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收信人（1 / 1）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这是一座古老的小城，鲜有人来。我上一次来时正值春节，大雪纷飞，街上熙熙攘攘，却几乎都是本城的居民。和现在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坐在有些破旧的车上，任凭雪花飞入掌心，化为冰凉的水渍。那时灯火通明，铁匠的铺子里日夜响着钉锤声。城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塔，在漫天飞雪里亮着灯，隐约让我想起《圣经》里的通天塔。

而现在我低着头沿着街道行走。街边的商铺都锁了门，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死寂。雨下得极大，淋湿了我灰色的帽衫和柔软的额发。我裹紧了那件帽衫。尽管外表看不出来，但事实上它已经千疮百孔。现在我所剩的东西不多了，只有身上的衣服和几块饼干。好在我终于要到了。

街上没有人，雨水从坡上流淌下来，流入下水道中。我逆着水流走上坡去，鞋袜都被浸湿了。我数着路边一座座大型建筑的号牌，他们几乎一模一样以至于到了我分不清的地步——何况雨点模糊了我的视线。这些年我再也没有来过Z市，也许它已经大变样了。

一步步地往前行走着，15号，16号，17号……我踮起脚尖眺望。按照这个顺序，18号就在尽头。不禁加快了脚步，毕竟我实在是太累了。

灯光白得刺眼，明亮异常，带来诡异的氛围。灯杆摇摇晃晃，触碰之后似乎要倒下来。墙上还贴着不知哪年哪月的宣传画，已经被雨淋湿了。

18号的牌子被摘掉了，或者是因为常年的风吹雨打和岁月的侵蚀，它已经掉了，而主人也没有再要去挂上。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信。我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将这封信交给18号的主人。我很奇怪为什么寄信人不将它邮寄，会有人专门来派发，而是指定我亲自送来，但还是照办了。但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寄信人是谁，也没有见过对方。这一路艰险，在路上我遭到洗劫之后便身无分文，没有钱乘坐交通工具，身上的衣物也不能御寒。幸好那时离这里也不算远。

我轻轻地敲了敲门，同时退后几步，观察起这座建筑来。它就像座黑色的城堡，风格华丽而深沉，大约设计者也费了不少心。这座建筑的规模大得惊人，比前面几座建筑都大得多。

正在我细细思索时，门被吱呀吱呀地推开了。我看见一个少女提着灯站在门口，只着一袭粉红的连衣裙。

“是楚先生吧？很早就知道您要来了，所以早就准备好了。您这一路上受了很多苦吧？请跟我来，吃些东西换好衣服就带您去见主人。”

她甚至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只是提起灯笼就往里走去。我迟疑了一秒，便跟着她走了进去。

院子的上空覆盖着隐约的玻璃罩，之后便是那座古堡般的建筑的门。我缓缓地跟她走进门，身旁的架子上摆着一座灯，铜铸宫女举着华丽的灯，美不胜收。但我却感觉到可怕，仿佛误入鬼屋。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她微微欠身。“我是这里的侍者，但我也很少见到主人。她的性格很孤僻，请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关于死亡的事情哦。”

她接着往前走着，没有回头看我。我拿起了那座灯。仔细辨认后居然发现那是长信宫灯，如此珍贵的文物怎么会在这座房子的主人手上？

突然间，我发现前面的少女不见了。而我迷失在这座古堡之中了。

我不禁毛骨悚然，大声喊叫起来。然而无济于事。我沮丧地坐在地上，不敢乱跑，直到一个女孩走到了我身边。

那不是刚才带我进门的女孩。她穿着素白如雪的丝裙，勾勒出她漂亮的身材。小腿纤细素净，而我目光所及的双足亦是晶莹如玉。她只穿着拖鞋，看来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我目光向上，触及她的面部。那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一头黑发垂至腰际，肤色素白，眉眼好看得像是揉碎了春水，散落在五官的每个角落。她不能称为绝美，但她站在那里气质俨然，让人不得不感到羞愧。

“你为什么不跟着歆月走呢？”她蹲了下来，声音悦耳动听。长睫微颤，她凝视着我。我不禁后移了几步。

“你、你是……”

她站起身来，转过去道：“我叫叶椛城，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我就是你要找的收信人。”

我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

“初次见面，我是楚祈霄。”

“这就是那封信了。”我端起咖啡，同时将信递到了她手里。

她迟疑了片刻，接过那封信，柔白的肌肤在那瞬间自雪白衣裙中显露出来。我压低目光，不去看她，但她冰凉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我的手。

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谢谢您。”她低低地说。“如果没有这封信，我也许会继续孤独下去。”

她拆开了那封信。信纸铺在桌子上，昏暗的烛火照亮了那几张略微泛黄的纸。她细致地读那几张纸，抬起头来时，雾水氤氲入她好看的眼睛。

“谢谢。”她哽咽了。

她的唇瓣微微颤抖着，像是要说什么。我等着她能告诉我什么，然而时间好像是静止了。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开口。

“楚先生，其实，世界上只剩下这个城市的人了。我们是一群患有精神病的人啊，被囚禁在这里。世界已经到了末日，而我们却被囚禁在这里轮回，不生不死。”

我突然僵住了，好像明白了一切。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实在是太古怪了。

“你不是在逗我吗……”我有些颤抖地问她。

“当然不是。”她目光忧郁。“我是这里的守墓人。我们不会死去，就算死了也能在墓地复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但是确实是这样。”

我一下子就惊骇到无以复加。

“你听我讲个故事吧。”她说。一如既往的柔和嗓音。

她白皙莹润的手臂纤长，在烛火下，披散的发丝有的散落在她的手臂上。她绞着手，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楚祈霄。”

我突然就体会到什么叫做绝代风华。她不像意淫小说的女主角那样妖媚倾城或者清秀如莲，她只是站立在平凡世间的一个普通女孩子。

“是的，我在听。”我伸手握住她的手，而她竟然没有回避，大约是这样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