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离欢(下)(1 / 1)
殿内气氛寂静如空,只有皇帝的声音在萧瑶的画像上清楚回响,震动人心。
苦薏眉骨一酸,强忍伤感,微微一笑:“皇上,若是瑶儿,自然会认您!可我不是,我只是一介商女,极力攀缘帝家,也好逐利谋天下一个绝富。因为我相信,女子只要肯做,绝不会输于男儿。所以我对皇上,是心有感激,绝不愿皇上有事。”
皇帝目光一乱,抱紧她,低喃:“朕不会认错,不会认错!朕抱着瑶儿是有感觉的,朕的瑶儿就是如此乖巧可人,任朕抱她送往玉仪宫,动也不动,就如一翎仙羽般。”
苦薏吓了吓,他还记着当年赏花自己在他怀中睡熟的事,不由挣脱他的怀抱,行礼如仪,芊绵如花道:“皇上,商女面对的是皇上,商女不敢唐突了皇上。皇上对萧瑶的思念,令商女感动感慨,若商女真是萧瑶,那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让至尊皇帝对她如此情深意重,商女可惜不是,只能艳羡了。”
“只要你肯住在离欢宫,你便是萧瑶,是朕的瑶儿!”皇帝语气加重,一把攥紧她的玉荑,凝着柔弱无骨的雪手,眼中露了痴迷:“瑶儿的手也是这般令人赏心悦目,朕认定你是瑶儿,你就是!”
他的声音里明显有了霸道之气,令苦薏哭笑不得,原来皇帝还有如此蛮横无理的一面,她竟然没有看清,就莽撞进宫了。
苦薏急得掌心沁汗,眸中转了智珠一道,盈盈一笑:“皇上,据说萧瑶肌肤自香,是绿荑的香气,而商女身上,什么气味都没有。皇上,你不觉得你当商女是萧瑶的影子供着,会辱没了离欢妃仙子清誉么?”
皇帝呆了呆,龙瞳骤然失落,无知无觉松开她的手,恍惚坐回木香菊紫檀榻,抚着榻上的菊花痴痴发怔。
苦薏也不行礼,慢慢抽步,轻轻退出内殿。
还好,皇帝沉浸在思念中,仿佛遗忘了她。
苦薏急急走出正殿,踏上苑中的甬道,方才舒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抬头见无数道冷冽的眼光刺来,心中苦笑。
这些宫女寺人除了皇帝,谁也不待见,倒是忠心得很。
置身雪白异香的花丛中,心静渐渐平复,不由伸手去撷离欢花,蓦然一声喝斥:“慢着,除了离欢妃,谁也不配撷离欢花。”
喝斥的是一名美艳如花的女子,一袭白衣胜雪,清丽脱俗,正当妙龄,杏眼圆腮,肤柔玉润,极是可人。
苦薏温婉一笑:“如此名贵的花朵,若能做成药用,不知要成全天下多少爱美的女子。可惜深锁宫中,世人再难见了。”
“那又与你何干?世间女子俗不可耐,如何使得起离欢花?”那女子剜她一眼,不耐烦道:“快走吧,惹了离欢妃不高兴,你当不起。”
苦薏唇边含了兴致,眸光友好凝在她面上,清雅笑道:“姑娘心中认定离欢妃是绝世之仙么?旁人都与她匹配不得?”
“那是自然,本花令见过天下无数美人,再不及离欢妃的,光是几张画像就足以猜测她的生平事迹,令人膜拜,就是本花令也是自叹不及她一个指头。而她却也值得皇上如此痴情相待,等她回来,皇上必定眼中再无旁人,什么王夫人画夫人洛夫人,都不过是暂时慰藉皇帝情愫的浅人儿罢了。”那女子眸光清冷,艳洁一缕,甚是可人。
苦薏心头冉动,漆瞳如花一笑:“姑娘原来是司花令,自然是与离欢一般的无垢心意了,人一旦莳花久了,便相信了花魂存在,所以你才相信萧瑶还活着是么?”
“不错,哪怕天下人都认为她死了,而我单单相信,她一定活着!因为皇上既没有见过她的尸骨,又不曾看见九龙玉佩,那么自然是她带走了。可见她执了玉佩,总会回宫的,至于是否回宫报仇,那另当别论了。”女子优渥的瞳华,露了智慧的光芒,令人不敢小觑。
苦薏却是吃了一惊,九龙玉佩不见了?
她以为是皇帝派人取走了,竟然不是!
那么是谁,谁敢拿了九龙玉佩,谁又敢用它呢?
而此女分析头头是道,显然绝非寻常女子,所以皇帝才命她守候在离欢宫,只因她是皇帝另类的知己,只有他二人相信,萧瑶还活着。
苦薏思绪万千,眸中不露声色,清浅含笑:“姑娘与皇上真是同心,难怪把离欢花交托姑娘掌理,不知姑娘姓氏名何?”
“本花令素来懒得与人言语,今日却不知为何感觉与你有缘,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本花令姓主父,名珂,家父主父偃。”女子语罢,扬瞳凝她一眼,眸华一抹光彩琉璃,愈加显得清洁无垢。
苦薏暗暗纳罕,原来是主父偃爱女,当年他被皇上看重派往齐国当国相,主父偃一心想要爱女嫁了齐王为后,好攀缘皇族,然而齐太后性情骄傲自专,根本瞧不起主父偃,不肯应允,自然得罪了主父偃,恰巧齐王与其胞姊有奸被主父偃查罪,齐王自知逃脱不了,一死百净。此事被人告知皇帝,说他对皇族苛刻毒辣。皇帝气怒之下杀了主父偃,而其家人,当是男为奴隶,女没深宫沦为宫婢。不想眼前明慧俏丽的女子竟然就是他的爱女,差点当了一国王后的玉洁女子。
可惜了齐王无福,有此女当后,哪里会被齐太后逼着后宫无宠,而与其姊偷情取乐呢?
