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故事--母亲（上）（1 / 1）

母亲连日常交流都难得有，更别提跟他们说说自己的过往了，那还是有一次，听姑姑和表姐聊天的时候，姑姑跟她说的。

母亲出生在当地算是一个名门望族，当地人给他们家族一个美称，叫做龙虎门。

她的爷爷是当地一名高级军官，爷爷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计划生育，作为高级军官的爷爷和在当地德高望重人人敬仰的奶奶，用自己的能力将八个孩子抚养长大，还将其中两个送出国去，好像是去了以色列。

那个时候，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外公作为长子，为了让其他的弟弟妹妹能够读大学，他自己便辍学去当兵，在其父亲严格的教育下，外公成了一名颇有能力且能够严格自控的军人。

退伍之后，外公回到家里，那个时候开始流行下海做生意，钱来的最快也最风光，外公在跟自己的父亲借了三千块钱之后，便跟自己的朋友合伙做生意，不想刚开始做，他朋友就捐款潜逃了，那时候的三千块钱对于刚刚退伍的外公来说简直的天价，外公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于是他跟妻子说了一句：等我赚够三千块钱的时候，就是我回来的时候。

然后外公就消失了，在那个没有任何通讯的年代，外公一消失就是半年，并且了无音讯，所有人都绝望的认为他不一定能回来了。

但就在半年后，他回来了，不仅人回来了，还原封不动的将欠他父亲的三千块钱，还了回去。

他没有交代他如何在半年之内赚回这些钱，他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母亲的母亲，也就是外婆却发现，自从外公回来之后，身体变得很差了。

外婆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外婆的父亲和外公的父亲两人是战友，几十年的老战友，感情非常深厚，甚至连给孩子取名字，都用了同样的字，外公的父亲有五个儿子，名字分别是仁、智、礼、义、信，外婆的父亲有四个儿子，名字分别是：仁智礼义。

后来，外公通过竞选，成为了当地的书记，他一向严于律己，并且两袖清风。

作为家里的长子，外公身上背负着传宗接代的思想，于是在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母亲的姐姐出生的时候，外公和外公的父亲都失望极了，于是他们把期望寄托在第二胎。

由于他们两人都是国家干部，当时国家正在严厉施行计划生育，但他们还是冒着危险，生下第二胎。在外婆临盆的那一天，外公正在另外朋友家里，只有外公的父亲和几个姑姑。

产婆匆匆从另外一个地方赶来，她刚接生了一个女孩儿，外公的父亲一听说她刚接生了一个女孩，心里就不是很开心，因为在当地有这样的说法，一个接生婆，如果在同一天接生了两个孩子，那么两个孩子一定是一样性别的。

果然，母亲出生了，外公的父亲第一时间问：男孩还是女孩？

知道了是女孩之后，外公的父亲当下把袖子一甩就出门了。

而在外面听到自己妻子生了女儿的外公，也干脆不回家，在朋友家过夜。

外婆就这么跟自己的孩子相依为命了一天，只有当时还是小孩子的姑妈来帮外婆洗衣服。

第二天，外婆的母亲才过来给外婆煮饭吃。

母亲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三年就被送走了，送到了一个平凡的家庭里头。

似乎从被送走这一刻，母亲就知道了一些什么，所以她总是显得特别拘束，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所以拖欠学费也成了家常便饭，每次被老师催促的时候，她心里总是特别慌张，要酝酿很久才敢跟家里开口。

虽然她的成绩很好，长得的也是白白嫩嫩的，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有优点的人，后来，外公和外婆来接她回去自己出生的家里做客，她小心翼翼的回到了那个家里，看到一切似乎熟悉又很陌生的一切人事物，她大多时候看到任何人都想躲开，唯独很想一直坐在亲生母亲身边。

在龙虎门家族里，小孩子成绩好代表着一切，与她成对比的是她的姐姐，她的姐姐皮肤较黑，骨架很大，看上去憨憨的总是很没自信的样子，重要的是她的成绩是一塌糊涂。所以跟她比起来姐姐似乎要可怜的多，因为成绩不好，长得不可爱，姐姐从小就在一片苛责声中长大，外公外婆甚至还曾经后悔过：早知道应该把母亲留下，把她姐姐送走。

