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1 / 1)
安抚哄睡完拾光,陆轻浅复又回到书房,口袋里的手机持续震动着。那头的陆时遇不甘心拨打着一遍又一遍,最后一遍终于被接通,他简直感激涕淋,然后开口的第一句话语气却不善,“陆轻浅,就这么不待见你哥!”
“哥,对不起。”听到久违的声音,陆轻浅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陆时遇陡然不知如何继续,到口的气话戛然而止,他无话可说,只能吐出最平凡的问候,“浅浅,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哥,我过得挺好的。”除却偶尔想念A市的他们,这些年她过得确实如此,“哥,你们呢?”
“哼,还知道惦念我们。”当初陆轻浅不告而别,去向即便是他这个最亲密的堂哥也不曾透露分毫。
陆轻浅沉默不语,她无法驳回陆时遇的责怪,确实是她有错在先,“哥,对不起”,而她能做的除了道歉还是道歉。
陆时遇无意让堂妹难受,他适时转移了话题,“浅浅,刚刚那孩子……”他对之前的童音耿耿于怀。
“是我儿子。”陆轻浅无所保留告诉他。
陆轻浅的儿子,那就是他亲外甥,原来他真没猜错,陆时遇震惊之余还多了几分好奇,“那孩子的父亲是……”某个人的名字即将破口而出,又被他生生咽下。
许是预料到陆时遇的猜测,陆轻浅应了声“嗯”,她知道他明白了。
虽然和自己猜测的无异,陆时遇还是有点难以消化这个事实,“那沈辰牟知道吗?”
“知道。”陆轻浅不打算想瞒着他,只嘱托他,“暂时别告诉爷爷。”
“好。”陆时遇点点头表示赞同,以陆老爷子那心理承受能力得知真相后不气得吹胡子瞪眼才怪,更何况老爷子这些年身体不好,万一气挂了怎么办?他转念又一想,这个孩子可能是老爷子和堂妹关系缓和的桥梁,他犹豫着开口,“浅浅,要不你带着孩子回来看看爷爷?他应该会高兴的。”
老爷子催促他成家立业好久了,一直明着暗着示意自己想要早点抱曾孙子,而他并没有那方面的打算,陆轻浅带孩子回来顺道也可以救救他的江湖急。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陆轻浅:“再说吧。”其实,这个考量她有过,可是她若这样光明正大带着拾光回去,外人会怎么看他们陆家,还有沈家人知道了拾光的存在会善罢甘休吗?需要考虑的因素太多,所以她情愿选择待在Y市。
陆时遇了解这个堂妹的性子,一旦她开始犹豫那件事情基本没戏,万事强求不得,所以他也没勉强她。更何况他这次来电不过是想知晓她的近况,顺便求证拾光的存在,如今目的达到了,也无憾,末了,他在通话结束时又转达了陆老爷子对她的想念。
陆轻浅何尝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骨肉亲情哪会有隔夜仇,在她心里,陆老爷子一直都是那个疼爱她呵护她的长辈,她也想念他。
————
梦里又回到八岁那年,适逢陆老爷子生日,她远在美国工作的父母特地飞回来为他庆生,同行的还有她的姑姑姑丈,孰料飞机半途遇上逆向而行的飞鸟,机毁人亡,一夜之间她和表妹陆离变成了两个孤儿,而陆老爷子也一夜苍老。
陆轻浅清楚地记得那之后,陆老爷子再也没过过生日,生日当天他总是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在书房,谁也劝不动。她有次躲在书房里间,亲眼看到老爷子盯着书桌上的照片偷偷抹眼泪,那张照片她的床头也有,是陆婠刚出生时拍的全家福,一生仅有一次的全家福。
那是陆轻浅第一次觉得老爷子或许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强势,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却经历老年丧子丧女之痛,他承受的未必比他们少。也是从那时候起,陆轻浅开始收敛她的乖张,以陆老爷子欢喜的模样活着。
如果不出意外,这样的状态会持续一辈子,可是并没有。在最爱的男人死后,她嫁给了爷爷中意的孙女婿。婚礼上,沈辰牟的逃婚举动让老爷子在众宾客面前失了颜面,他强硬地宣布婚礼取消,陆轻浅不听劝执意留下来,后来,新郎回来了,老爷子气呼呼走了。
如今回想,她和沈辰牟的不幸婚姻其实一开始就埋下线索,不被祝福的婚姻又怎会长久。
梦里老爷子苍白着面容一声又一声唤她,“浅浅,你还在怪爷爷吗?”
