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1 / 1）
除夕夜，皇帝宴请百官，王爷也去了。
王府后院香炉袅袅生着白烟，一室温暖。子贞又做了脚套，抱着新衣放在一边，蹲下身子，亲自给祈安穿上脚套：“你饿不饿？王爷让等他回来吃年夜饭，我先找点点心给你垫垫胃？”
祈安拉起她：“不饿，坐下吧，它很暖和，我很喜欢。”
就算要花她很久很久时间，但他喜欢她为他做东西，她也喜欢花时间给他做东西。
子贞在他随便询问下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的事：“娘亲很早就走了，我的眼睛还是好的时候，她就走了，她不是妾，她是尚书夫人，嫁给爹好几年没生育，爹又娶了芳姨莲姨。她们？对我还好，她们都是娘的远房妹妹，生了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娘生了我，我也不知道娘为什么突然生病，不多久就走了。乳娘？是的，乳娘对我很好，每天都给我唱歌。我爹？爹不怎么来看我，大姐是最漂亮的，老早就有人提亲，她不肯嫁，二姐很有才华，也有人提亲。我？我没有，很多人不知道楚家有三个女儿。我的眼睛？不大记得了，五岁的时候，好像，被人推了一把，撞上什么人，被人打了一巴掌，她的指甲很厉害，说我瞎了眼，掐了我的眼，我看到她指甲里白色的粉进来，然后眼睛就疼，醒来后就看不到了。怕？嗯，那时候我天天哭，乳娘也哭，爹也找了很多大夫，后来出了京就不看大夫，用着最后一个大夫给的药好几年，没治得好就不用了。后来就不怕了，芳姨莲姨也不怎么看我，爹也不来，大姐二姐只拿走我的一些衣服玉石，那些是皇上赏爹的东西，分给我也没用，她们拿去也罢了，大哥二哥他们拿字画，小时候还拿娘留给我的东西，我会哭着要，后来娘的东西渐渐都没了，我就不哭了，大了点，乳娘每次都骂骂咧咧把值钱的东西拿给他们，不让他们进我的屋子。讨厌他们？有时候会的，我老听见有女孩子哭，这时候乳娘又会骂骂咧咧，说他们造孽，那些女孩子听着比我小的也有，可我管不了，爹都管不了，芳姨莲姨她们也老是吵架，爹很头疼的，老是不回家，我也不知道他住哪里，每年我过生日他才来看我一次，给我一堆好东西，他一走，大姐他们就来拿去了。呵呵，乳娘那时候老是手疾眼快地拿起来一两样，等他们走了，有时就拉着我梳头，戴上拿的好发簪，夸我漂亮，呵呵，其实我看不到，也不那么在乎，我让她把这些当了给她儿子看病，她每次都哭，说她和大姐她们一样坏，其实不是的，乳娘当了东西可以救人，虽然后来小涛哥还是死了，但我觉得还是好的，而且乳娘每次回来都给我带好吃的，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多值钱，但每次乳娘都高高兴兴地说小涛哥一年的药钱有了，我一年的零食也有了，我想，爹还是疼我的，不然不会随便两样就这样值钱。推我的那个人？他那时大概也害怕的。恨？以前恨过，后来乳娘说要是我好好的，说不定更遭罪，我没有娘漂亮，也没有娘聪明，如果好好的说不定更受欺负，我知道大宅里总有不好的事，我的小院还算清净，然后就不怨了。”
说完话，天已经很晚了，外面的天却被街上灯火照的亮了一半。
祈安站起身走到门口，子贞“看”向他，祈安许久舒了一口气：“我们过去前厅吧。”
去前厅时走的很慢，默默的。子贞扶着祈安，祈安安静地想事情。
小时候他满宫室地乱串，有温柔的娘亲跟在后面，有严厉又护短的父亲板着脸呵斥。
假山后面，想到失去孩子日渐消瘦的母亲，便狠狠将无辜地等在旁边的女孩推向大着肚子的女人，然后女人恶毒的咒骂，女孩撕破嗓子的惨叫，再然后，孤零零昏迷在小道上双目流血的瘦弱女孩。母亲吐血而亡，他也一口黑血吐出，开始浑身发冷，他爬着去找父亲，父亲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笑的开心，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父亲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了，原来母亲的地位会有人代替，原来，家并不存在，之后是冰凉的水，是谁推的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在水里了，冷的全身筋都疼了。醒过来后，密密麻麻全是人影，好多的御医，好多的人，那个女人抱着她的儿子泪眼婆娑，父亲要抱他，他吐了父亲一身的血，生生扯了扎入手臂的所有针，扯了脖子上据说父亲亲自刻的金锁，扯了头上落水时撞伤包扎的布条，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威严的父亲，看的父亲又挥手打了他一巴掌，然后他又没了知觉。
