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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莫待无花空折枝(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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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寥的街上有白色纸裁的铜钱飘洒而过,零落如素雪盖了一路。店家旧得泛白的酒旗被风撩起。极少的行人个个行色匆匆。不多时,街上一个人也无。这里恍若是了无人烟的死城。

确然,逢魔时刻的酆都,除了靠为生人死者传信的信使,没有活人敢在外行走。

经过可遥遥望见欲燃山花的阴阳桥,再往前走便是隔离生死两境的巨大铜门。铜门上嵌着铁钉,每一钉都有讲究。门边守着鬼将,只有神魔仙妖和已死之人才能够在夜晚通过这扇大门。

今日的酆都却不同以往。往来的神魔仙妖络绎不绝,大多都是男子,当然也不乏有磨镜之癖的女子。其中有一紫衣公子格外丰神俊逸。各色人等皆为了同一千年盛会而来。

酆都花会,听名字也许觉得风雅。只是会上所赏的花都是已然幻化为人形的花妖。此会与凡间青楼妓馆所谓“春江花月夜”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金主瞧上哪个花妖只需竞价购买,价高者得,流程透明,公平公正。

但此会又比凡间寻欢作乐的歌舞升平多几分残酷。花妖,不但可以用来行乐,亦可以用来炼制丹药。

没有人晓得为何横跨生死两界的酆都每隔千年便会举办这般“怡情养性”的活动。大家只晓得有钱的来寻个乐子,没钱的来瞧个热闹。

主办此次花会的主人酉刻正坐在足有一人高的铜镜前一支一支的试戴他四处收集来的宝贝玉簪。

一袭灰衣的清笳坐在梳妆台上,低敛着眉旁观他戴了又摘摘了又戴。

她本是观音莲池里的莲花,被顽皮的童子掷到凡间,落在酆都。被酉刻拾起的时候刚好是酉时。

其实她不晓得酉刻叫什么名字,只是他告诉她他叫酉刻。他的名字,他不想说,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酉刻是北阴酆都大帝的门上客。否则,他也不会有打着酆都旗号举办花会的权利。

这是清笳经历过的第二次花会。

若不是她在观世音菩萨座前享过佛光恩惠,她也不过是花会里待价而沽的花妖罢了。思及至此,

清笳随手抄起一支玉簪递给酉刻。

“这支,很配你的衣服。”

清笳永远穿着灰衣,但她的品味酉刻是知道的。正当他坚定不移地把她递来的玉簪簪到发中时,

她一语惊人,他差点戳死自己。

“我想出酆都看看,你把我卖了吧。”

因为她想出酆都看看,所以他就要把她卖了。

如此清新脱俗的因果关系,酉刻活了这样久也是第一次听说。

“你想出去,没人拦你。何必要作践自己。”

清笳靠在铜镜上,镜边鬼匠精心铸刻的花纹映在她的容颜,冷傲之余多一分妖艳。她眸子里却是一片灰茫,如同她这一身灰衣。

从上界来到酆都也好,被酉刻拾到留在酆都也好,她这一生到现在所做的都是顺应命运的流势,一切都没有特别的理由。这一次她想试着去找一个理由。

“我想要第八间。”

花会上花妖被关在特制的笼子里,这些形似鸟笼的笼子挂在高处。一则方便金主全方位的欣赏商品,二则大家普遍御术飞行,可以防止有凡人混入花会。

常来花会的都知道,不知怎的每每被关在第八间的都是最美的花妖,最美的花妖便也是每次花会最终售价最高的花妖。后来这渐渐成为约定成俗之事,第八间花妖是类似花魁的存在。

即使是作践自己也要作践得如此高高在上。酉刻无奈,执笔沾些朱砂。

她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她也确能保护自己。他倒没有理由不放她走。

何况,她想要的,他都愿意给。

“我在你额间绘一朵无蕊的红莲,花蕊便绘在我手腕。你生死安危,好歹都让我晓得。如何?”

