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晨王府(1 / 1)
晨昏交接时刻,寒风吹过还会“呜呜”怪响。也有早起的小贩早早在城门口等着,等城门一开就进去做买卖,现下还在不停地拉拉自己的衣服,摸摸自己的货物,或者跺跺脚,搓搓手。
不多时就静了下来,齐齐看着最靠近城门边的那队人马,五六个官兵,七八个身着囚服的人,看得出又是在外当官犯了法,连着家眷一起押回京问罪,为首的胖胖老头和两个看似精明的妇人倒罢了,可怜了那两个正值双十年华的年轻人,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三个闺女。两个儿子与父亲一般死灰着脸,从同样的胖脸上看出大概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苦。两个夫人头发蓬乱,面露怨念并不可喜,三个女儿都是长的很不错的姑娘,即使如此落魄也不显出粗鄙低下,一个早没力气的模样,一个直直挺着身子,很有骨气的样子,还有一个目光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手里轻拽着一根木枝,原来是个盲女,大概早就习惯了黑暗,也不在乎如今如何窘迫了。
官兵不时推搡几下让他们安分点,有骨气的女儿还在反抗时挨了一鞭子才乖一些,盲女被推搡地晃了几晃跌出几步,被一位提着篮子准备进城买菜的大娘扶一把,这才扶着一边的城墙站稳,她又立刻回头朝人低头低低说句“谢谢”,语气中毫无悲伤,只有感激。
第一缕晨曦刺来时,所有人都动了动,城门像个有哮喘的老人,“呼哧,吱吱”地开始露出一条缝,然后渐渐将那边的日光透来。
进城时,盲女走的不快,官兵倒也没催,那个很骄傲的女儿一脸鄙视地看了看盲女大跨步进门,其他人想来也忽略她习惯了,自顾自进门,盲女扶着城墙慢慢前行,偶尔对身边的官兵歉意地微笑:“抱歉,我又耽搁了。”
那官兵也没说什么,跟在她后面进入。百姓们等他们过去才陆续进城,开始议论这个大人,不知犯了什么罪又要受什么刑法。那些家眷又有什么安排。
早朝后街头巷尾也传开,犯事的叫楚敬,鸿文十五年的状元,娶当时尚书女为妻,此后为东宫谋臣,新帝登基,国号嘉郁,楚敬拜侍郎,后发兵西北,楚敬为监军,归朝后进官尚书,嘉郁八年,受弹劾,贬为知府,后得罪皇帝胞弟悦晨王被贬到崇州为官。一月前,因纵容二子强抢民女,殴打百姓致死,又查出与藩外通信被罢官押回京判罪。今晨皇帝震怒,将楚敬父子流放,其余女眷入奴籍,卖入官府。
自古没有谁能真正盛宠不衰,即使楚敬曾那般辉煌,终究也落了个如此下场。
宗人府誊写转籍手续的大人看着面前一干女眷,两个夫人一直哭着,大人叹了口气,他看过太多了。
一旁等着几位管家模样的人,就等着手续一好把新奴领走,他们多数代表曾与楚敬不和的官家老爷。
“楚卅贞。”负责记录的大人叫了一声,骄傲的女子抬了抬头,大人心中暗叹口气,这种性子怕是日后要吃苦了,“日后便是尚书府的低等丫鬟。”
那个大人回头对一边穿着十分体面的尚书府管家说:“请领走吧。”说着就将改好的籍贯递给管家,楚卅贞脸色有点变,曾经的尚书小姐知府千金成了如今的尚书丫鬟。
“卅儿……”其中一个妇人哭着拉着她的手,“大人,求求你,让我跟她一起去吧,大人。”
管家不耐烦地扯了楚卅贞要走,楚卅贞挣不开,平素学过武便使了武力,将那管家推了个跟头,众人大惊,一边侍卫立刻拔刀,压制住她,管家气急,站起来劈头盖脸给了她十几个巴掌,让人拖着走了,不顾后面妇人泼妇骂街似的诅咒。
大人摇摇头做下又喊:“楚慧贞,日后你便是御史大人家的低等丫鬟,好自为之吧。”将改好的籍贯给了一边的管家,说一声“领走吧。”
楚惠贞一直抱着另一个妇人哭,那个妇人不想放手,被侍卫拉开了。“娘,娘,救我,”楚惠贞喊着哭着着被管家拉走了。
两个夫人都瘫坐地上哭个不停,盲女朝她们方向“望了望”没出声。
大人看了看她,笔提了下又放下,看了看一边等着的冷面管家,拿出了另一封纸书,递到她的手上:“楚子贞,日后你便是悦晨王府的人了,好好服侍主子。”
楚子贞双手接过,微微福了福身子:“有劳大人。”
大人点点头:“不愧是当年第一才女的女儿,处处不失身份。可惜楚大人不惜福,否则,也不至于如今的地步。”
冷面的悦晨王府管家穿着黑色劲装,三四十岁的模样,挥下手便有个小丫头走到楚子贞身边扶她,语气并不热情:“请随奴婢走吧。”
楚子贞握着手里的籍贯有点迷惑地上了马车,悦晨王府的下等丫鬟也能坐马车?
