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新的开始(1 / 1)
的场静司所在的本家在山顶,等花懒赶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日落,乌鸦扑哧哧的飞过树林,带起一片树叶的响声,零零落落的。
偌大的宅邸里没有想象中的一片慌乱,这里死寂的像一座无人岛,连上次被抓来时看到的那些除妖师也不见了。
花懒知道的场静司就在那中央的房屋里,她能辨别出他的气味,这是从很久以前就不变的事。
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手抵在门的边缘迟迟没有动作,花懒站在门口,稀疏的月光被屋檐阻断,空气也是冰凉的。
她慢慢推开了门,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穿过门缝落在屋内的地面上。
花懒走过去,然后在旁边蹲下。
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时隔多年头一回如此认真的注视着。
黑发青年的容颜端正,每一处都仿佛精雕细琢出的恰到好处,右眼处却被缠上了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而他的左眼正看着她,暗红色的,像浸了血的宝石。
花懒心中一跳,移开了视线。
“你……”的场静司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花懒的脸,“回来了。”
很轻的三个字。
“恩。”花懒没有躲开他的触碰,但依旧没有抬眼。
“为什么回来?”
“想回来就回来了。”
花懒想要回以笑容,但是有点勉强,她轻轻用指尖去拨青年右眼上的绷带,手微微颤抖。
“右眼没有被夺走,但是留下了伤疤。”的场静司握住她的指尖,眼睛注视着她,“会有一点可怕,你要看吗?”
花懒心底了然。
难怪刚才她看到他眼睛时那种奇怪的感觉没有消退,要是眼睛被取走了,诅咒也应该失去意义了才对。
被握住的指尖微微发疼,花懒没有抽出手,她看着的场静司的笑容,不理解为什么到这种地步他还能够笑得出来。
现在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吧,他恨自己吗。
“为什么你还能这样笑?”
他的样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要和自己强制签订契约,没有把她关起来过,什么都不知道,仿佛他们不过是分开了几年然后重逢的人一样。
“不觉得很恶心吗,你现在握着的是试图挖走你眼睛的妖怪的手,你差点就因此丧命了。”
终于忍不住了,一直隐藏在心底难以启齿的话语,怕说出真相就会全部崩溃,现在都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自己的努力都没有任何意义。
“外婆诅咒你们的场一族世世代代,就算我不出手,她也终有一天也会来取走你的眼睛,我早就知道,却放任到今天这一步,是我害了你。”
然而的场静司没有预料中的反应,连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他看了她一会,隔了片刻才道:“束樱受了重伤,应该回到春木之里去了。”
“她还会再来的,我无法阻止她。”本以为她会在继承仪式上动手,却没想到她会这么不按礼数出牌。
的场静司看着她,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你被丁丁骗了后没来找我,是这个原因?”
花懒一怔,垂下眼睛:“……对不起。”
然后她像是突然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抬头看了的场静司一眼,接着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你要做什么?”的场静司的笑容淡了几分,眼底的墨色加深。
花懒在原地屈膝跪下,对着的场静司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会用我的一切,承担外婆犯下的所有罪过。”
“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方法了。”
说完,她闭上眼睛:“以绿之躯体为碎片,以光华之灵为高贵枝叶,吾以吾之名守护吾主,吾主为的场静司,以裁决之火加身,不得背叛,永生永世。”
尊严被彻底的粉碎,把所有的姿态放到最低,对于一个高傲到从不向任何人屈服的妖怪来说,成为式神被比自己弱小的物种利用,是多么屈辱的折磨。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想要留在他身边吗?
绿色的光芒从少女身体里释放出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很快又消弱下去,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的场静司震惊的看着她:“你竟然自愿沦为式神?”
他记得花懒说过,比起成为式神,她宁愿去死。现在竟然签下这种单方面的契约,这对她很不利,如果她背叛他,她就会灰飞烟灭。
“人类无法强制我签订契约的,我只能这样做。”花懒做完一切便从地上起来,转身向门口走去,“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了……毕竟你是这样讨厌妖怪。”
如果她不受控制想要取他的眼睛,契约也会限制她,大概自己还没有碰到小静,就会先死掉了吧。
“你这样做……”的场静司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他紧紧盯着花懒,嘴角勾勒出冰冷的笑容,“亲爱的姐姐,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因为利用价值很大么?