是谁呢？半夜又悄悄在他的枕头里塞了东西？是谁呢？又鬼鬼祟祟地在他的药里放了东西？他们不知道其实他睡不踏实的么？他还是什么都不说，是不是很配合？
好多人在哭，哭什么？死？原来他死了呀，那母亲呢？怎么还不来接他？母亲是不是忙着照顾弟弟妹妹忘了他了？原来，谁都不要他了。
这是哪里？哦，他是世子了，世子原来这般见不得人，看大夫还要蒙面。看他做什么？迟早要死不是么？真的吗？只要他喝药就会有御医去看她的眼睛？那就喝吧，看大夫，不用了。她的眼睛还是好不了？哦，没什么，他去看她最后一面道个歉就好了。为什么不让他去？什么？他们家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去不了，凭什么如果他死了，就不给她好药，不给她赏赐？可以再见她是么？到她成年，好吧，他会等到的，你得答应给她好药，答应给她赏赐，一辈子用不完的赏赐，你还要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当主母，当个被人疼的女人。你答应了？好吧，那他就当这个世子，每天喝药，只是大夫，不会再看了。即使后来能见人了，大家都知道风流的悦晨王爷有个病秧子世子，从小养在药罐子里，藏在后院里，就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弄坏了，都没几个人见过。
看到她来的时候，他好开心，其实他一眼就认出她了，她还是在头发上别着那根梅花簪子，和那年一样，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呀，她很喜欢梅花，那这梅园没白建是不是？她的眼睛还是很大，只是看不到东西，她的脸上还是一点点婴儿肥，身子很瘦，稚气未尽却总是端着充大人样子。
不是说好给她的籍贯改为她母亲娘家的么？不是说好给她封了郡主么？为什么她还是认为她是奴？不是说好给她找个好人家的么？为什么现在成了他的房里人？凭什么他如果死了，她也要死，他们用她威胁他多活了十来年，凭什么现在还来威胁他，偏偏他还拒绝不得。她是个多善良多单纯的姑娘，他们怎么忍心让她为他半死的人陪葬，他们明知道他会舍不得死，明知道他会不甘心把她再拱手让人，明知道会妒忌再有比他好比他健康让她喜欢的人，明知道他的身体里也流着那样霸道偏执的血，所有的所有他们都算准了，而他明知道也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只要，他活下去，那么，她，就会是他的。
可是，如果她知道了是他害得她看不到，是他害得她没有亲情，是他害得她这么委屈，她会不会讨厌他？如果知道其实她没有入奴籍，她还是个郡主，会不会嫌弃他是个病秧子？
所以，还是让她误会，让她安心当他的妾，以后当他孩子的娘，这样，对她不能太好，又不舍得对她不好，子贞，你知不知道这样的纠结很伤神呐。
子贞摸摸他戴了手套的手，很暖和，他在想什么？是在可怜她吗？不用的，她不要他的可怜呀，她是瞎了，她是成了奴隶，但是之前有乳娘，现在有他，她很感激的呀。
祈安，你不知道吧，除了娘亲，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可是娘亲很早抛弃我了，我连跟她说不要扔下我都来不及，你可不能也那个样子，乳娘爱我，还要分一半给小涛哥，你宠我却是全部的，你要好好的，我会很乖很乖的，一直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娘亲走的时候我不知道可以跟她一起走，但现在，你如果也要走，我就陪你，祈安，我感恩，但我不傻，如今离开你，我会生不如死的，你当我是个坏女人吧，图你的身份地位，图你的庇佑宠爱，可我就是不想挪窝了，我就赖你身边好不好，你不要可怜我，只要对我好就行了。
祈安握了握她摸来的手，有点冷：“怎么不给自己做一个？”
子贞摇摇头：“晴梅给我做了。也很暖和，我今天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