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郎心似铁(1 / 1)
先时,碧游子对出尘子欲行非礼,出尘子以□□弄伤了碧游子,致使他双腿瘫痪,现在两人中了生死相许的蛊毒,身体同气连枝,以至于碧游子便不能加害他了。
碧游子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计可施,虽然他武艺比出尘子高上许多,解蛊的能力却很不如他。周围那些师兄师弟们亦各有所长,却对这蛊无可奈何。
出尘子一脸无辜地坐在地上,说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呀。”
碧游子举起手掌,直直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重新放下,半晌,笑道:“小师弟,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你呢。”
碧游子脸上殊无惭色,倒是其他人听得有些发愣,连出尘子脸上也微微一红,随即垂下眼皮,笑道:“嗯,那么大家心平气和地说话好不好。”
碧游子点头称是,却朝其他人递了眼色,众师弟当即摆开姿势,朝出尘子身后靠拢。乌鸦早有防备,一把抓住李越的手往后撤,忽觉脑后呼呼风声,身体骤然一紧,被什么东西缚住了似的,手脚竟也施展不开。
其时暮色正浓,只见他二人身上黏着细白色的银线,乌鸦用力挣脱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碧游子才笑起来,对出尘子道:“师弟,你朋友现在被雪蛛丝缠绕,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被蛛丝勒死了,你要是识相呢,就早早把蛊毒解了。”
出尘子翻转眼珠看了看,淡淡道:“这两人跟我也谈不上朋友。”
李越听了大怒,骂道:“你这臭妖精,我们俩好心帮你,你竟如此待我们。”
碧游子道:“既然不是朋友,那就顾不得了。”朝旁边人递了眼色,那人举起雪亮钢刀,就要朝乌鸦头顶招呼。李越破口大骂,出尘子望了望天边,然后说:“啊呀,时候到了。”径自往山上走,碧游子捂着胸口,蹙眉道:“你说什么?”看了一眼天边晚霞,大惊道:“啊,师父出关的日子要到了。”当下与众师弟们一拥而上。
出尘子临走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扔给乌鸦。
乌鸦伸手接过,明白了他的意思,打开火折子,引燃丝线,那雪蛛丝当即寸寸断裂,落在地上。乌鸦看了一眼李越,李越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被勒疼的手臂。眼看四周没人了,乌鸦道:“咱们是就走呢,还是跟着去山上看看?”
李越是个淘气的,马上说:“我想瞧瞧他们的师父是什么样子 。”
乌鸦点点头,又说:“不过咱们要悄悄地上山,这群人古怪狠毒,防不胜防。”
李越哼了一声:“就是呢,那个出尘子真是坏透了,咱们好心帮他,他却不顾咱们的死活。”
乌鸦笑道:“那只是权宜之计,再说出尘子若是受大师兄要挟,真给他解了蛊毒,那个大师兄也未必能饶了咱们。”
李越道:“你这人一向好心,爱替人开脱。”
一面说着,两人也沿着山路往前走,这山高大巍峨,山道极是崎岖,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山林里鸟兽齐鸣,山风阵阵,李越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牙齿咬的咯咯响。乌鸦笑道:“你在西北那样霸道,怎么到这里却这样没用。”虽然这样说,还是捉住了他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笑道:“好凉。”
李越一怔,心口噗噗乱跳,只觉他的手温暖有力,一时间竟不愿意挣脱。