花懒沉默了一下。
“这样便好。”花懒拉开门,森冷的月光从外面照进来,她的身影被剪出纤细的形状。
“不要放过我。”
她现在好累,好想休息了。
花懒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的场静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
……
继承仪式很快就到了。
的场静司的身体经过花懒的照顾后,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好了起来。也有人怀疑过,但没人敢对此产生质疑。
他们只知道从少主右眼受伤以后,身边就多出了一个绿头发绿眼睛的女妖怪,头发很长,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少主总是和她形影不离。
继承仪式这天,的场静司穿了正式的衣服,他把花懒带到了大厅的角落,不是很显眼的位置,七濑一直跟在后面。
“一会我过去,你就和七濑呆在这里,有状况的话不要出手,七濑会应付。”的场静司对花懒嘱托道,今天来的不只是的场一族的人,情况混乱,难免节外生枝。他还暂时不太想暴露花懒的存在。
“我知道了。”花懒笑眯眯点点头,反正她也不太想引人注目。
的场静司看到她的笑脸,不自觉的眼神缓和一些,将她耳边的头发拨到后面:“不要乱跑,呆在这里等我。”
他的动作很随意,好像只是习惯性的这么做而已,七濑若有所思的看了二人一眼,没说话。
的场静司说完就转身走入人群当中,花懒看了他一会,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少主很喜欢你。”
花懒略微诧异的回头,七濑那张已经生出不少皱纹的脸上带着探究和不解。
“喜欢?那是什么东西。”花懒好笑的翻了个白眼,她从哪里看出他喜欢她了。
契约签订后,他们之间的问题就好解决多了,她是他的式神为他所用,他也能像对待平常的下属一样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不过是最普通的主从关系罢了。
“我们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和谐嘛,小静……啊,的场静司大概也喜欢轻松一点吧。”
七濑不可抑止的抽了抽眼角,和谐?之前被少主关在阵法里歇斯底里的那个是谁?听说你俩在地牢里还差点掐起来好吗。
七濑很少一次性吐这么多槽,各种心累,上了年纪体力就是不行了。
“我看着少主长大,从没见过他对谁那么亲近。”七濑想了想道,至少那么亲昵自然的动作,平常的的场静司是做不出来的。
“我很好奇你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七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八卦。
“你真的想知道?”花懒笑眯眯的弯起眼睛,见花懒点点头,她笑得更开心了。
“去问你家少主吧。”
七濑嘴皮子抖了抖,花懒却突然拍了下手,看向前方人群注目的地方:“啊不对,他现在应该是你们的新任首领了。”
继承仪式已经开始,上面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正在讲话,的场静司负手站在旁边,见花懒看过来,他的目光停留片刻然后移开,只是嘴角的弧度深了几分。
花懒看着上面那个人一时有些恍惚。
青年微笑着站在那里,眉目优雅,鼻梁挺直,黑发被松散的束在脑后,有几分随意。这个人类好像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都不曾出现过慌乱,从容而淡漠。
花懒在他小时候就知道这人皮相生得好,现在看还是觉得赏心悦目,挺奇怪的,他明明没有哥哥长得好看。
“他以前和我说过,要成为的场家最强的除妖师。”花懒突然出声道,七濑转头去看她,却发现对方的视线仍旧在自家少主身上。
“时间过得真快啊。”花懒悠悠笑着,声音轻飘飘的,“人类的生命真是短暂。”
“不用担心,少主比我年轻了至少三十岁,暂时还死不了,你现在只能成为式神了。”七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是希望能早日脱离式神的身份。
“我是在担心你啊七濑。”花懒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说不定我一眨眼的功夫你就没了。”
“……”妖怪什么的果然讨厌死了。
继承仪式进行的很顺利,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束樱并没有再出现。
按照的场静司的说法,她这一次袭击未成反而伤的很重,大概会在春木之里修养好一段时间。
花懒也不是很担心,春木之里会治愈术的只有她和哥哥影宿,哥哥那个人性格古怪,就算是族长的要求也不会轻易听从。何况他眼里只有嫂子一个人,嫂子又身体不好,他的力量几乎全用在帮嫂子续命上了。
只是束樱喜怒无常,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突然发难,所以花懒一直寸步不离跟在的场静司旁边。
“如果只是顾虑这些,你无需这样做。”的场静司听了她的话后说道,他勾了勾嘴角,莫名其妙带出写讽刺,“我能将她打走一次,就能打走第二次。”
他一直记得小时候那次束樱是怎么对待他和花懒的,花懒似乎很怕她,那时他没有还手的力量,但现在不一样。
“外婆她性情残忍,和普通的木妖不一样,不知道下次会做出什么事来。”花懒看他并不担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影响,反而也没有那么提心吊胆了。
在的场静司旁边时总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没有那么重要。
“算了……说到残忍,你一点都不比她逊色,我才不担心呢。”花懒伸了个懒腰,顺着长廊的屋檐看向外面的天空,灰色的云朵大片大片,阴沉沉的。
的场静司低头看着花懒,能这么大方说出自己残忍的,她从来都是第一个。
“对了,这些天你躲到哪里去了?”之前他就想问了,他一直觉得花懒没有跑远,毕竟她不会飞,但派出去的手下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啊……你说那个……”花懒挠了挠头发,回头冲他一笑,“就是丁丁带我飞去了远一点的地方。”
“那只小胖鸟?”脑海中浮现出一颗七彩肉团子,的场静司露出怀疑的眼神,那东西自己能不能飞起来都是个问题吧。
“咳咳——他的本体比较大啦,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是吗。”
花懒松了口气,看的场静司的样子应该是相信了吧?苍月今天没有来参加仪式,直觉上她觉得还是不要把自己被那人抓走的事告诉静司比较好。
的场静司出事那天苍月并没有阻止她跑出来,再者,没有必要让他们两个之间矛盾再加深了。
丁丁那家伙族里好像出了什么麻烦,听她说过外婆受伤的事后,就决定暂时先不过来。花懒也不好多干预什么,她知道丁丁到底还是放不下自己的亲族。
雷声轰隆隆的传来,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墨色。
“要下雨了,一会还有工作吧?”花懒看看的场静司,她记得他不太喜欢下雨,“今天还去吗?”
“没事,打伞就可以了。”的场静司示意她在外面等一下,进屋片刻后出来了,手中拿着一把上了年代的油纸伞。
他撑开伞走出长廊,雨点零零落落的打在伞面上,顺着伞骨滑落下来。
“进来吧。”的场静司站在雨中向花懒招手,透过淅淅沥沥的雨水,青年的笑容有些模糊。
花懒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的场静司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转而有些不耐烦的道:“别傻站在那里,耽误时间。”
又是那种刻薄的语气。
花懒跑过去和他一起站进伞里,笑嘻嘻的。
“没想到你还留着它啊。”花懒抬头看着头顶这一小片干燥的天空。
伞面虽然有些陈旧了,但是非常干净,看得出主人在用心打理它。
莫名的有些开心。
的场静司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少女微微翘起的嘴角,很快收回视线。
“别傻笑了,我只是懒得去买其他伞。”
“诶诶,是这样吗?”
“没错。”
“……”
“……真蠢。”
其实这样也不错,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