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始那时(1 / 1)
纵然理智欲图抹杀
心,也无法拒绝。
我憎恨般的爱着你——
××
花懒什么也没有带,她穿了最喜欢碧色衣裳,为了方便行动,将长年未曾打理拖至脚踝的绿色长发高高束起。
寂静中,花懒看向面前那巨大的圆形黑洞。
这是春木之里连接现世的结界门,花懒听说过无数次,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她缓缓伸手探入黑色的洞口当中,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漆黑的洞口随即泛起一圈圈水波似的涟漪,她的半只手掌仿佛凭空消失一样。
“啧,真恶心。”花懒忙把手收回来,戳了戳头顶上的园丁鸟,“你确定是这里吗?”
在少女的发顶,卧着一只圆滚滚的园丁鸟,那鸟的外观令人惊艳,通身都是色彩斑斓的羽毛。
“别戳我的肚子!不会有错的,这是唯一一个通往现世的结界了。”彩色的园丁鸟窝在绿色的发丝里,圆乎乎的胖身体抖动了两下,竟然在开口说话,“你真的要走?”
“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啊。”虽这么说,她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花懒,现世一定比你想象的还要危险,人类是十分狡诈的种族。”
园丁鸟的双眼像两颗漆黑的宝石,它有些担忧地看着少女,毕竟自己已活了千年,阅历自然也比花懒这个才几百年的小妖怪要丰富许多。
“你的脸色很差啊,这样……果然还是放弃吧?”
“不行。”名为花懒的少女一口否定,现世是一定要去的,人类是怎样的生物,她也了解,哥哥大人和外婆时常会向她灌输现世的知识。
纵使否定地再快,花懒的脸色仍旧很差,她向上瞥了一眼园丁鸟,犹豫了一下。
“我说,丁丁啊……”
“怎么了?你是不是很害怕?”丁丁歪了歪胖脑袋,想了想,胸有成竹地挺起小胸脯,信心十足地说,“没事,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妖界第一神鸟自然会保护你,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花懒皱了皱眉,她活了五百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鸟。
“其实我是想问,你最近是不是……又长胖了?”
“瞎说!”提到敏感话题,丁丁浑身的羽毛瞬间炸了起来,爪子狠狠踩在少女头顶,“如此高贵美丽优雅的我怎么会长胖!笨蛋笨蛋笨蛋,真是有眼无珠!”
丁丁激动的到处乱蹦,花懒觉得头顶的压力更恐怖了。
“下去,我的脖子快撑不住了。”
“那是你的头太大了,笨蛋!”丁丁又是一爪拍下去。
“滚,我……”
“——在那里!快,小姐在结界那!小姐,小姐您快回来啊!那里不是您该去的地方!”
话还没有说完,后方几十丈的地方就传来家仆叫喊的声音,花懒本还欲与丁丁辩驳,这时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处境。
“他们追来了!你快点决定,跳不跳?”丁丁望着面前的黑洞急得直蹦,花懒顿时感觉头顶被砸出了几个坑。
她抿着嘴唇,看了眼吃人般的黑洞,又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呼喊声,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丁丁,要跳了!”
话音未落,连人带鸟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身后依稀传来家仆悲痛欲绝地惨叫声:“不能跳啊小姐!!那扇结界的出口是天空,小姐,您、您不会飞啊啊啊啊啊啊——!!!”
××
悠长的黑暗如同被废弃的火车隧道,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寂静的可怕。
许多大型结界都会出现一定的断层空间,厚度相当惊人,像这样隔开现世和春木之里的结界,更是有一段不小的路程。
花懒听丁丁说完这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身体处于失重状态,只能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寻找出口。
“你到底走对了没有,怎么这么久还没看见出口?”丁丁窝在花濑头顶,两只爪子拽着她的头发。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现世。”在黑暗中摸索着,花懒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又飘了一段距离,花懒终于忍无可忍抓下头顶的胖鸟:“管管你的贱爪子,再拔我就要秃顶了。”
“慌什么。”丁丁不以为意,一脸富态地站在她的掌心,“现世有句话不是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么。”
“我的脑袋不是草原。”花懒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也幸亏她的夜视能力不错,在这样黑的环境下还能行动自如。