前面几百米处亮起了火把,不时夹杂着吵闹之声,想来是无涯派众弟子在说话,转过了几道巨石,众人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台前,将火把插在四周石缝里,面向一堵石壁,纷纷跪下,口中颂道:“恭迎师父出关。”
乌鸦和李越躲在远处的巨石后面观看,只见那石壁完整光滑,与周围山体密不可分,那些弟子们却对石壁敬若神明,连头也不敢抬。两人心中自是诧异,不知道那石壁有什么古怪。
过了片刻,只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发声之人就在耳边。乌鸦看了看李越,李越看看乌鸦,都觉得毛骨悚然,一起转过脸看向身后,夜色苍茫,旁边是万丈深渊,哪里有什么人影。
两人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听见喀拉拉声响,足下山石隐隐晃动,乌鸦心道,不好,地震了。正要拉着李越逃走,却见那些弟子们一动不动,面向石壁,脸上露出惊喜畏惧的神色。
那石壁像是被无形的外力拉扯,一寸寸碎裂,只听轰隆隆响声过后,石壁坍塌,烟尘中显出一个高大身影,后面是一个极小的石室。那人一身灰衣,不辨颜色,往前走了几步,火光照耀下显出一双极清澈的眼睛,此人年约四五十岁,虽然胡子拉扯,然而神清骨秀,仪态高雅,宛如神仙。
众弟子大叫师父,原来此人就是无涯派的创始人赤炎。赤炎缓缓走了几步,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点点头,笑道:你们来的很齐整,虽然多了两个外人,嗯,算了。”
众人听得大惊,转过脸朝四周看,哪里有什么人影。乌鸦和李越听了也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所幸赤炎也并没有再提,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出尘子身上,道:“尘儿过来。”
出尘子身子一哆嗦,慢慢起身,走到他身边。赤炎身材高大,宛如大树一般,将手臂搭在出尘子的腰上,笑道:“几年不见,越发地清俊了。”
其他人低下头,脸上却露出嫉恨羡慕的神色。出尘子轻声说:“师父,请更衣吧。”
赤炎这才放开他,双手伸开,立刻有弟子围拢上来,将他的旧衣服除去,旁边又有人举着一袭五彩斑斓的拖地长袍,赤炎穿上这件衣服后,当即焕然一新,真如朝霞明月一般,众弟子们也是夸赞不已。然后有人端来热水,毛巾,剃刀等物。
赤炎拂了拂袖子,端坐在石头上。出尘子挽起袖子,将一块布围在赤炎的颈间,双手浸入盆中,绞了湿毛巾,在赤炎脸上擦拭了一把,然后拿起剃刀,刀刃锋利,在火光照耀下熠熠发光。
剃刀在赤炎的脸上游走,出尘子双目低垂,神态谦和,其他弟子亦垂首侍立在身边。赤炎神态悠然,笑道:“还是小尘儿的手艺好,别的人我也信不过。”
出尘子微微一笑,手上不停,温言道:“是师父□□得好。”一语未毕,手腕下沉,刀刃没入赤炎喉间,鲜血飞溅。
赤炎脸上笑容凝固,大喝一声,一掌拍飞了出尘子,袍袖一挥,倒退几十步,伸手按住颈间血管,口中咯咯作响:“逆徒!”其他弟子也不答话,纷纷抄起火把,就往他身上扔去。火星落在赤炎的衣袍上,只听轰地一声,那衣服上仿佛洒了药粉似的,沾火即燃,发出绿幽幽的光芒,顿时将赤炎彻底包围住了。
众弟子不敢松懈,手持兵刃,盯着那团火焰。乌鸦和李越赶过来查看出尘子的伤势,只见他眼耳口鼻内鲜血直流,身体绵软,肋骨全断,眼看是活不成了。乌鸦和李越俱感惊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火光四溅,两人俯下身子,只听得耳边嗖嗖作响,夹杂着众弟子的惨叫声音。抬头看时,却见赤炎浑身□□,头发焦黄,那衣服却已经化作碎片,将一众弟子击杀在地上。
赤炎脸上呆呆的,并无太多表情,他俯下身去,揪住一名弟子道:“青松,为什么要杀师父,嗯?”
