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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十八
无梦生今天第二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又说错了话,因为当他把鷇音子勉强拉离自己一点到能看清鷇音子面部表情的时候,他发现鷇音子的眼角竟是有些湿润的。
无梦生皱了皱眉,他还真想不出这么个往日能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鷇音子也会有如此近乎脆弱的一面来。
此刻的鷇音子眉间深刻,一双眸子比平日更见深邃,又隐隐透着些许的疲惫,本是应该比任何人都坚强的一个人,在如此反差之下,倒像是个想要寻求庇护的孩子。
无梦生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突然印过来的一吻牵制了唇舌。
无梦生一愣,下意识地张口反而给了鷇音子更充裕的侵略空间。
这哪儿是什么寻求庇护的孩子,刚才那一定是错觉,这分明就是一头狼,自己这典型就是引狼入室好么。
但是想归想,无梦生倒是也无所动作地任鷇音子这么予取予求,直到鷇音子自己愿意放开他。
此时两人的呼吸早就都不算稳定,周身流转的空气带着燥热。
“折腾够了没?”无梦生瞪着鷇音子,却不知道此刻他自己的眸色也变得水汪汪的氤氲着水雾,所以这一瞪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我要是说没折腾够呢?”
“哦,那倒也没什么。”强自镇定的无梦生把手伸进医师袍的口袋,摸了摸,随即掏出了个针筒出来,张口咬掉了针头上的塑料套扔到一边,然后当着鷇音子的面将针筒里多余的空气和少量的药剂推了些出来。
透明的药液在半空滑了道抛物线,鷇音子眨了眨眼睛。
“安定?”
“氯丙嗪。”
“哈。”
看着无梦生故作镇定的表情,鷇音子笑着松开了他。
啧啧,抗精神病的经典药物,能抑制中枢神经系统,从而出现安定镇静的抗精神病作用。不过因为是老一代药物,副作用强烈,这是不打算让他明天去上班了么?
“你身上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最近转院过来的病患,不少还处在急性期,今天还用了一支呢。”无梦生把手中的针剂放在一旁的台子上,看来短时间内大概是用不到了,又转头看鷇音子心情似乎已经转换了过来,便接着道,“所以,你现在愿意讲一讲了?”
鷇音子几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兀自走到自己原先惯坐的位置,熟门熟路地摸出茶叶和茶具,泡好茶。
就在无梦生犹豫到底要不要这么不健□□活半夜喝茶的时候,鷇音子已经将琥珀色的茶汤逼进小瓷杯,抬头看着无梦生。
“不喝一杯?”显然是看出了无梦生的犹豫,鷇音子接着道,“我泡茶的过程你都看着的,又没下毒。”
无梦生撇了撇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杯子上预先抹毒。”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无梦生还是走了过去,看着鷇音子微挑的唇角,心里只叹这人的自我修复能力也是小强级别的。
但当无梦生伸手拿属于自己的杯子的时候,却是被鷇音子抬手一拦,将杯子换成了鷇音子的那只。
“这样没问题了?”
鷇音子抬头看着无梦生,笑得很是坦然,但入了无梦生的眼,就怎么看怎么像是老辣的猎人正得意地等着猎物一步步迈向他事先布好的陷阱。
不过好在无梦生根本就不怕他鷇音子设什么陷阱,难道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说不定这才是你的目的呢。”言外之意,没准就这杯上抹着毒呢,但无梦生说着,端起了原本属于鷇音子的茶杯,抿了口茶。
茶倒是泡得不错,入口回甘,香气淡雅。
“哈,你什么时候有了为自己预设敌人的习惯。”鷇音子将茶水逼到茶海,又泡了第二泡。
“转移话题好像不是你的专长,现在很晚了,再不说天就要亮了。”
闻言,鷇音子泡茶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但是也仅仅是那么一瞬。
正所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鷇音子放下茶壶,直直看着无梦生的眸子,正色道,“血傀师给我看了一些一手资料。”
“关于他的研究?”
