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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睿,出卖了卓昳的人是你。
我清楚地听见,哥哥那样对我说。
卓昳没有什么朋友,跟他最要好的,除了我之外,只有他手下那帮兄弟。但是你不一样,你对卓昳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类人。但是你从来都不知道,卓昳很喜欢你。他和人相处的时候就像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孩子,想要亲近一个人,却不懂方法,心中又害羞。再加上你总是对他冷面相向,他也只能对你不理不睬。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卓昳对我的看法。也难怪他近日虽然有求于我,但靠近得太过理所当然。
哥哥见我仔细听着,继续说道,后来你们开始走近之后,卓昳常常都会缠着我问你的事情。有的人总是被他自身之外的事情束缚,卓昳就是那种人,你对他的背景和过去没有一点兴趣,对于卓昳来说,和你相处的时候就会非常轻松。但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正是他所喜爱崇拜的你,会将他搬上台面,作为和卓瑾交易的筹码。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卓瑾和卓昳之间的关系呢?如果是在你与他接近之前,那么,阿睿,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哥哥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入我心中。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的?又是为了什么而主动和卓昳往来?我试着去思考这些问题,但只却觉头部更加昏沉。全身血液都叫嚣着冲破皮肤,对温泉的耐受度也似乎达到了顶峰。
你心中固然有仇恨,但你为了这些仇恨,忽略了一切。但是卓昳只能活在阴影中,永远活在既定的轨道上,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阿睿,和你比起来,其实卓昳要可怜得多。
哥哥絮絮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星空,自我头顶而下,像根针一样穿过我滚烫的身体,我甚至能看到针尖划过肌骨时,有冰冷的火花闪烁。
我难耐地从温泉之中站起,想要离开这里。刚从水面上探出大半个身体,却被哥哥拉住,一把拽下。哗啦一声过后,水花四溅,打湿了我和哥哥的发顶。
那股难耐的热意再度将我几乎溺死其中,我极力想从水中挣脱,却被哥哥仅用一手就将身体桎梏住,那只手大而有力,紧紧揽住我的腰侧。
哥哥带着我向温泉的内壁划去,水流蹿过我的皮肤,之后,我感觉到了石头堆叠成的凹凸而圆润的池壁。
快放开我,好难受。石面的触感令我忍不住叫唤出声。
所幸下一刻,哥哥的手臂从腰往上,揽住了我整个背部,将我和池壁的石头隔离开。我整个人都枕在了他的手上,惊觉之后,我试图向另一侧摆动身体,极力逃开。
哥哥轻松地向我逼近,封住我的退路。
我使劲抵住他靠过来的身体,你又发什么疯?!
阿睿,告诉我,你有过愧疚吗?哥哥突然问我,他的声音几乎就在我的耳际。
对你,还是对卓昳?
当然不是我,你怎么会对我有歉意呢,你从来就不会顾虑我的感受,和你相处的时候,你想的净是自己的事,就连我也是一样。你根本就不需要对我道歉,何况我早就说过会帮你。你也一定早就料到了,无论卓瑾提出什么,我都会答应。
我的视线被水汽熏得模糊,却感觉到哥哥一双眼正紧紧盯着我,等着我的回应。
我真的很好奇哥哥是有着怎样的耐受能力,竟然还有力气能悠闲地说出这么一长串话,而我只能回他以破碎的言语,如果是这样,那有,一直都有,满意了吗?