“这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同宗?”丁丁一边说,一边慵懒地舒展着翅膀,“反正你们狗尾巴草最不缺的就是毛了。”
“你再说话我就扒光你的鸟毛。”花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最讨厌别人嘲笑她的本体。
“反对暴力!”丁丁立马抗议,关系到外貌问题,他总是特别严肃,“园丁鸟也是有尊严的,即使是你也不能强迫我裸奔。”
“怯,哪有你这么肥的园丁……”花懒翻了个白眼,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亮,“咦,这里有个奇怪的图案。”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丝光亮,花懒立马凑了过去。
“那是封印符!”丁丁眼睛一亮,又是一爪子拍在少女手上,“看来这就是那个五百年前被封印的结界,出口应该也是这里,你现在把妖力注进去。”
丁丁也饶有兴致地从少女手中飞了过去,跃跃欲试,封印符发出的微弱白光照亮它一身彩色的羽毛,看起来艳丽的不可方物。
花懒点点头,伸出右手食指,闭眼默念了什么,片刻后,一道碧绿的光芒自指尖亮起,渐渐扩散,却在一瞬间猛然变得刺眼无比,飞速没入了前方发光的符文里面。
虽说封印经过五百年的时间已经明显有了松动,但毕竟是春木之里几大长老的手笔,花懒不敢有一丝怠慢,全神贯注的调动体内妖力。
然而,十几秒过去了,四周还是一片寂静,死寂般的黑像是纹丝不动的怪物盘踞在身侧,丁丁啪啪振动的翅膀是唯一的声源。
“喂……阿肥啊,你是不是搞错了?这里真的是出口?”花懒皱着眉戳它圆滚滚的肚子。
“狗尾巴草你说谁肥……”
话音未落,眼前骤然亮光大作。
耳畔响起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而原本浮在黑暗中的花懒忽觉身体一沉,双脚像被谁绑住了绳子往下拉,整个人猛然开始向下坠落……
很快,眼前的黑暗渐渐消失,睁开眼,视野一片开阔,周围尽是广阔璀璨的星空,月亮比往日在妖界看到的更为明亮。
花懒目瞪口呆,浑身僵硬地愣在原地,低头一看脚下,万丈凌空,房屋草木河流都像是蚂蚁般大小的小点。
她张了张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身处在一片天空之上,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傍晚,皓月当空,如黑幕般的夜空中,回荡着少女杀猪般的惨叫声,久久不绝于耳。
随后,地下藏着的,天上飞着的,水里游着的,四面八方的大小妖怪齐齐翘首,人类的房屋一栋栋亮起了灯光、
丁丁一看,浑身鸟毛都直了起来,花懒没来过现世,他可是来过的,现世是什么地方,妖魔鬼怪龙蛇混杂,什么败类都有。
他们刚到这,本就是孤立无援的境地,如今加上花懒这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不知又会引来什么麻烦……这说出去让他两千年的鸟脸往哪放,以后还怎么在现世混下去。
他这高贵美丽优雅的园丁鸟,绝对丢不起这个人!
丁丁心惊肉跳地看见刚才还在面前的少女,转眼就坠落到几十米一下,只能卯足了劲,大汗淋漓地追上,跟着少女往下俯冲。
随着落地速度的加快,它也有点吃力,为了赶上花懒,那扇翅膀的频率简直是一路飙升,最后羽毛都在抽筋了。
丁丁一边飞一边握拳,看来丫头说的没错,减肥这事迫在眉睫啊,再胖下去真的就飞不动了……
某鸟心中一片大义凛然,花懒坠落的速度却没有减慢半分。眼看地面越来越近,丁丁却无能为力,妖力被封印在这鬼身体里用不出,只能在空中打着转儿向下飞。
“花懒……你,你先别慌!离地还有个几百丈,暂时死不了的!”
暂时死不了和过会儿死有毛线区别!
花懒在心中骂道,头部朝地,全身挺得笔直,死死地闭着眼睛不回答。
她现在正在思考一个优美的落地姿势,就算死也要死得光彩照人才行。
再说她又怎么会死呢,哥哥说过,狗尾巴草的生命力是世上最顽强的,就算是遇见现世最厉害的除妖师,只要没被粉身碎骨五马分尸,再接受点阳光雨露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花懒,你才五百岁啊,还这么年轻,千万别想不开!”丁丁见她不说话,以为丫头是绝望地放弃求生,着急地震着翅膀就叫起来。
“谁想不开了!丁丁你快帮帮我,你不是自称妖界第一神鸟么!”
“不是自称,我就是神鸟!”丁丁瞬间就忘了她的处境,强调起自己的身份。
“我管你是神是鸟,先把我拽上去再说!”一激动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还身处几十米的高空,少女又赶紧闭上了眼睛。
“行不通的,你太重了。”丁丁苦口婆心地劝导,“所以你还是自己飞吧。”
“飞,飞你个头啊飞!我哪里会飞!”
“你再怎么废柴,好歹也是春木之里一族之长的后代,再说,妖精怎么能不会飞呢?”
“……死肥鸟,你的智商都被排泄掉了啊?!你见过会飞的狗尾巴草吗?!!”
“呃……”他还真没见过。
“等等,狗尾巴草?”丁丁正苦恼着,忽然眼睛一亮,灵光乍现,“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丁丁鸟爪一拍,惊喜道:“花懒,你快变回本体,变成狗……”
“咚!”