那弟子满身鲜血,眼看没有活路,遂大声道:“我本来是进京赶考的书生,是你强行将我掠来,供你取乐,我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其余人亦大声咒骂呵斥,又说自己妻女俱被赤炎所杀,有的说自己多年未能与父母相见,都是因为被赤炎相中,强行抢到了山中。
赤炎直起腰,目光沉沉地掠过众人,开口道:“我虽然将你们掳来,但这几年来对你们极好,你们嘴上说敬我爱我,却原来心里那样憎恨我,真是……难为你们了。”说完这话,抬手抓住一名弟子的肩膀,随手一扔,掷入了黑暗中的深渊里。其余人吓得瑟瑟发抖,或者大声咒骂,或者低声求饶,却无一例外地被扔进了深渊里。
眼看地上只剩下三人,赤炎缓缓朝他们走去,凝视了一会儿,说道:“你们是尘儿请来的帮手?”顿了顿,又说道:“他却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想不到也要置我于死地。”抬手在颈间摸了一把,这个时候他身上流出的血已经将大半个身子都染红了,他却浑不在意。
乌鸦和李越见了此人,不由得浑身战栗,从心底里感觉害怕。李越没有吱声,乌鸦颤声道:“这位大师,出尘子并不想冒犯你,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赤炎冷冷道:“惦记着让我死。”大手一挥:“你们让开。”乌鸦和李越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坐在地上,竟不敢上前。
赤炎俯下身,托住出尘子的后背。出尘子本来已经昏厥,此时却忽然醒转,虽然目不能视,脸上却微微笑了一下。赤炎道:“尘儿,为师白疼你了。”
出尘子怔了一下,开口道:“师父,我快要死了。”
赤炎盯着他的脸,说道:“你中了蛊毒,又被我拍了一掌,自然是活不成了。”
出尘子嗯了一声,又说:“那要是我死了,师父你会难过吗?”
赤炎蹙眉,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出尘子微笑道:“师父你今天喜欢这个师兄,明天又喜欢那个师兄。我却只喜欢师父你一人。我心里想着,要是活着不能跟师父在一起,那么死在一起也是好的。”他说这话的时候,鲜血从眼睛里流出来,语气却十分婉转娇媚。
赤炎不答,出尘子又道:“师兄他们密谋要杀您,我虽然也参与了,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能死在师父的手下,我心里其实很欢喜。”笑了笑,把脸埋在赤炎的手掌里,低声咕哝道:“我很想念您,您闭关九年,我每天都在想您,现在终于见到了,我死而无憾。”说着说着,语气几不可闻,终于没了声音。
赤炎低头看着他,半晌才轻轻把他放在地上,手指掠过他额间碎发,说道:“傻孩子。”顿了顿,才又起身,脚步踉跄了几下,走向乌鸦和李越,声音极是低沉沙哑:“你们偷听了本派秘事,本该受万蛇噬咬的苦楚,但你们又是那孩子的朋友,看在他的份上,本尊就给你们留个全尸。”
说完这话,手掌提起,只觉一股劲风被吸入掌中,周围树木纷纷摇动。眼看这一掌后再无活路,乌鸦和李越抱住彼此肩膀,双目紧闭,瑟瑟发呆。半晌,二人却察觉不到掌风落在身上,他俩抬起头,只见赤炎还站在原地,双目圆睁,手掌提起,一动不动。
两人看了半晌,乌鸦走上去,碰了赤炎的肩膀,赤炎随即倒地,一动不动,原来已经断气多时了。
两人劫后余生,均觉得十分庆幸,眼看天色将亮,地上血水干涸,只留下赤炎和出尘子这两人的尸体。乌鸦想了想,把两具尸体搬入石室内,并排放置,然后又用碎石掩盖,旁边石壁上刻着:无涯派师祖赤炎及弟子出尘子之墓。李越笑道:“这真是生不同床死同穴,那个小妖人若是在天有灵,心里也必定高兴。”
乌鸦叹道:“世间竟有这样痴情的人,倒也少见。”
李越盯着他的脸颊,说道:“痴情的人很多,你瞧不见罢了。”
乌鸦听了,咳嗽一声,径直走了。
两人下了山,在树林里行走几日,买了两匹骏马,一路往北走。一路上倒也没什么阻碍,待过了河北地界,天上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两人骑马而行,乌鸦用手掌托着雪花,说道:“有一次我跟他在帐篷里过夜,也是这样的大雪,当时身上只盖了一层毡布,竟然不觉得寒冷,真是有趣。”脸上显出淡淡的笑意。
李越心口泛酸,开口道:“你当初舍他而去,现在又厚着脸皮去找他,不怕他打你耳光吗?”
乌鸦笑道:“我那时太年轻了,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爱他,等见了面,他打我几下也是应该的。”朝李越看了一眼,说道:“你答应我不跟他为难的,还记得吗?”
