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1 / 1）
到了前厅，王爷很是激动，据说世子至少有五年没出过后院了。让子贞坐立不安的是——皇上，您为毛还在？还笑得如此弥勒佛？
祈安坐下了，把子贞也拉坐下，皇帝不但没恼，还很开心：“安儿，今日与往日不同了，哈哈哈哈！”王爷也是笑眯眯的，子贞很有压力，大家不觉得很诡异么？
祈安不怎么搭话，皇帝和王爷两个人不寂寞地喝酒聊天，嗯，聊到祈安小时候偷酒喝，聊到祈安小时候捅过马蜂窝，聊到祈安小时候弄湿皇上奏折就抱在怀里捂干第二天一早巴巴送过去还挨了要上朝的皇帝的一脚，然后委屈地哭个不停，搞得皇帝不得不返回头又抱起来哄。聊了许多许多，唯独没聊到他十岁以后的事，没聊到那么活泼可爱的人儿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样子，没聊到他的性子怎么变了。
那些是忘了还是不敢记起呢？
皇帝临回去时有点醉了，走到祈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却对子贞说：“好好照顾他。”
然后又留了许多赏赐给子贞，那些东西估计连太子大婚也不过如此吧。比如两块免死金牌，比如一口尚方宝剑，比如洛阳的千亩良田，比如千年的何首乌，比如千年的灵芝，比如宫内那座宫殿，比如宫中不必向任何人低头行礼的特权。
太多了，一式两份，子贞明白，这些，很少的是为她，更多的是给他的。
皇帝，对他宠爱地没了边际。
面向皇帝离去的背影，子贞感到铺天盖地的寂寞荒凉，难道佳丽三千，还不够驱散那份凄凉吗？那份凄凉背后你又渴望什么？
回了房内，子贞等晴茗他们收拾完才摸索着往床边过去，祈安伸手扶她，子贞一阵内疚，他的身子本就不好，还要来帮她，哪是她照顾她，分明是他护她嘛。
躺好后，子贞忐忑不安，前些天一直是睡外间，今天公布身份，下人们就把她的东西搬到内间来了。
他的身上有淡淡药香，祈安眼神也是闪烁不定的，头一回和女子共床，很是不安，而且，自己的身子这般破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行了，本来也没打算娶什么姑娘祸害人家，如今还是妥协了他们。
“休息吧。”祈安闭上眼，叹息般说道。子贞应了声，也闭上眼。
冬天很冷，祈安的屋里总是放着暖炉，他也时常拥着被子那么坐着，或看书，或发呆，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御医几乎每天都来，祈安虽然不耐烦，但也没有拒绝，这些天，汤药换了又换，能进的继续吃，吐了的就换，药还是子贞去喂，别人喂，或许没到喉咙就吐，但子贞喂，好歹进了肠胃，走了一圈才出来。
子贞还是不知道自己哪里与众不同了，乳娘说她没有继承母亲的才高八斗，也没有母亲的惊世容颜，甚至不如大姐的高贵傲气，不如二姐的柔顺。
乳娘说过：“子贞呐，你像大小姐耍的那把软剑，温顺时能够顺心折成各种样子，倔强起来也能直直地不比任何硬剑少杀伤力。子贞呐，你是柔韧坚强兼具了的，只是不那么夺目。”
乳娘说的总是为她好，乳娘说不夺目，大概真的是很难称得上好的。
这日，晴茗到了后院，祈安躺卧在躺椅上，晒着温暖的日光，微微眯眼看书。躺椅旁边是桌子，桌边的子贞“读”着祈安刚让人做好的刻木书，长长的头发因为已成人妇绾起了大半，剩下的垂到了几案上，头微微歪着，用心地把手放在木刻书上“读”着。
晴茗放轻了脚步，看了看手上的情报，沉默地放到靠近世子的桌子一边。
子贞抬了抬头，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一会儿，“是晴茗？有茶香。”
“是奴才。”晴茗迅速后退弯了下腰，“奴才给世子，夫人行礼。”
子贞“看”向祈安，祈安挥手让晴茗下去。拿过桌上的情报，看了看便不动声色地收起来，伸手碰了碰子贞头发，“外面风大，我们回屋。”
子贞已经能够顺利摸清周边环境，扶了祈安到屋里也是常事了。到了屋里，子贞摸索着去倒水，回头时奇怪地问：“世子，你在烧东西？”她闻到焦味了。
祈安咳了几声，望了眼已被烧成灰的纸片，那上面写着，昔日楚氏三小姐乳娘蔡氏离开楚府投靠姐姐，竟被姐夫调戏，一怒之下投了井。
