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99 迟来廿年(1 / 1)
九妹听无缺说自己特殊,真有些惊喜了,追问道:“我特殊?对于你而言,我究竟哪里特殊?”
九妹以为无缺会说“身份高贵、气质脱俗”之类的溢美之词,无缺却睁着空洞的眼睛,带着些许寂寞之色答:“从生到死,你是这世上第一个对我说‘不喜欢那个窝囊废而喜欢我’的人,也是唯一的一个……无论是真话,还是谎话。”
唯一的一个么?九妹狂喜,激动的肯定道:“真话,我说的是真话!我只喜欢你!”她用自己热切的目光去对无缺纯黑的双眸,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热情,却发现那纯黑的双眸之中……仍然尽是绝望,就好似一个快被饿死的盲人,即使食物就近在咫尺,也找寻不见一般。
无缺似根本无法理解九妹的目光为何会热切,只是痴痴问:“奇怪的女人……你……不怕我么?”
九妹娇笑道:“你要杀我的时候,是挺可怕的,但你发现不能杀我之后,那郁闷的样子,憨憨的、笨笨的,竟有些可爱呢……”
九妹忽然感到,一对冰冷的唇,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冷冷的,不带一丝情感,只像是一种礼貌。这,算是一个吻么?
无缺的身子仍是僵直的,他只是稍稍向前倾了些,便碰到了九妹的额头。九妹怀疑,也许只是他站不住了,无意间碰了自己一下而已。
果然,九妹感到无缺的体重马上便压了过来,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真的站不住了,忙将他向后推了推,让他立住,靠着自己的身子站着,却听见那对唇中缓缓说出的词句是:“其实……你有一点点像她……如果不是要用你的肚子来留种的话……你这样的陪葬宫女,我第一次,有一点点想要……”
像她?邀月么?他觉得我像邀月?他对我是有一点点感觉的!想到这儿,九妹的胸中猛然又开始小鹿乱撞,抿嘴笑道:“怎么办?我一定是发疯了。此时此刻,我只觉着,即使你永远都只爱邀月,而不稀罕我,永远都是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我也很想把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天天都能看见你……”
无缺闭上了双眼,冷笑着叹息道:“天天看见我?你们女人……都喜欢把男人抓起来养么?你来晚了,比月儿晚了二十年……就算你能把我锁住、关起来,喜欢成天对着一具活尸看,也只能……看上一个月而已。一个月之后,便是死尸。我和那个窝囊废,离开了月儿……都活不过三十天。”
九妹正暗自欢喜,却突然听到如此令人绝望的消息,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懊恼之情,惊道:“三十天?当真?怎会如此?难道……她给你下了毒?……这毒有没有办法解?有!一定有!你一定知道办法!什么办法?快告诉我!”
无缺张开眼,望着月亮道:“办法?没有。也不需要有。这样……不是很好么?如此一来,除了月儿之外,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得到我了,月儿她便可以放心了。这辈子,我只属于她,不管是人还是心,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我的每一寸,都只属于她。现在……她不需要我了,我便没了存在的价值,除了阴间之外,我已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也无处可去。”说罢一口鲜血呕出,身子晃了晃,又已完全脱力。
九妹赶忙扶住他坐下,瞧着他如此令人心疼的模样,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辛酸,无缺此时的神情,令九妹辛酸得想死。
无缺此刻又已旧伤复发,无法站立,鲜血虽将他的脸映衬得更加惨白如鬼,但他脸上仍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更别提眼泪了。
九妹听无缺言语间透露出无限的悲凉,但神色却仍是麻木不仁,含着眼泪劝他:“此时此刻,你真的不难过么?不想哭么?你想哭就哭出来好了。既然要死,死前哭上一次,又何妨?又何苦再屈着自己?”
无缺靠在九妹的身上,听到她问自己,便转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九妹,看了许久……眼神竟渐渐变得柔情似水,痴痴的答:“哭?月儿,你又是在考无缺么?哭可是会功亏一篑的……我若是现在便功亏一篑死掉的话,江小鱼……他就没机会杀我了……”
九妹听无缺已开始胡言乱语,心中更是担心:月儿?他把我认作邀月了么?命都快没了,却还只记着她的命令?看来他毒发得越来越严重,加上内伤复发,毒气攻心,已然认不清人了……必须赶快将他带到小鱼儿那里,然后找解药赶快解毒。可……他伤重如此,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要如何扶他过去呢?
