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四章 灿烂烟花4(1 / 1)
第二天——就是柳青青在曲令家辗转反侧一夜不眠的第二天,就是曲令生病未好睡得囫囵混沌还要考试的第二天。
这一天,T市小雨夹雪,C县多云转阴。
第一场考试九点开始,曲令看着试卷神情恍惚,十多分钟后竟然没有下笔,监考老师也看出端倪,上前询问,曲令只是摇摇头表示无碍,于是强撑精神开始答卷。身后,曲波和荣薏看着前方的背影眉头紧皱。
柳青青为即将到来的问询做了许多的心理预设,想得越多脑中越乱,最后决定干脆用最直接最省事的法子,开门见山。从背包里拿出手表,很简单的样式,表面依然光滑如镜,走时也相当精准。如果真的如父亲所说,这块表已经有将近三十年历史了,比她还大。
古代文学是中文系的专业课,考试时长一百分钟。在以往,曲令做这类专业课答卷的时候用时在六十分钟左右,剩下来的时间用二十分钟从头至尾检查一遍,其实也不会做多少的修改,也就是一些语句的通顺和措辞问题。今天考试,曲令最后两道题没做,确切的说,是没时间做,最后两道论述大题,一共30分。
柳青青吃着玉米渣稀饭啃着有些像是窝窝头一样的杂粮就着不知名的咸菜,当真觉得难以下咽。对面坐着曲令的父母,常年的山风让他们看上去老上许多,脸上也闪现着不好意思的笑,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时间匆忙,实在是没有办法准备好一些的早饭。柳青青能理解,她的确不喜欢吃,但并不代表她会对他们有成见。
曲令独自一人坐在考场里,同学们都已经走光了。本来曲波说要陪他聊聊,可曲令说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曲波只能无奈的摇头离开。在心中,曲令是鄙视自己的——柳青青不就是离开一会儿嘛,干嘛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会去想,柳青青这种近乎不告而别的方式更让他不由的往坏处去想。是如荣炳森之前所说柳氏将要遭遇的危机还是其它?曲令不能确定,但心中隐隐的不安却让从来不信这些的他慌乱莫名,他不想让这种感觉表现的太明显,只能努力压制。胡思乱想,神经紧绷,虚弱的身体……他想表现的正常,无奈实在是头重脚轻。回宿舍休息一下吧,曲令想着就要站起来,突然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昏倒过去。教室外,有人惊叫一声跑了进来……
开门见山,柳青青看着门外的山忽然有些想笑,还真是应景呢!她本就没想过拐弯抹角,看着对面一对中年夫妻,时间在他们脸上刻画出了明显的印记,想必是操劳了大半辈子了吧。再看着他们有些拘谨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柳青青心中泛起一丝不忍和内疚,这是他们的家啊,怎么面对她的时候如此紧张?
或许……难道……
不管怎么样,柳青青是一定要得到这个结果的,她现在已经不想想那么多了,至于结果带来的后果,她也无力去想了,如果是罪,就让她一人来背。
所以,柳青青拿出了那只手表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这个动作的过程她做得很自然,不快也不慢,她一直在观察对面二人的表情,是有紧张,是有吃惊,可随即变幻,那是一种深深的释然,就像是身上千百斤的担子卸下那一刻的释然。
柳青青想,她看懂了那种释然。那一瞬间,憋在心里的紧张、不安、焦虑、惶恐、希冀、羞愧等等情绪一齐向她涌来,她只觉脑中哄的一声,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眼前是黑的,身子是软绵绵的,她好累,好想睡一会儿,于是晕了过去。
旁边,曲父曲母一阵手忙脚乱……
曲令做了一个梦,他以前从来都不做梦的,或者说他做过却没有一个在醒来后能记住。这个梦很长,长到他觉得醒过来后也不一定能够记住。
梦里,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人在教他唱儿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曲令一字一句的跟着念,不一会儿就朗朗上口了。白衣女人夸他聪明还奖励了他一颗糖果,他迫不及待的剥开糖纸把糖含在嘴里,真甜!他想人家既然给了他糖吃,他怎么都要说声谢谢的,于是转过头想要看清女人的样子,无奈总是白蒙蒙的一片,只能感觉到女人脸上有模糊的笑容。他想靠近一些,还是看不清,再靠近一些依然如旧,他放弃了,口中含着糖含糊的说了声谢谢。女人笑出了声,用手亲昵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傻孩子,和妈妈客气什么。”