本来他想把乳娘找来继续照顾子贞，世上大约只有乳娘最了解她。可是等来的却是这个信息，怎么敢告诉她，不如不提。
见她拿水过来，祈安捂着胸口起身又俯身悄悄拿开地上他不小心碰掉的毯子。坐回椅子，他又咳了一阵，只是这些就已经费力了么？他无声苦笑一番。伸手又轻轻推开桌上的点心，她的茶杯刚好放下。
到了深冬，越逼近年关越是冷，大雪也下了一场又一场，皇帝派来的御医一批又一批，派来的太监送了一件又一件的取暖物件，祈安畏寒，再暖的房间他的手脚还是会冷，抱着暖炉嘴唇也会发紫。
子贞放东西很有规律，“看”的书永远放在窗角那个柜子的第一层，一共两层，下面一层用来放针线，衣服放在离床两步左边的凳子上，祈安的药碗放在床头矮几靠内侧，祈安的书放在床尾矮几上。
祈安怕冷，得了空，子贞就摸着针线让晴梅给穿针开始做手套脚套。
祈安在午睡。
晴梅和子贞熟了，明白她不是个克扣的主子，就开开心心有什么讲什么，世子也不曾罚过他们，这算是养坏他们了吗？
此刻，晴梅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问：“夫人，您要做什么？告诉奴婢，奴婢给您做就是了。”
子贞一边摸着缝东西，一边微微羞涩地说：“我可以的，乳娘教过我，我做的慢，但能做好，世子对我很好，我帮不了什么，我想自己做好手套，我做的很好的，乳娘说因为慢所以仔细，缝得牢实，暖和，只要颜色不弄错就很好看。”
晴梅也善意地笑：“是是是，夫人做的好看，料子也选的好，颜色也配世子。”
子贞笑笑。
晴梅口无遮拦：“夫人，其实府内没有王妃，没有世子妃，您可是唯一的女主子，哪天您生了小公子，你就是世子妃，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您呢。”
子贞呆了呆：“怎么会。”
晴梅当她不信：“真的，府内有几个王爷的通房，但没有名分，而且都没出现过世子面前，我也不知道王妃去哪了。”
祈安突然咳了起来，晴梅忙去看他，子贞也放下针线过去：“世子，还好吗？”
“没事。”祈安看了看桌上她做了一半的手套，藕色的布裹着厚厚的棉絮，又缝上上好的白狐裘在里面，外面密密绣了几十朵祥云。好像，她都忙了三四天了，不看料子，他也知道这副手套有多暖和。
近来他的身体感到精神许多，御医也不是吹的，虽然没办法根除他的寒毒，但让他止咳，甚至自理还是行的，只要比正常人注意一些一时半会也不会出现大问题。
忽然想到那日她刚来，他那时昏迷了几天，突然有力气挣扎起来了，大概觉得自己心愿能了了，想起来听听消息，结果，不修边幅，见到了她，那副颓唐半死不活的样子。
幸好，她，看不到。
第一次庆幸她看不到。
是不是太恶毒了？可是，就恶毒了，就是不要她看到他的丑样，就是不要她明白他的无能。
晴梅出去后，子贞摸索着把毛巾递给他，祈安抢先一步将旁边的暖炉拿来轻轻放到另一处，气也不怎么喘，看来，身体好些是很有用的。
他有些小小洁癖，先前一阵每天都会清洗，近来实在太冷，她就每天给他擦手擦脚，他也出奇地不闹着沐浴什么的，隔两天她会主动提醒晴茗准备东西给他泡温泉驱寒，他泡，她坐一边等，起初，他还不适应，晴梅晴茗故意装成没听到他叫，让子贞给他宽衣，搓背，穿衣，干发。子贞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小心地服侍，闹个大红脸时没看到祈安的脸和后背都红了。多次后，两人到底也自然了，祈安精神好点后也尽量自己洗浴。
这天傍晚，子贞收好针线，笑眯眯地把一副手套捧到祈安面前：“世子，试试这个。”
祈安放下怀里的暖炉，白的恍似冷玉的手接过那手套，子贞没松手，抓着他冰凉的手塞进刚刚还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的温暖手套里，祈安浑身一颤，接着全身发暖：“很暖和，子贞有心了。”
子贞脸红了红：“世子，晴梅说梅园梅花开的正好，世子也是喜爱梅的，不如，明日去瞧瞧。”
祈安抓了她也微凉的手一起塞入手套：“与我，不必如此小心，收拾下，我们现在去。”
子贞摇头：“晚了，冷，世子身子受不了。”
祈安低低咳了咳：“无碍，现下无风，我也许久不曾看过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