“对。”
无梦生一默,放下喝空的茶杯,“你迟迟不肯跟我说他的话题,我猜,跟我有关吧。”无梦生看起来极其平静,丝毫看不出什么感情波动,“我还能大胆地猜,血傀师的研究,是分离性障碍相关的。”
鷇音子沉默地点了点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梦生,等他继续说下去。
无梦生心领神会,继续开口道,“关于以前,一部分的记忆,我是真的毫无印象。”
“那血傀师出现在非马梦衢的那天,你有想起什么么。”鷇音子旁敲侧击地问了句。
但见无梦生摇了摇头。
“非要说的话,就是有一种非是善类的感觉。”
“是说血傀师吗?”
“嗯,是。还有,我对他——”无梦生咽了口口水,“有一种恐惧感。”
和鷇音子一样,无梦生也是精神科医师,对于这种关系到精神方面的用词是有着绝对精准度的,因此如果无梦生说恐惧,那大概是接近于恐惧症的那种恐惧,所以无梦生那天见到血傀师的反应,基本可以算是恐惧症发作了。
思及此,鷇音子抬手又给无梦生倒了杯茶,无言地递给他。
无梦生捧过茶杯,并没有喝,转而问鷇音子,“你想做催眠试试么?”
无梦生本身就有分离性障碍,如果伴发心因性遗忘也并不奇怪,而心因性遗忘的记忆在催眠后是可以被重新回忆的。
若是放在以前,鷇音子觉得对无梦生施以催眠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如今——
鷇音子在内心苦笑了一下,以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身为无梦生督导的鷇音子已经失去了一个客观中立的身份,不再适合作无梦生的咨询人了,且分离性障碍的患者对暗示的接受度极高,而鷇音子扪心自问自己似乎并不能像以前那样保持绝对中立。
尤其是,在发生今晚的事情之后。
也就这时候,鷇音子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素还真的身影。
鷇音子摇了摇头,打算从另一方面入手,“暂时没必要,不过,我倒是很想先治疗你的恐惧症。”
“哦,我没意见,作为我的督导,我确实应该听你的,”无梦生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刚搬过来没几天,你晚上就这么跑过来,被血傀师发现没关系么?”
“呃咳,这个嘛——”要是鷇音子跟血傀师解释的话,估计挺容易的,但让鷇音子把他怎么解释的这个方法告诉无梦生,鷇音子觉得他会被无梦生直接从窗户上扔下去。
鷇音子索性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窗帘都是拉死的,遮光度也一般,然后就把桌上的台灯拧开,又起身关了屋里的日光灯,转过身来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怎么?”无梦生挑了眉毛,觉得鷇音子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动作有些古怪,不禁戒备起来。
鷇音子是真的不想解释他把自己和无梦生的关系描述成了什么样子,总之得过且过,他鷇音子模糊焦点的功力还是大大得有的。
比如现在,他冲着无梦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走到无梦生身边,一把将人抱起。
“喂,你做什么?这里是办公室!”无梦生大气都不敢喘,只得小声在他耳边警告道。
“我知道,走到那盏台灯后面就好。”正说着,鷇音子将无梦生放在了更衣室里的一张单人床上,“你晚上就睡这里?”
“不然我住哪儿?你刚才是在干嘛?演皮影戏么?”
“算是。”鷇音子下意识地答道,然后推了推无梦生,自己也爬到床上,打算和衣而睡眯一会儿。
“鷇音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无梦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但也只是吼了个名字,人半坐起来瞪着鷇音子,脸憋得通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咳咳——”显然无梦生还是很聪明的,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于是鷇音子只得拽了无梦生的胳膊将人拉倒在身边。
单人床本来就很小,如果不好好地挤一挤怎么可能睡得下两个成年男性的身躯呢,“睡觉睡觉,我快困死了——”
但无梦生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鷇音子!你跟血傀师说唔唔——”
以口封缄,就是这么好用。
无梦生突然怀念起那只刚才被他随手搁在台子上的氯丙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