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雨落临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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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万象更新。路边的野花还未察觉乍暖轻寒,隐藏在深深的草丛之中。柳枝已经变成嫩绿色,褪去了冬日萧瑟的青黄,看起来生机勃勃,迎着朝阳只觉无限春光明媚,煦日和风。李白露走在临安大街上,看着穿着荆钗布裙,粗布衣衫的往来人群,眼中一片柔和,想着若有一日自己也可着一身素衣,站在炊烟之下眺望着出门归来的良人,即便只活短短几十年,也是十分感恩的了。
她走到字画店,望着一幅题为《春江花月夜》的画卷出神。安静的江水笼罩在柔和清丽的月色之下,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让人感受到了宁静,月光如同撒在了自己的双肩,身临其境。老板看着长相普通,穿着朴素的白露,漫不经心说道:“这幅画可不便宜。”
“看这画的风格和其间行云流水般的明净思绪,应该是出自张谦老先生之手吧。”李白露未在意老板话语间的鄙夷,淡淡说道。
“没想到你这小姑娘还挺有眼光。不错,这幅画的确是出自张谦之手。怎么?想买下来?”老板松松一问。
“不,只是觉得好看。”
“我就知道你没钱买。走吧,不要挡着我做生意。”老板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
李白露淡淡一笑,并不恼,只是拂衣而去。想着那幅《春江花月夜》许会成为附庸风雅的玩物,不免觉得可惜。可这世间岂是所有的物件都会属于真正赏识它的人呢?并不。思及此,不免付之一哂。
沿着临安街一直走,绕过一条小路,李白露走到了时常去的山谷。那片山谷坐落在群山之中,有一条瀑布从山间直泻而下。因着早春的缘故,山上的野花还未开放,不及几个月前烂漫斑斓。她走到瀑布前,伸出手去托住飞溅出来的水珠,袖口被水珠晕染,点上一颗一颗的印记。白露微微莞尔,虽然灵苍山也有这般景致,美若仙境,但这里的一份灵动与世俗况味却是不同。她闭上眼感受着水珠滴落下来的微妙感觉,心变得很柔和很柔和,像是从天边飞起的羽毛,落在云之彼端。刹那间,她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琴声,悠扬空灵,洒脱自在。能够弹奏出此乐曲的人,一定是有些许修为的人,其胸怀坦荡,容纳百川,白露在心底这样想到。
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在一条溪流的旁边坐着一位少年,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徽墨般的头发用发带自然束在身后,一直垂落在脚边,两鬓因着发带不紧的关系落下些许头发,却并不显得凌乱,更添逍遥洒然的气质。他的身后是一片瀑布,哗啦啦的流水声非凡没有遮盖住他的琴声,反倒为它的琴音添了自然韵味。白露望了许久,大有白素贞第一眼望见许相公的悸动与欢喜。
他弹的是《流水》,当年俞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钟子期年少温文,而子期一死,伯牙绝弦。这首曲子,运用几根琴弦将流水的声音模仿得淋漓尽致,且不论它背后有多少脍炙人口的愉悦的或者哀婉的故事,光是静静欣赏就已经是赏心乐事。
一曲既罢,李白露走到那少年面前,轻轻启口:“尚有竹间路,永无綦下尘。一闻流水曲,重忆餐霞人。”
“没想到在这深山之中也能够遇到识曲之人。”那名少年将双手搁在琴弦上,微微一笑。
李白露走到他身边,挨着石头坐下来说:“我也没想到在这山谷之中能够听见这般美妙的琴音。公子琴艺卓绝,举止之间透着嵇康遗风,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让姑娘见笑了。”
“公子是临安人士?”
“不,我四海为家。只是近期在临安。这里钟灵毓秀,我想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姑娘呢?”
“我?我也不是。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我喜欢临安,所以经常来这里。”
“如此说来,我与姑娘真是有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李白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白露,真是个好名字。在下秦曲风,乐曲的曲,风霜的风。”
“秦公子常来这里弹琴么?”
“是啊,我喜欢水,而且这里安宁平和,适合弹奏古琴。”
“那以后白露可以来听公子弹琴么?”
“李姑娘不嫌弃曲风琴艺粗劣便可。我看姑娘双手纤细莹润,谈吐颇为不俗,想必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吧?不知曲风可有这个荣幸听姑娘弹奏一曲?”说罢,他将琴抱起,欲交给白露。
白露眼看不好拒绝,便伸出双手接过。她将琴放在双膝,食指轻轻拨弄琴弦,弹奏了一曲《平湖秋月》。她从小就喜欢古琴,爱它深沉的音调,爱它沧桑的品格,所以很小的时候就练习古琴。更重要的是,她已经一千多岁了,弹了一千多年的琴,即便是资质平平,也炉火纯青了。更何况她天资聪慧?
秦曲风在一旁静静聆听,眼神由温柔变成了惊讶,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竟然有如此高超的琴艺,甚至连自己都不由得叹服。他再次端详李白露,虽然看上去平凡无奇,容貌普通极不起眼,而眼中自有一股遗世独立的气度,风姿超然,明净如平湖秋月。这一次,他记住了这个名叫李白露的女子。
“李姑娘的琴音真是美妙。曲风还得多学习。”
“秦公子过谦了。”
不一会儿,暮色四合,山中的景色慢慢变暗。
“李姑娘,天色已晚,不若曲风送你回去吧。”
“也好,有劳公子了。”
“无妨。走吧。”
夕阳在天边欲垂未垂,将他们的身影在山间的路上拉得很长很长。白露攥紧了腰间的绣球银铃,不想让它打扰了片刻的宁静。她想静静地走在秦曲风的身边,即便是风吹,日晒,雨打,依旧会与他并肩而走,直到岁月收回所有寿数。
神族如何?不老不死又如何?都不及与欢喜的人走一小段路程来得雀跃欢欣。她莞尔一笑,将手中的银铃攥得更紧了。
若是此刻攥在手中的,不是绣球银铃,而是他的双手,该有多好……李白露暗自想着,双颊泛出浅浅红晕。还好,这是晚上,不然作何解释?难不成是月亮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