冷面管家回头对大人施了施礼:“有劳。”
那个大人忙回礼:“不敢不敢。言重了。”
冷面管家随马车走后,大人悠悠叹口气:“都当是福是祸皆本是天命,却忘了人力才是根本。”回头看了看地上的两个夫人,她们正呆呆地看着马车离去,大人坐下重新写籍贯,“不必看了,她,永远不会沦为下人的,若你们当初多行善事,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两个夫人一时无话。
——
即便身在悦晨王府,楚子贞并不能知道王府有多气派,下车时,只感觉到有淡淡药香,淡淡茶香,淡淡书香,淡淡日光的味道。
“王爷。”随着众人呼声,楚子贞本是习惯性地福福身子,想到如今已是丫鬟,便屈了膝跪向来人方向。
来者是个四十多的中年男子,神情严肃不阿,一身朝服还没脱下,看了看她,声音温和许久才说:“起来吧,以后不必行大礼,世子身体不好,为他积福。”
楚子贞起身:“谢王爷。”
王爷点头,言行举止不错:“日后你便侍候世子,当他的房里人。”
楚子贞知道一旦为奴就得任人摆布,为婢为妾都看主人心情,之前也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自己身上还是不能平静。一时有点口吃:“是,奴,奴婢,”
“称自己名字便是。”王爷微微蹙眉,看来她还是不乐意的。
“是,子贞记住了。”楚子贞平复心情。
王爷回身去了,子贞在下人带领下穿过了一个堂屋,一个花园,一条长廊,一个,貌似是梅园的院子,又跨过了好几道门槛才到了后院,模糊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瘦削的背影,月牙白的长衣,微微凌乱的发,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拿着水壶浇着,大概是茶叶。
冬天茶叶长这么好?
到了后院,药香茶香书香更是浓了。楚子贞微微抬头望四周看看,感觉院子不大,人也不多,很是安静,环境也当是优雅的。
符祈安放下水壶转过头看到她,一身已微微发黄的粗布葛衣,头发基本披散,微大无神的眼放在那么精致的脸上别样地不协调,她在听他的动静。
“世子。”同来的丫鬟行了礼,“这是王爷让送来给您的房里人,叫楚子贞,先前知府楚大人的三女儿。”
符祈安眼神有刹那滞住:“怎么能,不是说好,”
“世子,王爷虽然答应暂时不为您提亲,但身边人总是不能少的。”冷面管家声音也温和许多,“楚姑娘品行良淑,定能好好伺候世子。”
符祈安摇摇头:“不能这样,咳咳咳,”拼命捂住口也阻拦不了咳嗽。
“世子,王爷说,您如果拒绝,便会将楚姑娘送人,为奴为婢为妾,她眼盲,您要也容不下她,大概别处她也活不了。”
楚子贞紧了紧手,她能感觉到王府对她的善意,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们没要她的姐姐们,没找健康的人反而在她即将坠入地狱时把她带回来,这便足以让她感激一辈子了。
“世子,子贞一定尽心服侍您,请您收下子贞。”子贞踉跄上前两步对着世子方向说,“世子,请您让子贞留下。”
符祈安咳了几声,缓过气:“我,本世子,或许活不过三个月,你,愿意留下?”
子贞窒了窒,他的年纪应该不大,可声音苍老许多,他被病痛折磨多久了呢?
见她不搭话,符祈安扯了扯嘴角,有丝苦涩:“你不当如此,还是,”
“不是的!”子贞发现他误解了,忙解释,“我愿意的,我是听着世子声音苍老许多,”其实那是心疼的。
“我的眼睛看不到,世子不嫌弃便好了,王爷让所有人给世子祈福,世子一定会大好的。”
符祈安看了看管家,许久才点点头:“卫叔,我收下了,你忙去吧。”
管家表情似松动许多:“如此才好,我马上去回王爷。”
管家走后,祈安走过来,子贞听着声音伸手去扶他,祈安握了她的手,她一僵。祈安当成不知:“这些不必你来做,我的房里人不做这些,走吧。”
祈安反扶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后面的丫鬟和一边拿水壶的小厮目中闪出了泪花。
“晴梅,你看,世子能自行走动了,肯让陌生女人进门了”
“是啊,晴茗,或许以后世子真能大好呢。”
管家卫寅在书房外报:“王爷,世子收下了楚姑娘,世子,”顿了许久才说,“很是喜悦,世子,很是喜爱楚姑娘,肯同她亲近。”
卫寅退下后,王爷看着书桌边背对他的人悠悠说,“早知如此,该早点把楚子贞送来。”
“君子一诺千金,答应了待她成年的,如今,不晚。”背对着的人转过身,“他还是怨我,是不是?”
王爷不忍心看他难过:“会好的,等开了春,我便送他去洛阳,那里有个神医。”
书房也渐渐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