李越沉下脸:“你自己那样说的,我没答应你。”
乌鸦勒住马头,转过脸看他,李越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只好垂下眼皮,哼了一声:“我现在没有一兵一卒,怎么跟他作对啊。”
乌鸦点头笑道:“那就好了。”
两人往西行了几十天,入眼皆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路过三不管时,那里已经被沙漠覆盖,成了个巨大的沙丘,乌鸦感慨了许久,又往前走了数日,在路边瞧见许多白骨,乌鸦心里隐隐有不好预感,李越安慰他道:“沙漠里常有迷路的旅人饥渴而死,不必大惊小怪。”
两人沿着丝绸之路又走了几日,在本该是楼兰国的地方,只看见一座被风沙覆盖的废弃城堡,城外的河床干枯,积满泥沙。两人骑马绕城一周,心中惶惶不安。乌鸦忍耐不住,跳上城楼,只看见城内房屋倒塌,空无一人,黄沙覆盖住了红墙黄瓦,满城萧索。乌鸦大声喊道:“李苏,我回来了。”他向着王宫的方向奔跑,只见宫门大开,里面花树枯萎,水池干涸,屋内空空荡荡,宛如被洗劫似的。
乌鸦在王宫里转了半晌,走出宫门,迎面撞上了李越。李越也是满脸迷惑:“人都到哪里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乌鸦问道:“会不会是集体搬迁了?”
李越呆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楼兰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搬迁这种事情。”顿了顿,又醒悟道:“不过那也说不准,几年前我父王和臣下商议,说城外河流水量逐年减少,要及早筹划搬迁事宜。”
乌鸦想到李苏只是搬走,并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又说:“咱们今晚暂且休息,明日再跟牧民打听他的去向。”
李越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西域广阔,他们若是一去几千里,你哪里找得到。”
乌鸦笑道:“不至于。”顿了顿又说:“总能找到的。”
李越咬着嘴唇,歪着脑袋看他:“那要是一辈子找不到呢?”
乌鸦低头笑了一下:“不会。”
李越挑挑眉毛:“会。”
乌鸦遂不再理他,两人当天夜里在城内空房里睡了,第二天早上吃了一点干粮,走出城门几公里,看见一个羊倌,乌鸦大喜,走上去问了几句,羊倌是附近的牧民,恰好知道楼兰国的去向。
李越又恨又气,冲上去只想把这个羊倌打死,还是乌鸦拦住了他,又对羊倌说:“你继续讲吧,我这个兄弟精神有问题,喜欢乱咬人。”
羊倌听了,就走远了一些,然后说,今年立春后,楼兰城外的河彻底断流,国王没奈何,只好率领全国人民往西搬迁,去往天山脚下,据说那里河流丰沛,风景宜人。羊倌说完后,又得了赏钱,就挥舞着鞭子离开了。
乌鸦举目四望,天界尽头,隐隐现出一圈云雾缭绕的峰顶。乌鸦笑道:“他倒是很聪明,咱们这便启程吧。”
李越一甩手,大声说:“我不去了。”
乌鸦笑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朝李越一拱手,径自去了。还没走出几步,忽然身后被撞了一下,腰身被紧紧抱住。乌鸦呆了一下,只得说:“好了。”耳听见李越有些急促的喘气声,乌鸦反手慢慢摸住他的肩膀、下巴、脸颊,试图推开他,又轻声说:“好了李越,不要抱我了。”
李越不吭声,死死地抱着他不放,半晌才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乌鸦一呆,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啊,你和我说过。”
李越无话可说,只好慢慢地松开了他,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目光漆黑发亮,半晌才轻声说:“要是我跪在地上抱着你的腿,求你不要找他。你会不会留下来。”
乌鸦苦笑:“不会,你也不会做那种事情。”
李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乌鸦见他脸上泪痕俨然,心中不忍,轻声道:“其实你不必勉强自己。”
李越忽然换了怒容,道:“我见了他,先把他一刀宰了。叫你们做一对鬼鸳鸯。”说完这话,径直走了。
乌鸦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气话,也只好快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