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苑开(1 / 1)
一股花香飘来,沁人心脾。
苦薏随手折了一枝在手,闻了闻,清雅一笑。
“你以为你是她的对手么?她自小在仇恨中长大,而你不同,你是生养温室的花朵,锦衣玉食,万千宠爱,如何与充满仇恨的人相提并论?她的机锋无人能懂!丫头,别自找苦吃,收手吧,趁着财富足够,带着你眼前在乎的人早早离开才是正理,别等支离破碎才想逃离,那时只怕晚了。”逯羽睇她一眼,唇齿含了警告。
“黑小怪,我以为你不会讲长句子,原来也能絮絮长谈?”苦薏淘气一笑,避重就轻接他的语风。
清风颇解人语,漫然飘拂人面,掀动她长发逸逸,扬妩她的裙裾,碧色裙摆绣了木香菊花骨朵,仿佛下一瞬便要在适宜的温度下璀璨而放。
逯羽撩撩眼皮,声音夹硬:“下回莫叫我来观战助威,仅此一次,再无二例。”
苦薏噗嗤一乐:“是你自个儿来助威的,又不是我请你来?”
“还说没有?”逯羽忍不住一指点在她眉心,语气稍软:“你命小蝶守在凝碧亭,难道是观风赏景?独小蝶不来练剑,为师的岂有不寻不责之理?臭丫头,你的套路愈加精炼了。”
苦薏盈盈笑粲,挽住他的臂膀娇嗲嫣然:“大侠果然老辣着,苦薏下回不敢了。”
“少来!臭丫头,你谁不惹,偏要惹她,有你好受的,自个儿收拾去!”逯羽甩开她温软绵玉的手,头也不回离去。
花香四溢,莺歌燕舞,沉寂之美让人飘忽难定。
苦薏敛笑,瞳中一抹宁静,静得天地仿佛为之失色。
水苏缓过心神,上前握一握她的臂,面上含忧,轻吐哀伤:“小姐,是不是闹大了些?”
“对手若强,再大的事也不过芝麻细微。水苏,你们安心过活,有我在,不怕!”苦薏美眸含笑,望一望倚过来的堇蓠浣嫣,柔韵泛彩,如云悠悠。
这样的眸光从来就是让她们安然静好的,她的话就是金玉兰言。
得黄金千两,不如季布一诺,小姐于她们,就是季布。
时空又恢复适宜的暖与绵。
两母不知何时坐下,手中依旧井然有序地编织着香粉奁,宛若先前的一幕不过是小小的插曲,偶尔扰乱一隅心湖。依她们沧桑的年纪,卑微的身份,见惯江涛狂浪,也见过风生水起,甫时,眉宇一片淡然,又好似安于眼前的生活。
苦薏眼风悄然定在鄯保母的身上,她低首默默搓捻金色的绵草,手指轻柔脉脉,好像替谁篦发结辫一般。总觉得她温善而无奈的目光与某个人相同,却是回忆不起相仿的人面。
她的年华里,所见的人太少,少到她自己都惊悸。
然而,这极少的人眼里,是谁与鄯保母相似呢?
她想不出,只好抛开。
暂时想不到不如且丢下,或许某个契机就回想起来了吧。
“水苏,流星苑在哪里?”结绮苑的大门已然尚开,她们自由了。人一旦展翅飞翔,怎能不去见一见那个最爱她也被她最爱的人?
水苏摇头:“小姐,卓家大院绵延无边,好比小皇宫重重门户来着。寿春公副妾数十,小苑繁华林立,主母订的规矩严烈,除了自家主子的苑子,任谁也不能失矩乱行。闯了旁人宅地,以窥伺罪鞫治,各苑夫人自行苑中重典,打死不论。所以我们从不敢无事外出,各自苑中静安为上。”
“哪怕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何惧上百锦苑?”苦薏唇畔坚定不移。
“小姐,才消停,能不能明儿个再去?”浣嫣心有余悸,怯色道:“主母眸光忒毒,我瞧上一眼心尖发软半日。”
堇蓠芙蓉瞳里一抹烈雅,手中宝石蓝绢帕绣了折枝小葵花纹,在日光下漾了一天一地的精致之色,语调慷慨激昂:“小姐,我陪你去!今日小姐让堇蓠折服五体,堇蓠任什么烈火烹油,再也不惧!”
