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回(1 / 1)
天宝十载,杨贵妃诞辰,大宴群臣。
冠英侯因病不能受召,东方胜代父献礼。
东方胜第一次见到这个被圣上独宠的女人,自然是极美的,更有年轻的活力,笑起来竟有几分孩子气。
“东方卿。”六十多岁的李隆基仍精神攫烁,眉目更显祥和,“你说有宝上献,究竟是何物?”
东方胜请准带人上殿,将木梓童宣入,她捧一红漆木盘,盘上支了一面铜镜,铜镜背面只寥寥几笔纹饰。
杨贵妃嗔笑道:“这镜子看着没什么特别,莫不是要拿什么花言巧语哄我开心?不过……只要开心就好了。”
“自然开心。”东方胜道,“这铜镜有灵,能铭刻下最美之人的面容,此后再不能映出他人面貌,只要有人照镜子,就能看到那最美之人的面容。”
杨贵妃惊喜道:“竟有如此奇物。”
李隆基忙命人呈了上去,这镜子实在太过普通,没什么可看,杨贵妃接过去照了照,也无什么特别。
“谁知这天下最美的是谁,陛下,这小公子的话也是没着落。”杨贵妃将铜镜递去,二人同往里一看,赫然是两个杨贵妃的脸。
帝妃大喜,令群臣传看,无论照镜子的是谁,镜中都是杨贵妃的脸。
这无疑是在说,杨贵妃是这天下最美的人。
有什么比这更令一个女人高兴,这已非恭维,而是镜子一般,能让所有人信服的事实了。
杨贵妃自不会忘了东方胜,挽着李隆基的胳膊,喜道:“还不快赏他,叫他满意才好。”
李隆基当即下旨,道:“则日起,命东方胜为殿前亲卫,任千牛备身,另赏绢三百匹,黄金五十。”
“东方胜叩谢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七岁便为千牛备身,东方胜是第一个。
自然,李林甫、杨国忠,往下各级,礼都不能少。送礼也是个累人的差,要分尊卑,分亲疏,等东方胜忙完送礼的事,已是半月之后了。
上下打点得通了,任何事都变得简单起来,东方胜什么也不做,也有人替他做,何况他还是个颇有手段的人。
这日,东方胜和一帮子宫卫聚在舍里,摇色子赌钱,都不是缺钱的人,敞开了玩儿图乐,拉关系。
冠英侯手里有军权,东方胜自然受人追捧,只可惜不是节度使,而是京卫神策军,到底不如封疆大吏来得畅快。
“小侯爷,还是你先开。”对面也是千牛卫的人,压着色盅,笑嘻嘻道,眼睛眯得快看不见。
东方胜扫视一圈,问道:“你们压谁啊,压谁的多,谁先开。”
小房子立刻又沸腾起来,桌上撇的都是值钱物件,一群男人闹闹哄哄,能翻了屋顶,竟还有尖细的太监声音。
立刻有人叫道:“谁放太监进来的!”
“哄出去哄出去!”众人推搡着,挤来挤去,却都没见太监在哪儿。
东方胜去看对面,色子早滚到了地上,人也不知挤到了哪里去,一抬脚将赌桌踢了个四分五裂,厉声道:“全都闭嘴!”
哄闹的房子里瞬间已无声音,所有人都看着东方胜。
这里的确有个太监,不在屋里,在门口。
“打。”东方胜一说话,离得近的上去一下就把太监踹倒,五六个人围殴。
小太监嗷嗷叫个不停,还不忘传话,喊道:“小侯爷,天香公主要……要见你!”
这尖细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弱下去,直到消失,不知他是否还活着,东方胜大步走出这个狭窄,龌龊的地方,丝毫不曾停顿。
他站到阳光下,是一簇纯粹的火焰,什么也浸染不了。
再见到天香公主,她已像个纯美安静的女孩子。
淡紫的长裙,墨发松绾,一支木簪,一朵绢花,一对银贝。
她急切,甚至焦虑,见到东方胜即站了起来,道:“我要借你一样东西。”
东方胜并不行礼,而是坐了下来。
天香公主道:“一种能解毒的药,叫扶灵。”
东方胜道:“有。”
天香公主似安了心,缓声道:“可借我?”
东方胜道:“自然可以。”
天香公主不再说话,她紧紧盯着东方胜,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可东方胜的脸只有坦然和平静。
她不禁问:“你知道我要救谁么?”
