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醉溟,罪铭(1 / 1)
槐君璘是第一次来衡岛,身为一国王储的他不可能像洒脱的旅者一般一年到尾的天南地北四处奔跑,这次来衡岛也仅仅只是为了巡视国土的安定。往年自然不是他来的,不过如今碎岛的王者重病在床,即将走到他人生的尽头,这片土地终将是由他来接掌。
这是他未来的国土中的一部分,虽不富裕却平静安宁的景象让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不知是满意还是无奈的叹息。作为祭祀,衡岛台面上身份算是最高的女人静静的跪在一旁,泯然于人群之中。王储缓缓走下玄舸,没有看她一眼,确切的说是看不到。连一位普通的士兵大概都不会正眼看她一眼,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国家,一个女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在他人的眼中不过就是一只蝼蚁,随时可以被践踏,被忽视。
低垂着如同黑色瀑布一般的秀发下,殷红的唇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她自动地站起身,一声不吭的紧跟而上,就这样在众人或冷漠或不屑或愤怒的眼神中堂而皇之的站在了王储身边。
槐君璘有些诧异,不过王者的本能使他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大的浮动,只是平静的开口,淡淡的道:“你是衡岛的祭司?”
女人垂首:“回殿下,是的。”
槐君璘沉吟了一会:“可有名字?”
“有的,”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淡雅的面容,嘴边自信的笑容让她看起来英气十足:“醉溟女…此乃婢子自作主张所取的名字。”
“哦?”槐君璘来了几分兴致。他打量着这个怀着莫名自信的女人。黑发如墨,肤白若雪,纤细的窈窕身躯衬着一身墨紫双色的衣裙,优雅而淡然,充斥着一种脱俗的高雅气质,忍不住暗赞一声。
“何妨同行?”美丽,又有个性的女人,即使卑贱,却也当得起几分恩赐。
“谢殿下。”女人喜极,笑容越发明艳照人,若烂漫山花让包括槐君璘在内的人都有点晃神。
“出发吧,”暗自唾弃了自己一声,槐君璘认真开始了此行的任务。
“听说最近衡岛似有蔓延瘟疫之兆?”骑着高头大马,伪装成外来的商人模样,槐君璘看起似漫不经心的对身边的文部尚论衡岛第戎道。
“禀殿下,”衡岛第戎低声道:“确有其事,不过瘟疫最初是在一群女奴之中蔓延,臣下将她们迁去城外,又派人在城中布施预防疫情的药汁,疫情基本已经得到控制,相信不久便会彻底消失。”
“此事你做的不错。”槐君璘点头,表示赞同。衡岛第戎心中暗喜,见王储心情不错,便开始为从未到过衡岛的王子介绍起衡岛的风土人情。两人身后的醉溟女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君臣交谈的一幕,眼中闪过一道幽暗的冷光。
到了北城,槐君璘的眼神蓦然一变。北城的城门口,搭着几座简易的草棚,火堆上驾着三架大药锅。一排排面带病色的女人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巴巴的站在队伍的后端,灰暗又带着希冀的目光牢牢的盯在了前方的大药锅上,三个一身红衣,红巾蒙面的女人正在为妇女们盛药。
“此事若何?”
衡岛第戎面色一变,蓦然叹息一声:“殿下有所不知,衡岛虽有药草,库存供给却无法遍及全岛人民,在此情况下,臣下自然是优先供给于碎岛平民,剩下这些染病的贱女,不知是何时来了一群红衣女人,每日带着自己挖的药草为她们治病供药,臣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便也没有出手管制。”
“贱女的事自然算不上大事,不过到底是有些可疑,”槐君璘觉得还是盘问几句比较好:“带她们回去问问。”
“是。”
“等一下,殿下这……”醉溟女急道,还未说出几句,右手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却见尚论正冷冷的看着他,眼中隐带杀意。醉溟女面色一白僵,默默垂首不再说话。
却见几个衡岛士兵走上前,抬手一掀,药汤打翻了满地,滚烫的药水四处飞溅,三个红衣少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士兵凶狠的扯了个正着,混乱中,哭喊声响成一片。
“为什么抓我们!?”红衣少女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男人冷冷的道:“管那么多作甚,随我们走一趟。”
怕是强抢民女的节奏——一想到此处三个少女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更是拼命挣扎,却被枪杆狠狠地敲在了额上,满头是血的被拖走了。而这一切都被槐君璘与衡岛第戎漠然的看在眼中。
人被押走了,正事还要继续。衡岛第戎引着槐君璘来到整座衡岛最大的宫殿,也就是玉株树所在的玉株殿:“这便是我们衡岛的玉株树了。”
槐君璘定睛一看,却见一棵高大茂盛的巨树立于宫殿正中,流光溢彩,珠圆玉润。走近一看,依稀觉得此树似有灵气浮动,生机勃勃。槐君璘不由叹道:“果然不错。”
衡岛第戎笑了。玉株树大概是整个碎岛除王树以外最大最富有生机的树。什么时候衡岛有了人气,便有了这棵玉株树,它没有王树孕育碎岛人那样的作用,却是整个衡岛的象征:“承殿下盛赞了,这棵树算是衡岛最好看的景物,比不得王树,却也难得了。”
“是啊,”不知为何,他莫名的想要靠近,伸手触摸上玉株树的那一刻,无人关注的角落,醉溟女的双眼猛地迸发出兴奋的光彩,嘴角冰冷的笑容越来越大。
肉眼无法看见的,一团一团的金紫之气不断的自槐君璘身上溢出,被玉株树快速的吸收入体内,玉株灵气更加旺盛,树叶似乎都更加碧绿了几分。槐君璘只觉有些头晕,身形蓦地一晃。
“殿下?”衡岛第戎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您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大概吧,”槐君璘难受的揉了揉太阳穴,有几滴冷汗滑下额头:“回去吧,衡岛也已经看过了,下一站是棘岛,希望四岛巡途之后父王的身体会有所好转。”
“那是自然,碎岛之王洪福齐天。”
两人就这么走出了玉株殿,似乎谁都忘了,来的时候,还有一个醉溟女陪伴身边。
“啧啧啧,”高冷的假象瞬间崩飞到了天边,醉溟女哼着小调慢慢靠近,将身体轻靠在玉珠树上,感受着树干内充沛的王气流转,似乎离理想的未来又靠近了一步不由感叹:“没想到是这般容易。”
机关开闸的声音,醉溟女面色冷了下来,回头看着同样一身红衣的少女。
少女沒蒙红巾的面上满是愧疚与不安。
醉溟女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语气冷的如冰渣:“吾不是说过,这段时间王储巡视,不要擅自出来活动的么?”