曲令忽然就愣住了,含在口中的糖也忘了吮吸,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并不能看清面容的女人。妈妈?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女人的脸,触及的却是一片虚无,女人还是在轻声的笑着。曲令不明白,为什么她摸自己头的时候感觉如此清晰真实,而自己却什么都感受不到?这样的发现让他觉得有些惶恐,再看看自己,分明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模样,于是,他就真的如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画面突转,依然是看不清容貌的一个女人躺在床上,曲令知道那是教自己唱歌的女人。看她的样子像是生病了,说话有气无力的,又想到或许是饿了没吃东西才没劲说话,转身跑到灶台上拿了两个面饼给她,女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妈妈不饿,妈妈要走了,以后要听曲爸爸和曲妈妈的话,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两三岁的曲令不是很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就是想哭,于是他又大声哭了出来——扑在女人的怀里,瓮声瓮气的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怀里的人微微用力挣开,曲令倏然发现他能看见她的样子了,那眉眼,那娇俏的嘴角,那分明就是柳青青!这个发现让他不自觉地吓了一跳,再看看自己,已经是现时的模样,于是又开始惊喜起来,柳青青回来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去了哪?她做了什么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曲令冲上前去想要把柳青青再次纳入怀抱却悚然发现,他进一步她退一步,他进的快她退的更快,不一会儿就彻底消失在眼前,四周空无一人独留一个声音在回荡。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曲令茫然了,只觉得有一种情绪在心间滋长,有些压抑有些难受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他想哭却发现没有眼泪,他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他甚至想找个墙一头撞上去却身处一片虚无的空间,脚下踩的不是地,头上顶的不是天。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自己……
柳青青晕过去有大半天的时间了还没醒。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而已。
屋外像是有很多人,倒不是声音有多嘈杂,而是不时有人开口说话,可话音都不一样,而且说话时好像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们说的都是方言,柳青青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她在想……不能去想!一想到就心悸的厉害。于是,她就更不愿意醒了,就这么一直不醒过来该有多好!
屋外的声音渐渐少了,人像是陆陆续续走了,柳青青听见曲母在淘米,曲父知会了一声像是让她煮点稀饭,一会儿柳老师醒了可以喝一点。柳青青这才觉着自己几乎一天没吃东西了却不感到饿,许是脑中各种纷繁复杂的掠影冲散了饿的感觉。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眼睛也没有睁开,因为她知道,看到这个屋内任何的一样东西都会让她情绪失控。
天黑了,柳青青没有睡着,夜深了,柳青青没有睡着,天快亮了柳青青终于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惊醒,是外门,曲母开的门,门外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说的虽是方言,柳青青竟然全听懂了。
曲令学校来电话,曲令高烧一天一夜不退,已经转到重症病房!、
柳青青惊得后背一身冷汗,倏得从床上坐起,也顾不上头发晕四肢无力就匆忙穿上衣服拉开房门,由于动作过大,反倒把堂屋的二人吓得一激灵。
曲母明显乱了方寸,口中不断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一会儿又过来问柳青青怎么样了,一会儿又冲进里屋叫醒曲父。
曲父倒还镇定一些,只是脸上的焦虑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他让曲母去把二叔喊起来送他们去县城,然后买票到省城再坐火车去T市。曲母应声去了,这时柳青青也缓过劲来了,她对曲父说,火车太慢,我们坐飞机。
要说焦急,她不会比谁少,只是她得逼着自己清醒一些。C县到T市远隔千里,坐火车过去怎么都要三两天的时间,她等不了那么久!
于是,电话打给柳华章,三张当天下午三点飞T市的机票立即办妥。现在,他们要和时间赛跑。
早上八点到县城,坐客车去省城肯定来不及,柳青青好不容易寻了个出租车,以三倍价钱要求最快速度到达贵阳机场。司机或许是真看出了三人的急切,或是金钱的鼓励,本来要七个小时左右的路程硬是在五个小时赶到。
曲父曲母从来没来过省城,对于坐飞机更是找不到门道,柳青青跑前跑后,取票,换登机牌,过安检,直到坐到位子上的那一刻才察觉自己已经近乎脱力。
飞机起飞,空姐过来询问需要服务,柳青青虽没胃口还是点了些吃的,要不然还没见着曲令,她倒是要先倒下了。想着曲父曲母这一路上也没吃东西,也帮着他们点了一些。
三人都吃得很少,没有人说话,机舱里很安静。离T市越来越近,柳青青的心越来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