她姐姐拥有着同龄人甚至母亲羡慕的衣服和零用钱，她看上去那么风光，她的父亲和爷爷在当地都是很厉害的人，她的母亲那样漂亮，家族那么庞大，看上去那么幸福。可也许姐姐所有的不幸都是这一切造成的吧。

如果被送到那边家庭的，是反应略为迟钝的姐姐，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敏感，能够跟平常人一样开心，那里没有学习的压力，没有任何人要求你必须要优秀。

如果被留下来的是母亲的话，也许母亲的人生格局又完全不一样了，生性优秀的母亲就有资源获得更多学习的机会，她爱学习，她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受到家族里所有人的羡慕和疼爱，也许她的命运就完全不同。

也许这就是上天开的玩笑吧，只是放错了位置，而改变了两个应该要美好灿烂的人生。

每一次回去探亲，母亲总被人像小公主一样的捧着，连一向严肃的外公看到母亲也总是笑眯眯，大家都喜欢母亲，夸她漂亮，夸她聪明成绩又好。

这一切跟她现在生活的家庭却是成鲜明的对比，在她现在生活的地方，没有人会夸她，没有人愿意看她成绩单，甚至没有人会伸手拍一拍她的脸蛋，或将她放在膝盖上逗她玩。

她每年都会被送回来探亲一两次，在这样极度压缩的宠爱，和长期冷漠的冲击下，母亲变得有些分辨不清楚是非，她经常会怀疑那些夸她漂亮的人，其实只是在说好听话，渐渐的，当有人夸她好看，她只会面无表情，从不回应，甚至心理觉得他们真是虚伪。

她的性格变得古怪而分裂，在每日生活的家庭里她是一个乖巧听话，不爱反驳的女孩，没有什么人注意她，她尽量让自己活得透明。

而在每年要去一两次的那个亲生家庭里她是一个爱笑话少的小公主，受姐姐羡慕，受尽外公外婆的疼爱。

而离开家庭，她是一个极其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她在朋友圈子里很受欢迎，大家都喜欢她。

但其实更多时候，她还是喜欢呆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用说话不用笑，也不用思考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不同的家庭和不同的人。

八岁那一年，外公外婆实在喜欢她，便向养父养母这边提出说想把她接回来住，不料养父养母这边却不肯，于是她只能继续活在这种阴晴不定的生活中。

大概十岁那一年，外公突然心脏病发，不久便离世，剩下外婆和母亲的姐姐两人相依为命。

作为书记的父亲，虽然从未有任何贪污受贿之举，但他还是拥有非常清晰的商业头脑，知道如何看做生意的机会，于是在他生前早已经买下了不少海地准备做养殖工作，但这些海地在他过世之后并不是全部落到外婆手中，由于外公从小一向很重视手足之情，所以他把资产进行的分配，大部分都分给了兄弟，外婆只分到了一部分。

但外婆是一个极好的女人，她知道外公和兄弟们的感情，便也是同意了这样的财产分配，而且这些财产在当年也并没有那么值钱，谁也想不到不过短短十几年，这些资产变成了一个金子生产基地，为几个兄弟创造了令人吃惊的财富。

外公去世之后，年轻的外婆开始自力更生，去到离家几十里外的一家工厂为工人们煮饭，这一煮就是好多年，这么多年，母亲的姐姐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在这家叔叔家住一段时间，那个舅舅家住一段时间，直到几年之后，外婆遇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并与之结婚。

外婆是极其幸福的，她逝去的丈夫，是这个世界上再难得一见正直有能力，善良而有爱心的好男人。而她现在遇见的男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好男人，好到你吃惊，钱小冬现在也经常去看他们，他和外婆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两人在一起之后，母亲的姐姐才有了家，不管她愿不愿意回，至少在她心里觉得：只要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家。

这点让妈妈极其羡慕的，妈妈觉得自己从小都不知道什么叫爱，什么父爱、母爱？对她来说太遥远，所以钱小冬突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妈妈那么冷漠，因为她也是一个从小没有感受过母爱的人。

每一个缺乏母爱的人，也是一个感情缺失者。

外婆后面在一起的公公，他自己本身也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比女孩小两岁，值得一提的是，女孩跟妈妈是同一天生日，更巧的是，那天接生婆在接生母亲之前接生的那个孩子，就是公公的女儿。