怎么办?九妹急得眼泪夺眶而出,无缺见她落泪,立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竟用带着些稚气的口吻问:“月儿,你怎么又哭了呢?无缺又做错事了么?我若是做错了,你只管罚我好了……你罚我,是为我好,我是个男人,做错了事,就该笑着认罚……”说罢脸上竟浮出一抹腼腆的苦涩笑容。但仅仅是这一笑,便将他支撑着勉强坐住的力气都夺走了。
还未等笑容绽放,雪地上的红花便已绽放。还未等安慰他人的话说完,说话的人便已仰面倒了下去。
笑,也会令他功亏一篑么?九妹看到无缺奄奄一息的倒在雪地里,早已泣不成声,慌忙将他扶到自己膝上。
无缺闭目躺在九妹膝上,虽仍在费力的喘息,却似根本吸不到空气。他,几乎已要昏过去了,但听到九妹的抽泣之声,却又勉强睁开了眼,好奇的望着九妹的脸,竟咬牙挣扎的抬起了手,用指尖去碰九妹脸颊上的泪滴。
无缺用自己食指的指甲挑了一滴泪珠,放到自己的眼前,仔细观察着这滴眼泪,嗲声问道:“月儿……眼泪这种东西,真是神奇。伤心的时候流,心里便真会好受一些了嘛?”他吮了下手指,去细细品尝九妹那滴眼泪的滋味,又不解的问:“但这眼泪,除了很苦很涩之外,它还有些什么别的功用么?对了……无缺想到了……确实是有功用的,那群贱人气得你总是伤心落泪,害得你明玉功二十年都没什么进境……”
已经开始回光返照了么?九妹被急得大哭起来。无缺听到这哭声,竟似忽的来了些力气,躺在九妹的怀里,仰起了脸,开始柔声哄她:“别灰心,练不成没关系,因为,你还有我啊……只要我不哭,就一定什么功夫都可以学成,然后我会保护你,让谁都欺负不了你,让你为我骄傲……这样的话,你会开心么?”
九妹根本开心不起来,仍是流泪不止,无缺看了似是很心疼,忙开解道:“月儿,别再哭了,为了那个臭男人哭,根本就不值得。我愿意替那个臭男人把命赔给你……你还不满意么?那……你要怎样才肯满意,才肯笑呢?”
九妹听无缺断断续续的反复提“臭男人”,觉得蹊跷,便抚着无缺的脸问:“臭男人?谁是臭男人?你为什么要替那个臭男人赔命?”
面露死气,无缺似已完全听不到人讲话了,他吻了吻九妹的手,抬眼继续自说自话的哄道:“你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应该高兴才是……我知道,你宁可不要我继续陪你,也要赐我一死,是因为……你终于开始有些怜惜我、肯原谅我、放我幸福的去投胎了,对么?你待我……比待他们要好得多,我能得此殊荣,定然……是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九妹心急如焚,大声问:“他们?说清楚!他们是谁?”
无缺仍不答话,只拉着九妹的手,痴痴的笑道:“江小鱼、江枫……他们都不配去死,他们只配活着继续受折磨!月儿,我刚想到了一个更妙的主意。你之前的主意只能折磨到江枫,而我的主意,却可以折磨到他们两个人。那两个臭男人……就在前面不远处,我现在就去杀掉他们所有在意的人,铁心兰或是别的什么人,逼他们一起动手来杀我。我还要故意让他们多砍中几刀,多踢中几脚,直到把我打得体无完肤、筋断骨折、心胆俱裂为止。等到他们下了杀手之后……我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们,然后放那个窝囊废出来和江小鱼见上一面,让江小鱼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窝囊废流着眼泪断气……哈哈哈哈,你说,这个主意是不是更好?更能让你解气?……你就等着看好戏吧!一想到他们满手鲜血,看着一具被他们糟蹋得不成人形的尸体,伤心难受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痛快!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很想笑呢?……能想到这个方法,我是不是很聪明?很能干?比那个窝囊废要有用得多?你怎么不笑?笑一个,笑一个,好不好?”
九妹听到令人如此触目惊心的疯话,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哪里还笑得出来?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想到这画面,她不禁又潸然泪下。
无缺见九妹仍在哭,咬了咬嘴唇,紧紧抓住她的手哀求道:“你为什么还哭?你仍如此伤心难过,让我怎么舍得……离你而去?求你,再对我笑一次。无论你是为谁而笑,无论你为何而笑……我只要再看一眼你笑,就一眼,看过之后我便永远不再烦你了……”九妹见他如此执着,不看到自己笑便死不瞑目似的,便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微笑。
满足的笑了,这个永远都不给人好脸色看的男人,他看到九妹的笑容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得纯真如赤子,不带一点邪气。他欣喜若狂,如获至宝般的盯着这个笑容看了许久,用颤巍巍的手轻触了下九妹的嘴角,抬起的手缓缓滑落,轻轻合上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