师,说不定想听的就是刚才那番话。不过那笔宝藏在什么地方呢?青峰大师那里恐怕是问不出什么了,万一被她知道了自己的计划,她绝不不会同意自己去挖宝的。如意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灵光一现,她想起来自己曾经认识一个人,如果汴梁真的有那么大一笔财宝,不会这么多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问起财宝的事情,那个人可比青峰大师靠谱多了。
如意说干就干,她看四下没人,偷偷摸摸溜进了法华寺放钱的房间,在一口箱子里放了好几锭银子,如意拿一块布巾把银子一股脑全都包了起来,想要找人没钱打点可不行。如意小声自言自语道:“法华寺的列位师姐师妹你们可千万别怨我,这几锭银子先借我用用,等我挖到财宝,一定几百倍几千倍的还回来。”
如意在门后仔细张望了一番,连一个人都没有,她把布包袱往身上一背,匆匆忙忙的偷偷下山去了。
这一切都被藏在一棵大树上的天上红莲看在眼里,他躺在树干上一边吃橘子一边从浓密的树叶间观察着如意的动向,看到如意下山去了,天上红莲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这回要有些眉目了。”
他吐掉嘴里的橘子籽,像个无声的影子一样跟上了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