苦薏接了她的秀眼,盈盈一礼,清越道:“原来是主父珂姑娘,姑娘秀外慧中,值得皇上看重姑娘。可是苦薏仍然有不情之问,姑娘家门惨遭变故,姑娘难道就不恨皇上么?”
“本花令根本不喜欢深宫生活,是家父一力主张,等本花令知晓缘故,已经来不及了。家父犯下过错,本花令如何怨恨皇上呢?再则皇上对本花令恩重如山,不仅更了家兄贱籍,许他们做官为国出力,也让家母老有所依,本花令若还恨,岂非失了义理?”主父珂明眸如清澈的溪水,语似珠落,极为悦耳,一张清丽无垢的玉脸衬在离欢花下,愈加秀美超脱,气质清雅,不与俗比。
苦薏红唇绽了笑泽,音如幽泉:“珂姑娘气节如竹,令人击节。”
“卓姑娘名扬天下,也是令主父珂久仰。”主父偃淡淡一笑,顺手撷了一束离欢花递过,淡若清风道:“卓姑娘素来莳花调香,对离欢花必然也是衷情得很,我自作主张送你一束,皇上晓得也不会怪罪。”
苦薏欢喜接过,待要开口言谢,主父珂已白衣飘逸在离欢花丛中,人与花色相依相偎,一时朦胧间,看不清美人与花的颜面。
苦薏望着她的倩影如蝶翩跹,洁傲出尘,性高如竹,是个不温不火的美人,且智慧非常人能及,有她在皇帝身边,或许能安慰皇帝寂寞的心事。
心尖滑过皇帝二字,是轻柔的一痛,是自己误了他的福泽与欢乐,今生无缘了,她也只能忽略他君王坦荡的情愫了。
苦薏捧了尚带着滴珠的离欢花,花香盈鼻,格外清芬,的确不是凡物。
在皇帝心间,萧瑶就是仙,仙唯有仙物来匹配,才有别于普通的女子。
不敢细思,思得越多,越替皇帝悲哀难过,这种难过顺着步子一直往下沉,沉到粉裙之上坠了千斤重量,有些迈不动提不起。
无知无觉回到凤凰宫苑,本想避开归画与小萝,悄然回到燕居图个清静悠闲,不料归画与小萝好似等待她的神情,早早站在画廊之上,一袭火红的凤凰衣远远看着就如火光泛滥了一般,一脸不耐,瞳中蕴了焦灼与愤怒,仿佛瞬间要噬血噬心。
苦薏无奈上前福了福,不及开口,归画一掌掴来,怒声如雷:“臭丫头,你当自己是神仙,也配得了离欢花?”
苦薏有心回避掌风,想想还是生生受了,免得再起波澜。
归画的掌势凌厉,打落她面上的细纱,露了丑容一道。
苦薏低眸沉稳道:“不是皇上赐的,是我求了司花令主父珂姑娘,才得了一束,本心是想给夫人药用,此花据传有驻颜功效,我萑蒲之身焉敢自享。”
“哦?如此说来,本宫打错你了?”归画冷冷一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离欢花,狠狠撂到地下,绣履踩在其上,慢慢碾碎,一壁碾,一壁唇畔含了冰花:“卓苦薏,本宫早看你不顺眼,你自作聪明,本宫更讨厌你。小萝,带她回殿!”
小萝清冷的眸光如毒蛇一般缠绕她的脸,素日低垂的手蓦然一扬,稳当挈过苦薏的手,一阵狂风般卷进正殿内,随手一撂,苦薏重重摔到地上,骨头有碰痛的声响,来不及起身,归画一脚踏上她的手,眸华阴森如剑,红唇因怒火染如彤霞,辣哂哂道:“丑丫头,别以为你生了一双与萧瑶相似的眼,就想勾搭皇上,你不配!就算你今日有痴心妄想,本宫也叫你断绝谋尊的念头!”
说着,绣履一用力,苦薏只觉钻心的疼痛袭来,好似骨头断裂一般。
想不到弱质纤纤的归画,恨毒起来力气也变得无比强大,苦薏抽不出自己的手,吸了口痛气,压下千万种悲凉,平静如水道:“画夫人,皇上留下我不过是因为我是不相干的外人,又有药丸替他治痛,根本与谋尊谋贵无关。卓苦薏富虽不能敌国,却也是逍遥自在的商女,一心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怎么可能与皇上有何首尾呢?再则,我如此丑陋,皇上多看几眼便生厌了,哪里比得夫人美若凤凰?夫人自扰了!”
“本宫自扰也罢,多心也好,本宫就是见不得皇上看你的眼神充满痴迷与柔情,那是本宫的福分,几时轮到你了?小小一个商女,也值得皇上眷顾?本宫就是不信邪!小萝,拿剑来!本宫要清君侧,免得她遗祸大汉兴盛!”
小萝淡眉淡眼走进她自己的燕居,迅速取了一柄宝剑递于归画。
苦薏骇了骇,小小侍女也敢在妃嫔宫内藏了宝剑,可见对皇帝是时刻窥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