清笳看见酉刻的眼里是自己灰色的身影,就一个收留她的人来说,他委实是对她极好的。倘若她有一个挂牵,那便是酉刻。

“随你。”

那一届的酆都花会创下花魁售价史上最高,是各界几千年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甚至有小神游历人间,闲谈间兴许被说书的先生听到,人间也多有关于此事的传说。

而清笳,和那个身着紫衣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男子目光相对之时,她知道她找到了离开的理由。

紫微帝君不过是和朋友一同去花会凑个热闹。他对此会一向是不屑一顾的,这会办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出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可见没什么好期待的。

偏偏他来的这一次,却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她气韵如此冷然,实在不适合呆在那劳什子的鸟笼里。抱着这种念头,他买下她。至于所谓历届出价最高,这委实是个美好的误会,他只是对行情物价不太了解。

抑或,他为她的无价倾尽所有。

风花雪月,无论在六界何处,都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结束在电光火石之间。厮守到老的,往往开头温火慢热,没那么简单。

紫微帝君与清笳的故事与凡间折子戏里讲得如出一辙,最初的相恋,后来的分离,其中周折不消多说。

倘若清笳没有拼死一闯天界的话。

她的确还痴心于他。哪怕是殿上执法天姬声声询问谁为她命定之人而无一人站出的时候,她仍是痴心于他的。

清笳垂头不语,选择袒护他一次。

即使说出他的名字又能如何,她是妖,不是魔,他们之间并非禁忌。可他不愿承认的事,她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不如让她一人承担。

佛陀山面思过百年,她恍然,一向高傲的她的过错是初次见面时把自己放得太低。

诚如酉刻所言,她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道理容易懂,却不容易做到。清笳可以不去寻紫微帝君,却无法不去想。

这时她蓦地想起那个孩子。那个于她而言轻如敝履却被紫微帝君百般护着长大的孩子。他对她薄情,对那孩子却是极好。

其实,她和他一般凉薄。只是凉薄的方面不大相同罢了。

于是清笳常去看那个孩子,因为他的眉眼间有帝君的影子。

这一看,岁月蹉跎。

那孩子便是后来的上神成洹,紫微帝君的大弟子。帝君这样护他,甚至没有将他的身世告诉他。

紫微帝君这样怕成洹知晓他与清笳的羁绊,直到成洹误入轮回大劫,才肯再见她一面。

春秋不过浮尘,无力企及他们的衣袖。酆都一见,一如当年。

只不过当初他高高在上,如今她佯装高高在上。

“难得你愿意见我。”清笳发现自己其实不敢看他。所谓伪装,太过容易土崩瓦解。

她不知道他是否云淡风轻,只是她当真兵荒马乱。

一枚纸裁的铜钱随风撞在紫微帝君袖口,恍如当年巧合之中得他青眼的清笳。他将铜钱收入掌心,缓缓捏紧。

他对她用情有如纸薄,她对他用情却仿佛纸质细密。

“难得你许久没来寻我。”他已估算不出这许久是多久,“我只是来知会你一句,不要再干涉成洹的事。”

清笳笑了。成洹,成洹。她对他,一念成洹,覆水难收。

“我道你怎么来找我,到底还是为了成洹。”她的黑发附在额上,红莲若隐若现,“我真是不懂,你待他那么好,却待我......”

她欲言又止,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

他见她凄凄模样,不由闭眼。是他负她,没有任何苦衷,只是负了她。

“我只求成洹永生永世都不要知道他的身世。”紫微帝君手中的铜钱化为齑粉,“我只求他历劫归来之时能一如从前。”

紫微帝君离去的背影决绝却又颓然。

清笳惘然,他挥剑斩断理不清的情愫,是否如同为成洹除去拦路荆棘?

她抬头看向来无阴无晴酆都的一片苍穹。

应当去看看酉刻吧。也许,等她从楚溪回来。也不晓得他可还记得她。

站在楚溪冰室外的清笳睁开眼,紫微帝君的话还在耳边。

既然这是他所求,她便成全他。

酉刻,清笳默念那轻轻拾起她的男子名姓,一念之差,此生无缘相见。她还不知道他的真名。

相见争如不见。他若知道帝君如此待她,必然与她同仇敌忾,倒白伤心一番。

酆都酉刻房中。

腕上如同生来所带的莲蕊蓦地发红烧灼,酉刻低头眼见那莲蕊恍如火焰灰烬般散落,片刻后连剩余颜色都逐渐淡去,他默默收紧手指。

一声玉响,刚刚入手的上好玉簪断成两截。

酉刻一瞬失神,胸中钝痛点点。

清笳,那总以为他只是因为她是观音池中莲花才没有卖掉她的女子,那他以为足够保护自己的女子,那他不失去不晓得心疼的女子。

这一次,当真失去了。

他攥紧掌心断簪,指甲嵌入肌肤。玉本温润,此刻却在他掌心硌出鲜血。

滴答......

滴答......

滴答......

隔天一早,楚溪冰室。

羽素正待为练淮换药,解开他绷带的一刻,心里却是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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