母亲跟公公的女儿关系好的让人讶异，一向不喜欢说话的母亲，每次跟公公的女儿在一起，就能说几天几夜的话，并且每次都笑的很开心，甚至让外婆和母亲的姐姐都感受到嫉妒。

因为公公女儿的关系，母亲变得喜欢来这边，便经常过来。她们一起住在一个压抑黑暗的小屋子里，坐在床上一起看简爱，一起看饶雪漫的书，然后晚上一起趁着大人都睡觉了，偷偷到院子里头洗澡。

当时家里面没有茅厕，所以每次她们要上厕所都要跑到门前一个菜园子里头的一个小茅屋，里面又黑又臭，门还不能上锁，母亲每次都觉得自己会上到一半就掉下去，她在脑海里想了各种自己掉下去之后的版本，把自己吓的更加不敢去。

所以母亲每次都是憋到实在不行了，才拉上公公的女儿跟她一起去上，为了怕公公的女儿跑掉，她就要一直一直找话跟她说，以确保她没走。

有时候公公的女儿不在，母亲就是憋到内伤，也一定会等到她，等到她一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往菜园子冲，那个时候的母亲，显得是那么可爱。

转眼初中要毕业了，本来母亲是可以考上高中的，可是在参加中考的前一个月左右，养父养母这边就跟她说了，已经帮她找好工厂，毕业之后就可以过去上班了。

母亲一听心就灰了，母亲其实已经答应了外婆说会考上高中的，可是当她看到养父养母这边并不想让她读时，她还是放弃了，最后一个月的自暴自弃，终于如愿以偿的落榜。

但是外婆却不愿意她就这样出来，于是外婆跟养父养母这边交涉，说一定要让她读，至少读到中专，在进行了一些学费与生活费的分配之后，把她送到了母亲姐姐所在的中专。

毕业之后，母亲开始和母亲姐姐一起工作，两个从小生活在不同环境的人，就这么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流浪。

母亲和母亲姐姐的感情很深，深的让人讶异，但似乎这些就是所谓的血缘之亲，不管两人之间性格如何不合，可是冥冥之中就像有一条线牵引着两人，让她们两人几十年都无法分开。

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跟姑妈说过：这个世界上，姐姐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之一。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外婆所在的那个地方突然开始疯狂的发展起来，当初拥有海地的人，现在都成了腰缠万贯的商人，包括外公的兄弟们，也包括公公。

当初住在小破屋子的公公，凭借着自己的勤劳、能干，获得了许多的财富，也凭借着自己善良宽容的性格，在当地赢得了极佳的口碑。他们搬进了大屋子，过上了最好的生活，吃着最好的食物，穿上了最贵的衣服。

但不管一切如何变迁，公公却始终不变，一样的谦逊，一样的善良，一样的宽容。但不妙的是，从小破黑屋搬进了亮堂堂大房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幸福的，但同时也是具有危险性的，公公的儿子当时有十来岁，正是开始叛逆和攀比的年纪，刚好碰上了经济大膨胀，他整个人在金山银海之中逐渐变得膨胀，这在母亲眼中，是令人反感和惋惜的。

大概在母亲二十二岁的时候，外婆突然把母亲叫回家，语重心长的跟她说了一番话，这番话让她讶异、羞愧、愤怒和难以接受。

外婆竟然让她跟公公的儿子结婚？

母亲严厉的拒绝了，不管母亲如何说，条件如何诱人，什么千万家产，以及所谓要弥补对自己的愧疚之类的，母亲都是眉头不皱直接拒绝。

后来，外婆给养父养母打电话，让他们来劝说母亲，但是不管谁来劝，母亲都坚决不答应。

其实母亲的心里有一个遥远的梦想，就是要去环游世界，一边走一边寻找，寻找一个让自己能够停留下来的地方，但是这个梦想在她二十二岁的时候也没有起步，主要是因为她每个月都要寄钱给养父养母，她甚至连多走一步的钱也没有。

可是她从未放弃这个想法，她相信，只要她努力存钱，一定能够完成自己的梦想，只要走出第一步，那么她就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