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所谓觉悟(1 / 1)
渊极与惊门之间的那片山谷早已铺上了一层新雪,一眼望去,找不到丝毫彼时战场的痕迹。
不过两个月前,他还站在惊门仰望渊极,而现在,他却已站在渊极俯视惊门,所谓的世事难料,也不过如此了吧。
“别傻站着了,快点过来陪老夫喝酒。”
于天祈默默回头,月色笼罩的台阶上,多木正将身边数个酒坛的盖子一一打开,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四个大字。
总觉得身边出现的都是特别能喝的人啊,父亲也是,展栎阳也是,就连那个老婆婆都是…轻叹一声,于天祈也走到台阶上坐下,和多木之间隔着两个酒碗。
“来来来,放心喝,敞开喝,里边保证没加料。”多木无比热情的将两个酒碗满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那一碗向于天祈示意干杯。
于天祈的手就放在碗边,但他并没有去碰,“抱歉,我不会喝酒…”
“这么说可太不给老夫面子了啊,军营里长大的小伙子怎么能不会喝酒呢?”
“…父亲没有教过我喝酒。”
毫无底气的语调,黯然的表情,悄然握起的拳。
看着突然陷入低沉的于天祈,多木只是抹了把脸,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老夫记得,你的名字是取了‘向上天祈求’的意思吧?”
“‘向上天祈求你幸福安康’,溪齐的花语。”
“看来你父母的祈求完全没有被上天听到啊。”多木给自己满上酒,再次一干而净,“怎么,于正威死了,你就不知道怎么活了吗?”
于天祈选择了默认。
“你肯定在想‘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之类的对吧?”多木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于正威果然是白死了,留下了这么个没出息的种。”
“够了!”于天祈突然起身,恼火的看着多木,“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做出一副什么都了解的样子!你们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不管是父亲还是我!我的痛苦你们根本不可能体会的到!”
感觉到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于天祈忿恨的扭过头,用袖子用力擦过双眼。
“哼,什么痛苦,最惨也不过就是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也不过?”于天祈咬牙切齿的看向多木,无法相信对方竟然能将这些事说的仿佛根本无足轻重一般。
多木慢条斯理的喝着自己的酒,根本没将于天祈的情绪看在眼里。
“别忘了,我们现在生活的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五大国间的战争随时都会爆发,跟你一样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人比比皆是,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最痛苦的?”
“我…”于天祈顿住了,因为他想起了展栎阳。
六岁那年,他加入了父亲麾下的天枢营,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兵接受锻炼。
也是那一年,父亲在与古迦达的战役中凯旋归来,带回了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展栎阳。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了,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训练…
他们明明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可他却从来没有问过展栎阳过去的事。
因为展栎阳总是那么乐观开朗,像太阳一样充满着活力,无时无刻不在用自己的积极感染身边所有人。
他曾经无数次受过展栎阳的鼓励和救助,受到责罚的时候,在野外迷路的时候,被野兽攻击掉下山崖的时候…
展栎阳几乎分担了自己生命中全部的痛苦和悲伤,但他却从未有过理解对方的想法,只知道一味的排斥,逃避。
和自己无关。总是抱着这样的念头置身事外,天真的以为灾难永远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是在失去以后才知道后悔…
这是对他漠视一切的惩罚吗…
对不起…
于天祈面向着高娄,双膝重重磕在了冰冷的石板上,身体跪的笔直,眼泪也不受控制的决堤。
“喂小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你…”
“我这辈子没跪过任何人,父亲也好,母亲也罢…我的过去是被我自己破坏的,如果我能更成熟一些,多一些忍耐和理解…”于天祈抬起右手死死扣住自己的左肩,“如果我能多一些这个年龄该有的担当…”
“哼。”多木靠在台阶上伸展开身体,看着雪花从夜空中施施然落下,飘进自己的酒碗,眨眼就溶入了其中倒映出的满月,“如果真的是那样,你现在就不是逃兵,而是…叛军了吧?”
“我等本无异心,如果不是因为皇帝的猜忌…”
“小子,你父亲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别的国家都有相当的声望,如若有心对高娄皇室举起反旗,想必也是一呼百应,但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吗?”
这个问题于天祈也考虑过,父亲宁愿死的如此憋屈也不策反的理由…
“平民…”
“没错,一旦战争爆发,受苦的永远都是那些无辜的平民百姓,你父亲胸怀天下苍生,又怎会忍心让高娄的民众陷入如此水深火热的境地?”
又干尽一碗酒,多木看着沉默的于天祈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次回高娄是想复仇吧?”
“嗯。”
“考虑过后果吗?你可能会像你那位朋友一样死无全尸…当然,这是没成功的结果,但就算成功了,失去了皇帝的国家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吗?”
“…战争。”
“其他国家的觊觎不必说,高娄内部肯定会先乱起来吧,争权夺利,群雄割据,届时硝烟四起生灵涂炭,不知道又会诞生多少和你一样的孩子,你…能背负得起这些孩子的人生吗?”
于天祈的身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雪,但他似乎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依旧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反倒是多木的心里先多了些许不忍。
“行了快起来吧,老夫和你父亲相识近三十年,相信他定不是为了看你如此折磨自己才选择独自承担一切,最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小子,抬头挺胸堂堂正正的活下去吧,你可是他的骄傲啊。”
用一种微不可见的弧度点了点头,于天祈弯下腰,向高娄的方向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站起身,走回多木身边端起了台阶上那碗酒。
“这一碗…”
『你我之间,何时才能抛开国仇君令一醉方休?』
“我替我父亲。”
于天祈将碗靠在唇边,冰凉又火辣的液体带给口腔和食道极大的刺激,但他还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末了,他将碗在多木面前倒置过来,但是没有一滴液体从中流出。
看着于天祈因为不适烈酒而涨红的脸,多木咧开嘴,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碗仰头喝尽。
“哼,这才像是于正威的儿子…去吧,接你的人已经到了。”
接他的人?于天祈愣了一下,几步跑到墙边看向下方的城池。
白马火焰纹底的旌旗?锡安的…
公主…
于天祈回头看向多木,对方很随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赶快滚蛋,他也没有再迟疑,向多木深深鞠了一躬后便马上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城池下方马匹的嘶鸣声渐远,多木才从袖口中摸出一张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白纸,上边仍然依稀可见锡安的王印。
“真是的,一个两个二话不说就把小鬼丢过来…”多木看向于天祈留下的空酒碗,用自己的轻轻和它碰了一下,“不过于正威啊,你的救命之恩,老夫可算是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