“对不起,”少女深深的垂下头:“映月她们看那些灾民实在可怜,心里受不住,吾也没拦她们。”
“那现在她们被抓走了,你的心可还受的住?”
“属下罪该万死!”
“罢了,”醉溟女叹息一声,轻轻抚摸玉株树干:“好在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映月她们很快就会得救,你先下去,吩咐其他人在槐君璘真正离开之前,绝不可以轻举妄动!”
“是。”红影消失于密道之中,偌大的宫殿再次只剩下醉溟女一个人。
“但愿你真的是碎岛女人的希望…”醉溟女长袖一扬,术法的假象散去,却见玉株的树顶结着一棵硕大的果实,足有一人多高,完全不像是孕育着婴儿的果实,有时醉溟女甚至怀疑里面会不会跳出来一个怪物,比如某只幺蛾子。
她本是纵横欧美商业界的女精英,时尚达人,却死在被她策划逼至破产的公司小开策划的一场车祸中,醒来之后,她生在大唐万花谷,在万花七圣的教养下长大,最后战死于安史之乱的战场上。两辈子,她都是当代的优秀女性,即使是在大唐,那开放的风气也没有让她尝到半点男尊女卑之苦,直到这一世,她成了衡岛的女祭司……
衡岛啊,那个在未来会被雅迪王无情屠戮的悲惨之地,左右不是当下的事,最让她难以接受的却是这对女性极度不公的制度和风气。冷言辱骂,白眼漠视,好,这些她还可以忍。直到某一天,当一个男人将她压在身下,冷笑着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的好,省的受些无谓的皮肉之苦。你是衡岛的祭司又如何?爷就算是杀了你,也不会受到半点惩罚,贱女就是贱女,毫无价值只能吃干饭的,承受这一切就是你们的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醉溟女看着男人丑陋又张狂的脸,面无表情的扭断了他的脖子。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如果承受侮辱是女人的命,那她就推翻给予碎岛女性这般不公命运的碎岛王室!无法孕育孩子,女人没有用,那男人就有用了吗?凭什么视女子为低贱!
不过杀戮碎岛王树信仰根深蒂固,再加上雅迪王那无人能敌的实力,醉溟女一时倒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某一天,她发现:明明该是很久以后出现的玉株转移王气事件,提前发生了。身携王气的玉株树,能像王树一样孕育出不世王者么?
醉溟女如此想到。她开始悄悄用秘术加速让玉株吸收王气,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一旦被发现就是万劫不复,何况玉株不一定能结果,以前从没有过。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醉溟女一直为吸收王气而努力着,直到有一天,玉株树顶结出一枚小小的果实,醉溟女笑了。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三月初,王储结束了对国土的巡视,回到了碎岛的王宫,在探望过病情有所好转的碎岛之王后,带着愉悦的心情去探看望他的老师,也就是碎岛的摄论太宫棘岛廉承。
“国土一片安定,父王的病情也好转不少,看来真是个好兆头。”
“确是如此,”老太宫微笑着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尚是少年的棘岛玄觉站在一旁正给他捶背。他是王储的伴读,两人一起长大,关系甚好,不由好奇的出言问道:“王储这次出去,可有见到什么新奇事物?”
槐君璘笑到:“能有什么新奇的,左右不过就是那些,”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突然道:“倒是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
“哦?”老太宫来了兴致:“是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槐君璘将衡岛的小瘟疫和红衣女的事简略的述说了一番,却见太宫随意的端起一杯茶,目光却是看着他:“那带回之后,可有问出些什么?”
“没有,”槐君璘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何,那三个女子一见到吾就情绪激动,一时也问不下去,到了晚上,就忽然传出她们撞墙自尽的消息,此事就不了了之了。”他话锋一变,说道:“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女子害怕在狱中受辱于是自尽而亡,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吾还有事,就不再打搅太宫了,告辞。”
“殿下慢走,”将王储送出门外,棘岛廉承若有所思的在院中慢慢踱步。
“爷爷,”棘岛玄觉上前,疑惑的道:“有哪里不对吗?”
“这倒不是,就是心里有些不踏实,”老太宫拍了拍他的肩膀,面上满是慈爱:“玄觉,你要记住。这世界上的一切偶然都不会是偶然。爷爷这个人啊,遇到疑问就总想要刨根问底,以便后来造成不必要的失误。”他敛了敛笑容,忽然严肃的对他道:“听说令岛元夷将押送物资去衡岛,你代爷爷去找他,让他留意一下红衣女子的消息吧。”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