“一剑飘红。”东方胜笑了,“告诉你向我讨药的,是木梓童,我的人。当时他受伤是我救下的,可毒却不能清,如今过了近半年,若不解毒,只有一月可活。”
天香公主怒道:“你当时为何不给他解毒?”
东方胜淡淡道:“他是我什么人?我的东西,凭什么施舍于他。”
天香公主更怒:“你知他半年受了多少痛苦?每每毒发都让人不忍去看。”
东方胜道:“你这不是看下来了。”
天香公主却说不出话来,她要的东西,还在东方胜手上。
为什么是施舍?凭什么是施舍?
一剑飘红是她,一国公主,深爱之人。
东方胜竟将药带在身上,他放下一个小小的琉璃瓶,便径自离开了。
琉璃瓶里是淡红的液体,晶莹剔透。
科举将至,刘长赢自小深谙律令,考明法绝不是问题,到现在一直还闲着,吃喝玩乐,附庸风雅。
一个消息直接让他急了起来:妙州刺史的千金要比武招亲。
刘长赢从榻上翻身而起,拉上东方胜,当天就出了长安,半路才给了家里消息。
二人在妙州闲逛了几天,刘长赢三句话不离美人,听得东方胜总想踹开他。比武招亲当日,周边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四方大台,铺垂阶长毯,红幔红花红轿,轿上白纱四落,女子端坐纱幕后,依约见其曼妙。
旁边酒楼,二人坐在屋脊上对饮,刘长赢慢摇折扇,盯着纱幕直笑,东方胜一手拿酒壶,低头只管喝。
直到擂台上的人出口邀战,再无人上去,东方胜就下去要了两盘小菜,上来时刘长赢已不见人了。
东方胜盘坐着,将碟子放在腿上,看着对面刘长赢打擂,一边悠闲地吃着好菜。
刘长赢是他的朋友,如果能抱得美人,他会很高兴。
而现在,他已不想让刘长赢如愿。
擂台下的人群里,有一个清俊的书生,他看着白纱后的女子,不笑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痴恋地看着,哀悸得像要流泪。
风撩起白纱时,女子虽蒙面,东方胜也能清楚看到,她那一双眼睛,也痴痴看着台下的书生。
东方胜忽然觉得愤怒,捏断了筷子。
快要一千年了,再嗜杀的性子,在人间都被磨得沉静而温和,可他的血,终究淌的是暴戾,死在他手里的生灵数以亿记,灵魂都血气冲天。
易水的消逝,对这样一个灵魂来说,只会激起他的暴虐。
东方胜从不亏待自己的朋友,对他倾心相交的人,他也真诚以待,而今刘长赢对佳人魂牵梦绕,佳人却痴心另付。
他总不该至于愤怒,这怒气来得莫名,更似是发泄。
刘长赢已展开折扇,在与白纱后的女子说话,他本该赢得这个女子。
东方胜飞身而落,似一片艳红花瓣,轻轻地,慢慢地,落到刘长赢的面前。
刘长赢合扇欲问,东方胜已出手。
东方胜整个人,都如烈烈红焰,充满侵略,破坏,手上干净利落,招招有劲风擦过,本能地狠辣。
不肖片刻,刘长赢已被打下了台。
东方胜转身,一把扯了轿前的白纱,踏着轿杆道:“现在,你是我的人了吗?”
冯素贞道:“不是。”
东方胜抓住她手腕,猛地拉到近前,冷道:“可要反悔?”
冯素贞道:“不是。”
她轻轻抽回手,又问道:“你倾心于我吗?”
东方胜道:“不。”
冯素贞轻轻一笑,便取了面纱,问道:“那你为何来?”
东方胜道:“我为第一美人而来,不是为你,换作任何人,我的兴趣都一样。”
冯素贞听了这话,心里自有几分失落,却仍是笑道:“你看那告示,我比武招亲,是要嫁中意于我之人,可你半点喜欢都没有。”
东方胜不去看那柱上红纸,大步走到台前,朗声道:“今日比武招亲已废,谁也不得如意!”
无人敢反驳,怒而不言,台下人渐渐散去,只剩了刘长赢,还有那书生。
刘长赢攥着扇,手已发白,他怔怔看着东方胜,似已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