那一瞬间,哥哥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却几乎将整个身体贴住了我,我没料到哥哥的举动,一时忘了挣脱。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自顾自喃喃,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我的回答,下一刻,他说出的话却使我彻底怔住。
他说,如果我爱卓昳的话,那该多好。
哥哥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这一次,几乎将我的身体攥得发疼。
我胸部发闷,呼吸滞塞,全身的热量紧挨在皮肤之下,稍一触及就能爆开。下一刻,哥哥将脸埋入我的肩头。不过,随着意识的湮灭,我却完全没能察觉。
****
我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身在何方,记忆却满是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青春期的躁动像一头关在笼里的野兽,无所事事的整日,只知叫嚣,冲破不知为何的牢笼。
那还是初中的时候,我和哥哥刚从郊区的小学放出来,考入了全市最好的初中。那个时候哥哥学习,当他的班长,我拉我的小提琴。我们喜欢在晴天的休息时间里,躺在草坪上晒着阳光。午休的时间最为充裕,体育课的休息间隙则弥足珍贵。我们沉浸于在草坪上偷懒,在阳光下思考,背靠着雕塑闲聊,一有空便是,乐此不疲。
躺在草坪上睡觉时,哥哥总是戴着耳机,耳中激烈的音乐节奏感十足,他说能在空旷的花坛四周创造出另一重空间,隔断教学楼里的阵阵喧哗。暖醺的午后阳光捂热了冷寂的空气,洒满了拥挤的天地,身上的皮肤一和它相拥,全身便是裂变那样舒爽。
我在那里找到哥哥,他正闭上眼睛休憩,不知到了梦乡几重。我用圆头的足尖踢他的腰,用的力道不大,于他不过如同瘙痒一般,哥哥没有理会我,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我弯下身,挡住他的阳光,为他洒下整片阴影,他身上的阳光蒸腾到我脸上。我掀动着鼻翼,嗅汲那股异香。突然发现,原来阳光是有香味的,比草香花香木叶香水果香更加迷人。
喂。我用足尖踢他的腿。
哥哥一下子睁开眼,看向我的时候眼神对不上焦。我有过那样的体验,晒久了太阳,会一下子变得和盲人一样,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之上,点点青色的光晕闪现。
我逆着光俯视横躺在草坪中的哥哥,窄窄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我弯下身子,开口就是数落,你怎么又在这睡觉了?
他扯着懒洋洋的嗓子回答,晒太阳多舒服。回去也是午休、自习、写作业,我放学一样可以做。来来,你也一起。
我在他身边蹲下,单手托腮,直勾勾望着他。
楚大美人,可别这么盯着我,小的受不起。
他怪里怪气地叫我,我使劲一脚踹上他,一边发出威胁,你再喊那个试试?
哎哟哟哟。他冷不防被我偷袭,吃痛地叫唤。我趁这空档一把夺过他的耳机,看准标示塞进右边的耳朵里,交缠的耳机线在阳光下折射出黑亮的光。
你还听披头士?我狐疑地觑他。
我……我学英语呢。
我冲他投下一记白眼,摸索位置在他身边坐下。起初直楞着身子,渐渐就有些疲倦,向前挪了一段距离,背靠在身后的雕像上。
哥哥也支起身子,和我一样的姿势,一人占了鲁迅先生一条裤腿子。
他的全身都是阳光的味道,我深嗅一口,香气分子调皮地逃逸出我的嗅觉范围之外。
那倚靠着雕像的头,渐渐就转移到我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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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醒了。
我睁开睡眼惺忪,视网膜在阳光刺激下有些灼痛。我一仰头,发现不知何时躺在了哥哥的大腿上。他干瘦的脸有着清晰的线条,灼灼的目光正俯视着我。金色的阳光跌落在他又短又硬的一头黑发上,溅起虹色的光泽。
午休结束了吗?我问他。
不知道,也许下了。
我匆忙站起,那快走吧,我催他。
有什么关系,奇怪你们对学习这么重视。
那时哥哥还没有完全习惯于自己全新的身份,时常带了一种局外人的眼光,对我们自生下来就习以为常的事物指指点点。
我回他,既然都已经是学生了,那就对学习上点心,吃不了亏。否则你怎么应付那些考试呢?
这不是有你吗?
哥哥一跃起身,踏着草坪后退几步,阳光下笑得满是张扬,青春一样明媚的脸庞。
他的声音像午阳下溪涧的流淌,在年月的森林里,在记忆的土壤上,在梦境的天空下,起初是几滴水,慢慢汇成涓涓细流,没有滚滚江河,也不曾掀起滔天巨浪,只是经年累月漫流过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