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楚渃（1 / 1）

突然间，我想到了城外的幻境中那位“宁致远”——没准她才是真正的宁致远，只是我从未见过也从未认识。但出于愧疚和怜悯之情，我觉得她是个不幸的人。但是她已经死了，连带着她的哥哥。

叶椛城和宁致远是初中同学，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难不成，是叶椛城在没有进入精神病市、尚且单纯时，凑巧和宁致远成了同学？我想不明白。

打开手电筒，我深吸一口气。我到了，就是这座塔。门上的匾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但仍然可以看出上面飘逸的字迹——“永安塔”，而不是叶椛城所说的“生死塔”。想来叶椛城说的也只是它的作用和性质，而不是它的真正名字。

门没有锁，却多年没有人来过。推开塔门的时候，像是冒昧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让我惶恐不安。

赌一把吧。赌赢了就会明白所有的真相了。我赌的是我究竟应不应该相信叶椛城。我的确是喜欢叶椛城的，连带着高中三年作为“宁致远”的她。

那么我也……赌一回吧。

永安塔中的每个角落都落满灰尘，呛得我几乎眼角要被逼得湿润。我揉揉鼻子，看到前方的一团光，像是黑暗中突然燃起的灯火，却又像是墓地的磷火。

空灵稚嫩的女声响了起来，提着灯笼。我吓得几乎要转身逃走，因为毫无疑问那女孩就是被关在这里的女鬼。但是听到她喊的是什么，我顿住了脚步。

“哥哥……你忘了我吗？哥哥……我是渃渃啊……”

我的呼吸猛然一顿!女孩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她是楚渃啊……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啊。可是她很早就死了。

“哥哥……其实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啊。我一直渴望着你来救我……”她的眼泪从近乎虚幻的脸上滑下。

这副情景，“宁致远”也就是叶椛城在我高中时也和我说过类似的情景，只是那件事是真正的宁致远的记忆。宁致远的哥哥是在一次暴风雪里死去的，却不是死于斗殴。他早就该死了，在他十岁那年。那年宁致远九岁。就在那场城外的回放中我以为她的哥哥就是死于斗殴的，但是现在突然想起来并不是这样的。

宁致远小时候家里其实还是比较富裕的。但是那一回山间的暴风雪袭来时，她和哥哥在野餐。风雪之中，他们的帐篷可以抵御风雪，也有抗寒的衣物，但是最后的食物几乎被吃完，而父母都不在。

“哥哥……我害怕……饿……”宁致远哆哆嗦嗦地说着，饿得几乎没有力气。

“致远你已经九岁了……一定不能哭啊……要勇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少年的眼神清澈透亮。“我们会活下去的……来，吃点东西。”他将被冻得硬到难以下咽的食物塞进她的嘴里。

“你也吃啊……”她声音嘶哑。

他温柔地笑着撒谎说他吃过了，他不饿。

在暴风雪停下来的那个早晨，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我家的情况和她家完全不同。在楚渃欢笑着穿过车流迅速的马路时，她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卡车碾压在车轮下。

当时我是没有哭的。我只是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她被放在棺木之中。鲜血染过她的长发。

那一幕太悲伤了。悲伤得不真实。

“哥哥，带我走啊……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虚幻的泪珠滚下她透明的脸，她想来拉我的手。我犹豫了一下，猛然向后躲闪。

“你不是楚渃。”我厉声喝道。“你用了这么俗套的欺骗方式，以为我就像你看过的那些小说里无比愚蠢的主人公一样吗？”

她一愣，然后唇角慢慢勾起一个阴冷的笑。“我是楚渃。哥哥，每个人都会变的。那时我没有死，被那位伟大的神赋予了新生。我是来让你明悟的!”

她的身影由虚幻变得真实，刻意装出来的稚嫩声音也恢复得成熟。语气虽然中二而可笑，但她的眉梢确乎有着鬼魅的凌厉。我看清了她的形象。一身妖娆的红裙配了黑色的衬里，很多年前她尚且年幼时，上台演出时也穿过一样颜色的演出服，漂亮得眩目。她的眉眼描了淡妆，唇上大约是涂了唇彩的缘故显得鲜亮。她明艳动人，却不显得妖媚。

我哑然失笑，原来这么多年没有看着她成长，她已经出落得这么好看了，哪像我那么平庸。

“如果你真的是渃渃，那么，无论我们会成为敌人还是朋友，我都是你哥哥。如果我连你都不能信了，那么我就真的失去最后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我轻声说。

“你不明白，哥哥。”她的声调尖锐。“椛城姐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让你来到这里，但她都告诉你了这是一座生死塔，你居然还没有明白她的心意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最想杀我的就是她了不是么？”

“她想杀你是真的，但是她想杀的不是真正的‘你’。所以你不会明白她的想法的，因为你没有在这种无边的黑暗中待过!”她的唇边隐约可见尖锐的獠牙。我知道她已经变成了怪物。

“如果是因为所谓的‘没有在黑暗里待过’这种可笑的理由，那你也太幼稚了。你知道什么是黑暗么？不，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你经历的这些就是黑暗吗——”

突然刹住了闸。我并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这些话居然自然而然地流露在嘴边，就像是真情实感一样。

她是楚渃。我确信这一点，因为就算她如今只是恶魔，但是她眼中的依恋是不会错的，哪怕只是微不可见的一星半点。

“楚渃。你真要将这份亲人的情面，抹得一丝不剩？”

“亲人？我没有亲人了，哪怕是你也一样。直到见到你之前我还思念着自己唯一的哥哥啊，但你根本不在意我……根本就是要置我于死地!”

她凄婉的喊声响彻整座塔。回声清婉，却让我不寒而栗。为什么这么说？我根本没有打算做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再者她是神侍，我完全没有办法奈她何。我怎么可能置她于死地？

她的眼睛久久地凝视我。良久，她突然笑了，唇角却是一抹化不开的悲伤。

“哥哥，你这一辈子都会被囚禁在自己铸造的牢笼之中。至死都挣脱不开。”

说完之后，她像是疯了一般狂笑起来。“既然你回来了，那么我想我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的身体化作了黑色的鸦群，然后像是触碰到火一般渐渐化为灰烬。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在重逢的日子便是诀别。

“再见。渃渃。”我轻声唤道。虽然她听不见。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楚渃。她是恶魔，是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