话还没说完,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花懒整个人就四平八稳的趴在了地面上,幸好周围是柔软的青草地,也算是她的同宗,因此没怎么受伤。
“原来这么摔下来也不怎么疼啊。”
花懒撑着地面爬起来,欣慰地泪流满面,边说边拍着沾上泥的袖子,顺便再狠狠坐了坐。
过去在春木之里,她就无数次想象过接触现世土地的感觉,现在亲身体会了,不由满意的感叹:“现世的草地真软呢,坐着还挺舒服的。”
春木之里随便一棵草都能修炼成妖,她要是往草地上一坐,屁股底下到处都能传来惨叫声。
然而这次,花懒仍旧想错了,只听屁股下面传来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气和怨气。
“你他妈能不……舒服么……你屁股底下垫得是老子的肉……咳咳……”
“……”
花懒沉默了两秒,然后极其淡定地挪了挪屁股,眼睛一瞥,正是园丁鸟丁丁,两只黑豆眼此时呈蚊香状,那肥肥的身体几乎扁了一层,看着倒是不那么胖了。
把昏死的丁丁放在手心里,花懒开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来。
此时已过子夜,乡间的夜景十分宁静,左边是一片古木参天的树林,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冷寂的黑暗中,古树像是一个个巨大的怪兽,在密林深处伺机而动。
转向右边,是一处被植株和杂草包围的池塘,边缘的石板已经有些破损,落叶铺了睡眠一层,明显是很久未曾打扫。
放眼望去,一切似乎和春木之里没有什么区别,到处都是深重的绿色,浓郁的草木气息,芬芳的花香——皆是和花懒一样的植物同类。
眼前屹立着一座略显陈旧和风大宅,青瓦飞檐,原木削成的柱子,支撑起长长的廊檐。
视线下移,是一扇硕大的推拉式纸门,纤细的木条将它分成一个个大小相等的方格,很多部分的木头已经破损,只剩下面目全非的残骸。
这座宅子看起来十分冷清,连地板和窗边的风铃都散发着无人问津的气息,生气寥落。
借着月光,可以依稀瞧见宅子大门上的乌木色牌匾,牌匾上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门口的名牌上倒是有两个隽秀的小字——
[的场]
“妖怪?”
寂静中,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忽然传来。
清清冷冷的童声,似乎携带着一丝诧异。
伴随着枝叶涌动的声音,前方几丈的一角阴影中,走出来一个男孩。
说实话,蓦然出现这种状况其实有一点诡异,花懒闻声,目光寻着那道声音而去。
晚风有些冷,皎洁的月光拨开厚厚的云层,悄无声息地洒在门口的长廊上。那个说话的男孩却好像有意避开月光,站在门廊的阴影里,静立不动。
那是个八岁左右的孩子,他光着脚,穿着墨色的浴衣,因为瘦使衣服有些空荡荡的,皮肤也显得更加苍白。
他并不是花懒所见过最漂亮的孩子,但却是最特别。尤其是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即使在这浓郁的黑暗中,也显得十分清晰,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妖异。
鲜血一样凝结的颜色,深不见底却又仿佛清澈无垢,悲哀和淡漠交织,只剩下一片纯粹的虚无……花懒不禁屏住呼吸,她从没想过,这样一双只看一眼就会沉溺其中眼睛,竟会长在一个人类身上。
如果说,世上有一见钟情的话,那么花懒一定在那一瞬间,就迷恋上了那双眼,甚至有那么一刻,她想要亲手将它们挖下,洗净,放在玛瑙做的透明瓶子里,用上好的香料供养着,不希望它腐烂。
然而,眼睛的主人却没有什么表情,他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目光中泄露出的是与年纪完全不符的寡淡和漠然。
“……迷途的妖怪吗?”男孩隐约低喃了什么,那淡淡的声音,几乎不带一丝人气。
花懒的心脏蓦然收缩了一下。
异界的妖精,大都很薄情,越是强大的妖怪,便越没有心。
花懒也许不是那么无情,但她绝非善类。然而这一刻,她竟然感到有些难过。
他看着她的眼神很安宁,没有欢喜,没有悲伤,不憎恨,也不迷恋,没有任何的情感流露,就好像只是那么单纯的看着而已。这是花懒所知道的所有情绪中,最可悲的一种。
——生无可恋,死无畏惧。
“你是除妖师。”
这是花懒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能一眼看出她身份的人,不是妖怪,就是外婆口中,人类的除妖师,而这个小孩身上没有妖气……虽然比起人类,他更像妖怪。
花懒的神色平静下来,把晕倒的丁丁放在袖子里,便从地上站起望着男孩。
风忽然大了,晚风拂过整个山林,林子里的树木被掀起一层层深绿色的波浪,树叶大片大片的互相碰撞,发出动荡骚乱的声音。细碎的月光穿过枝叶缝隙,忽明忽暗地斑驳了一地。
大自然不甘寂寞的喧嚣着,而在这样躁动的环境里,男孩只是更加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进了漆黑的屋门。
单薄的身体,清瘦的背影,就那么独自一人踏着缓慢的步子,没入了一片阴冷的黑暗之中。
——这就是花懒记忆中,的场静司最初的样子。
无论多少年过去,无论他的势力变得多么强大,无论他的身后有多少式神跟随,当年那道孤独安静的背影,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花懒看着男孩的身影消失在门扉深处,怔怔地说不出话,明明那双极美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胸腔里的心脏却还是跳动的飞快。
……这陌生的感觉,让花懒莫名的好奇,她还想再多看看那双眼睛啊,即使对方是除妖师也没有关系。
再说,除妖师又怎样呢,对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鬼罢了。
“你等等我呀。”
花懒迟疑了一下,跟着那男孩慢慢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