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旗蔽三川,画角发龙吟(一)(1 / 1)
众人各自坐定,曦瞳的眼神在他们之间环顾了一圈,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为自己打气。再度睁开眼,她的神色间已没了方才的犹豫和退却,坚定的开口道:“下一站,我们去漠州!”
“什么?”话音刚落,几人皆是一惊,眼里透出浓浓的不解和反对。
“怎么了?”拾荒不明所以的看着几人有志一同的表情,为他们反应如此之大而困惑,“这漠州有何去不得的吗?”
“当然去不得!”曦缨白了他一眼,知他并不知道其中内幕,可还是有些恼怒他,“漠州岂是人去的地方!”
漠州,地处鎏陵国西南方,靠近玄葵、降姝两国的边界。其州三分之二被沙漠所覆盖,另外三分之一虽然集众为市,却也不甚潦倒,总体来说十分荒芜,算是鎏陵国最为贫瘠之地,简言之就是一座贫民窟。
漠州由于多年无产、无农作物,加上恶劣的地理环境导致税收微薄,几乎毫无所出。连着好几年都是这样的情况,无论姜珺用什么手段威逼恐吓都得不到改善,后来索性下令让所有居民集体迁移,把漠州空出来关押奴隶。所有被判为奴的奴隶们都被送往漠州,忍受着环境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每年在漠州死亡的奴隶不计其数。因此虽然有奴隶日不更断的运往漠州,可那儿至今的人口还是全国最少的。
那里的天气情况犹为恶劣,夏季酷暑,阳光曝晒。每年处暑前后,身体弱一点的人就是连呼吸都会觉得困难。冬季至寒,霜雹不断,十月前后便开始下雪,所有的水源都开始结冰。
漠州大部分都是沙漠,水源本就稀少,因此更为珍贵。普通奴隶大署之日一天也只能喝上一碗水,一到冬天,负责看管奴隶们的执行官索性连一滴水都不给他们了。奴隶们想喝水,便只能挖凿地面上的冰层,然后以体温将其融化而食。
被分配到漠州的执行官日子也不好过,因此便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在奴隶身上,其折磨方式和虐待手段令人发指作呕。要说这漠州是这人间的炼狱一点儿也不为过。
拾荒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走南闯北去过的地方不在少数,可他不知道他到的每一个落脚点,都有他父亲汝南王事先安排好的人在暗中保护着,自然是一路上畅通无阻。再加上他们会有意无意的把拾荒引向一些没有危险,相对富足的地方,所以他自然是不知这漠州的可怖之处。
曦缨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令众人都陷入了僵持的沉默中,几人各样心肠,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如何打消曦瞳这个可怕的念头!
沉默中,曦瞳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漠州怎么就不是人去的地方了?我在那儿待了六年,难道我就不是人了吗?”
语出,戚至尊的身体明显在一瞬间绷紧了,华胥和曦缨也同时僵了僵,菊一朵和梅一枝只是抬眼默默的望着自个儿的主子,眼中波光盈盈,终是没有落下来。
拾荒见此,聪明的不发一言。
“菏泽、池川、濡西、墨州,包括我们刚离开不久的璃龙镇,这些城池可以说已经完全归属我门下,下一步,我们必须收服漠州!”曦瞳强势得近乎命令的语气,字字掷地有声,仿佛一柄利刃,令在场的所有人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
戚至尊藏于桌下闲置腿上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握拳,脸上表情未改,不知在想什么。
经她这么一说,他一听就明白了。华胥也在同一时间恍然大悟。拾荒、曦缨愣了一瞬也很快反应过来,菊一朵和梅一枝脑子转了几圈,也了然的眼睛一亮。
从地理位置上看,菏泽、池川两座城池位于鎏陵国的东北方,紧邻此二地的濡西位于正北方,墨州在西北方,璃龙镇则是在正西方。如果以圈围形式来扩张他们的势力,下一个目标则必定是漠州无疑。倘若放弃漠州直接改道岭南,一则此处定会成为他们阵势中的一个缺口。
二则岭南边城之外四面环山,群山互依延绵数千里有余,从空中俯瞰似一条盘绕沉睡的灵蛇,将整个岭南城包围在蛇身之间。有了这道天然屏障的隔离和守护,岭南在鎏陵国的疆土中理所当然的处在一个别具一格的位置上,虽然附属鎏陵国,却不为鎏陵国所掌控。地势上的绝对优势和独立,让他们成为在姜珺的暴政之下,唯一昂首挺胸站立于自己一方天地的城池。