“就你胆忒大,谁说怕死来着,我是想消消这怦怦的小心脏!小姐,我至死也陪着你!”浣嫣嗔她一目,眼风溜了一缕明光,甚是可人。
水苏掩唇笑软。
堇蓠揽揽她的香肩,笑若桃花道:“好妹妹,晓得你不怕死,怕死,你就不会咬几回人了,贝齿虽染臭酸,骨头倒铮着呢。”
浣嫣翻眼白她一记,分明笑她咬了袁上和蓼太子侍卫后漱口不止,仿佛一舌酸臭味,恶心了好些日。
两母忍不住扑哧笑开,指着浣嫣笑得打跌。
众人一皆笑逐颜开,乐荡庭中。
畅意无疆,欢声随风,摇落一地流殇。
次日一早,梳洗妥当,苦薏命荆蝶陪了卓庆去红圃习剑,悄悄带了几人去寻“流星苑”。
流星苑,顾名思义,如流星易逝,一如月母亲死寂的心扉。
想来,她生着,也不过灵魂存了冰窖寒潭,难见天日,唯求如流星璀璨坠去。
月母亲,你一定要好好的,瑶儿来见你了。
苦薏眸中雾氲,极力化去哀伤堙入眼底,不叫人察觉她霎那的脆弱。
生性倔强骄傲的性子,容不得她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忧愁,她的世界唯有雅笑与坚毅并存。
她的身姿袅袅如鹤,终于飞出了深锁五年的苑门,抬头才发现,苑门朱色,极艳极奢丽的帝家红。
苦薏暗暗诧异,卓观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且超越了寻常人的本性,或许富贵真的可以纵欲无度,无视法纪。
汉高祖规定,只有刘姓诸侯王才可以用朱门,以示赫赫皇家尊贵天下。
或许,也表明卓观对牡丹夫人的宠爱是无与伦比的,牡丹夫人,艳比牡丹,虽不能住了牡丹苑,却取了雅号:牡丹。
卓观副妾一皆用花韵来命名,苑名亦同符,唯独牡丹夫人宠冠三千,赐了奇花异草辉煌如皇宫的结绮苑。
牡丹夫人,应是不同凡响的吧。
苦薏无暇细思,眼中已然被触目所极的繁丽侈富所惊住。
翡翠石墁地迤逦,琉璃瓦潋滟辉煌,四处层楼叠嶂,飞檐翘角,一皆镶金裹玉静雅雅掩在琼树瑶山之间,格外流丽夺目。
美得极致,艳得惊心,奢侈动魄,不输帝家。
一路人烟甚少,真如水苏所说,各苑婢女僮仆各自守在一隅安所,静滞繁华。
卓家大院,不是皇宫胜过天庭,仿佛各处禁地,独修福泽。
修鱼翦篁,手段非凡,令人叹为观止。
几人行走弯弯小道,条条曲径通幽,越过一处处繁华小苑,唯有门上镶金大字显示各自的贵妾副主身份,傲呈名花国色。
是否,也一如花样寂寞?
水苏瞟她眼中疑窦,低声道:“小姐,她们一点不寂寞,苑中各有精彩纷呈,每日免不了晨昏定省,五日一小聚,十日一大聚,还有各式名目的花节曲会,盛大节日、各自寿诞,主母时常请她们欢聚一堂的,所以苑中其乐融融,仿佛嫡亲姐妹般。”
苦薏洞然:“她果真不一般,非如此,人心必乱不可。”
“不错,虽不许私下来往,却许了她们鲜丽光景,所以苑中倒比后宫安宁祥和,也因此寿春公格外尊重主母,佩服她的治家手腕。”水苏秋波苑中流转,似怕被人瞧见。
一处假山横亘面前,苦薏欲从其上翻过,水苏一把拉住,悄声道:“小姐,前面是大小姐的翡翠苑,千万去不得。”
翡翠苑?如此流碧的苑落,着实匹配嫡小主子的高贵身份。
苦薏抬眸,红翡月洞门,垂了蔽日茧,来自西域,流香滴芬,夏日不热,冬季温良,颜如碧翡,一红一碧,流丽千姿万态,绚人双眼。
她就是叫绿嬛的女子吧?
“大小姐十六岁,比三小姐还小些,因她是嫡亲的,所以托了大。”水苏温婉牵她离开,生怕她一使性,又转了过去。
十六岁,正是花季年华,相比她,自己似乎老了些。
苦薏抬脚远远避开,此番是来寻月母亲的,可别节外生枝了才好。
豪院真有朱门万户之感,寻寻觅觅,竟是不见流星苑的踪迹。
半日下来,众人一皆腿酸脚痛。
堇蓠与浣嫣一屁股坐在菊花亭,同声道:“小姐,实在走不动了,歇歇吧。瞧这菊多美,从未见过呢。”
春菊一色的宝石蓝,开得格外妩媚动人。
苦薏惊愕,虽见过母亲培育的湖蓝色苦薏菊,而此花却格外的蓝澄澄,仿佛湛蓝的天色,是谁育了如此雅致的新色品种?花朵奇大,仿佛千层,垂丝如雉羽,别具晶莹如玉,瑰艳无比,叫人有些抑制不住抚摸的冲动。
她顺手折一枝在手,吸了吸香气,比木香菊要清雅几分,比梅花浓,比月季淡,极为好闻,颜色也奇巧,甚是洽心。
苦薏爱怜不已,啧啧叹道:“真是好花,可惜不在我们苑中,否则制了香,必是一流品质。”
蓦然,一条人影从高耸的假山一角疾飞如下,如雕似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厉声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不知死活!”
水苏等人吃了一吓,抬眸,惊得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