她拼命摇头,“没有”、“没有”,声声如泣血,她从来没有怪过爷爷,要怪只怪她遇人不淑。
老爷子似是得了安慰,脸上呈现出今生已无憾的表情来,而后他的身形渐渐透明,陆轻浅伸手想去拉住他,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子虚化不见。
她大喊着“爷爷”从梦中惊醒,才发觉是梦。她抚了把满是汗意的额头,一侧身,便看到汗湿的枕巾以及一脸担忧的拾光。
“妈妈,你怎么了?”拾光小小的眉头皱起,褶皱里满满都是担忧。
“妈妈没事,妈妈只是做噩梦了。”陆轻浅安抚着拾光,胸口却闷闷的,透不过起来,想起梦里见到的老人,她问拾光,“拾光,想不想去看太外公?”
“太外公是什么?”拾光歪歪脑袋,又当了回好奇宝宝。他只知道什么是外公,但是不知道什么是太外公。
“太外公就是妈妈的爷爷,拾光想见见他吗?”陆轻浅细心为拾光解释。
拾光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想!”
陆轻浅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妈妈也想。
****
不及陆轻浅想,形势迫着她不得不提早回A市,陆时遇打电话过来告诉她,陆老爷子病重被送急诊,时日无多。陆轻浅当夜带着拾光便回了A市,请假也是在飞机落地后才请的。
陆时遇和陆婠一起过来接的机,两人具是一副严肃表情,在见到拾光时才稍稍有些缓和。
拾光窝在陆轻浅怀里羞涩,陆轻浅动了动手臂,催促他喊人,“拾光,这是舅舅和阿姨。”拾光才勉为其难从她怀里出来喊人。
短暂寒了会暄,陆时遇顺手接过陆轻浅的行李箱,“路上再说。”
连寒暄的时间都没有,陆老爷子的情况该多不理想,陆轻浅一路揪着的心此时揪得更紧,“哥,婠婠,爷爷他……”
“浅浅,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陆时遇并无多说,他知道该懂的陆轻浅都懂。
三人表情凝重来到医院,拾光亦安安静静跟在妈妈身边。
陆老爷子的病房门口候满了人,有陆家的长辈们,公司的高层们,也有陆老爷子昔日的战友们。陆时遇、陆轻浅一行四人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目光,陆时遇和陆婠长年住在A市,认识他们的人多,而陆轻浅消失了五年又带着个孩子出现。
议论纷纷的私语声此起彼伏,黑压压的阵势显然吓到了拾光,小家伙瑟缩在妈妈身后,怯怯地不敢上前,陆轻浅觉得心疼,她不应该冲动带着拾光一起过来,然而为时晚矣。
陆时遇也意识到自己没有考虑周全,他向陆轻浅道歉,“浅浅,对不起,我……”
“时遇,带他们进来。”病房门打开,中气十足的男声透过厚实的人墙传来。
陆盛作为陆老爷子仅剩的唯一儿子,他的话举足轻重。闻言,黑压压的人群自动自发给他们让开一条通往病房门口的小道,陆时遇走在前面,陆轻浅抱着拾光跟在后面,陆婠殿后。走至陆盛面前,陆轻浅喊了声“大伯”。
陆盛低头瞥了眼她怀里的拾光,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点点头,示意陆轻浅进去说。
病房内的都是真正的陆家人,陆老爷子躺在病床上,瘦削苍白的脸上带着呼吸罩,浅浅的呼吸显示在生命体征监护仪的波动折线上,露在被子外面的嶙峋手背插着吊瓶针,老爷子血管偏细,陆轻浅能想象手背上一定布满了细密的针眼。她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心疼,恨不得代老爷子承受。
见他们进来,钟毓扶着陆老太太过来,老太太眼眶红红,病床上躺着的人和她相携走过了大半辈子,当初的爱情早就化作了密不可分的亲情。
陆轻浅哑着声音唤了声“奶奶”和“婶婶”。陆老太太心里的怨言早被这声时隔五年的“奶奶”冲散,祖孙俩禁不住抱在一起痛哭。被夹在中间的拾光不适地扭动身子,小声地呼唤“妈妈”才让两人意识到拾光的存在。
拾光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亲属,既新奇又羞怯,轮番打过招呼之后,他不哭不闹由陆老太太领着去床边上看陆老爷子。
“老头子,浅浅带着拾光来看你了,你还不知道拾光吧,他是你曾外孙,长得可俊了,你快睁开眼睛来看看……”陆老太太的声音渐渐哽咽。陆轻浅适时上前抱住她,给了她抚慰。
拾光趴在床边,静静地端详太外公的手,很瘦很大的手,他好奇地探出自己的手摸了摸,硬硬的全是骨头,正欲收回手时,他的小手忽然被拉住,吓得拾光赶紧叫“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