若想降服岭南这头猛狮,公道的说一句:他们全都没有把握。
虽然他们也可以越过漠州和岭南,先收服内圈的几个城池,诸如他们现在所待的蒙城。可是这些小城如同虾兵蟹将,群龙无首,只要有个稍具影响力的人物振臂一呼,要他们马首是瞻俯首称臣绝非难事。可是他们却要时刻忧虑漠州、岭南这两处隐患。若是姜珺的人马从这两处中任何一个地方攻打进来,这几个小城则必为废城!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均是按部就班先收服外圈几座难度较高的大城,再逐渐扩至内圈,最后逐鹿中原,直捣黄龙,汇四方兵力直取京都是为上策。
原来,曦瞳走的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从落下手中第一颗棋子的时候,她便步步为营稳中求胜,防微杜渐,舐糠及米。这大片的江山,繁多的城池,纷乱的民心,她竟是在一早就全部计算好的,一切都在她思及的范围之内。
唯一的变数,怕就是姜珺下的那一纸诏书了吧。
屋内的气氛不可思议的僵硬和寂静,一时间,倒和外头的电闪雷鸣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几人都没有说话,脑子却都转了不下百遍,都从不同角度设想着还有什么其他办法。结果他们不得不叹息投降,不论他们想的哪一个战略,都不及曦瞳这个来的好,来的快速。因此他们纵然是有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情愿,不忍心,却没有这个立场来阻止曦瞳此行。
“既然非去不可,那就大家一起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说这句话的居然是从小养尊处优的戚至尊。
曦瞳满眼惊讶的看着他,只见他此刻的表情忧伤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我已经后悔过一次,绝不能再让自己后悔第二次。第一次放走你,那份伤痛便足够我揪心一辈子了,难道,我连下辈子也要终日湮没在这种悲不可抑的折磨之中吗?”
那言语是那样的煽情,那语气是那样的悲伤,那眼神是那样的痛苦,那份深情不言而喻,感动了所有人,他却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曦瞳不语,只是湿润的双眼已经透露了她所有的心思。
她懂。她都懂。他一直认为她会被押往漠州是他的过错,他内心一直充满着悔恨和懊恼,没有一天遗忘。尤其是在她坠崖的时候,梅一枝透露了她差一点就做了军妓这件事给他听,自那以后,他心里对她的愧疚更深了。
其实她如何会责怪他?根本就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出于要保护她的想法,在得知姜珺可能取她性命的时候,及时站出来撒了一个谎。他说他们发生了口角,她惹他生气,她和大皇兄眉来眼去,所以他再也不要让她住在皇宫里,他要把她送到宫外,把她送到城西设施最简陋的尼姑庵里头,杜绝她和所有男人有接触。仅此而已。
那时候的他还那么小,他以为只要把她送走就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孰不知姜珺若真的要她性命,一个小小的尼姑庵又怎么阻碍得了她对她痛下杀手?这一切全都是姜珺的计谋而已。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她有活路,可是她最大的目标不是曦瞳,而是常恒歌。她将她们俩送出宫,按戚至尊的指示送进了施耐庵,却在当夜就将她们押上了通往漠州的囚车。
曦瞳从来都没有怪过戚至尊,迄今为止都是如此。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戚至尊当日在丞乾殿的那一番说辞,却也是姜珺在前一天叮嘱好的。为的只是让他把曦瞳引来,让曦瞳藏身于丞乾殿的某处,当着她的面上演那一幕。
苍天究竟准备了多少剧本,等着红尘之中的芸芸众生来上演?命运的齿轮究竟要转到何时,才能扭转出一片新的前景?人间千千万万个灵魂,千千万万条红线,错综复杂,如一团乱麻,单靠月老和红娘两人,何时可以理清?
如果这一切,只是上天对这凡尘开的一个小玩笑,那这玩笑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苍天啊,难道你对自己的子民,丝毫就没有点怜惜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