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但章主任说的是：“小唐你去拿一个深静脉穿刺包和150毫升的生理盐水来，病人从今天开始只走肠外营养。”
“只走肠外营养？”
“幽门已经被肿瘤堵死了，他身子那么虚，又没有办法给他做姑息手术或者空肠造瘘，不走肠外营养还能怎么办？快去吧。”
唐青彦忙应了一声。
“是你来穿刺。”章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出科考试。”
唐青彦一愣：“出科？”
“是啊，秦胖子问我要人了，今天忙完后就开始休假，到时候直接去北院报到，那里是去年才建好的新院区，设备也新些。”章主任细心吩咐，“秦胖子那人好得很，开刀技术也是一流，只是太过工作狂，下星期你去那里的时候小心别晕倒在手术台上。”
他这个月本就该去北院的秦主任那里报到的，只是因为章主任缺人才来了这里轮转，现在秦主任要他过去，他自然还是得去的。
“那……你呢？”唐青彦心里念着昏迷不醒的汪宇，又不好说出来，只能绕了一个弯子，“章主任你这样会不会很忙？要不我再留两周？”
“下周我就去青岛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章主任笑了笑，“你现在还不能独立下医嘱，留下来也没有人带你。”
“青岛？”
怎么先前也没个信，突然就要去那么远。
“是啊，我的骨髓恰与一名白血病患者的骨髓相匹配，我去那里，多少给那孩子多了几分治愈的希望。”沉默了半天，章主任才轻轻叹了一声，“……才十九岁，听说去年才考上的医学院。”
才十九岁呢……
好在他还有复原如初的机会。
“去拿穿刺包吧。”
唐青彦忙跑了出去。
先前唐青彦没少跟章主任做过颈内深静脉置管，现在独自操作起来，除了手有些抖，一切做的都极好。
才把无菌单撤了去，就有人直接推了门进来，一脸的泪，见了汪宇面色灰败的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来人哭得更加厉害，见了穿白衣的就说：“我求求你，一定要救他，不管多少钱都没有关系。”
到了这种地步，又哪里是钱的问题？
也许是太过伤心，竟瘫软下去，唐青彦赶紧扶住这位女士，她抬起头来，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哭花：“我求求你了，别再下什么病危通知书了。”
“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唐青彦把她扶到外面坐下来，“请问你是？”
“我叫沈微微。”她抹了一把眼泪，“是汪宇的朋友。”
这么多天从来没看过有一个人来看他，唐青彦多少有些愤愤不平，但看到沈微微哭得这么伤心，语气也缓和了三分：“那他的亲人呢？”
沈微微摇摇头：“没了。”
又紧紧握住唐青彦的手臂：“……他的时间是不是不多了？”
“你看出来了？”唐青彦的喉咙梗得生疼。
“嗯，病房里面有一种味道，不是不通风的味道，反而像是……腐败的味道，就好像他的身体已经从里面开始烂掉了。”沈微微的声音低下去，“……万一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唐青彦应了她，她又在外面呆坐了许久，才跌跌撞撞的走了。
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一抹夕阳斜斜地照射进来，也被染成了不吉利的死灰色。
☆、没有时间了
虽然是休假，唐青彦还是一早就穿着便服去了医院，休假以后还会再有，他……很难说。
唐青彦轻轻推开房门，立即就传来阵阵轻咳，枯瘦的背影因为咳嗽不断的颤抖着，他强压下心中的酸楚蹲到床前：“汪宇。”
汪宇只是茫然的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眼中的点点星辰都隐没在乌云里，没了光彩。
“汪宇，我是唐青彦，是小唐医生，你认得吗？”唐青彦小心翼翼地呼唤着他。
唐青彦一再重复之后，汪宇的眼睛终于慢慢亮了起来，他勉强笑了一下：“小唐医生，你来了。”
“我来了。”唐青彦咬了咬牙，努力笑得一脸灿烂。
在他的面前，他绝不能露出一丝悲伤，绝不。
汪宇却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闭了眼又昏睡过去。
身为医生，唐青彦不知见过多少人在他的面前死去，他以为自己早就修成了一副铁石心肠，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深深的绝望——他最爱的人就要死了，他身为医生，却无能为力。
床上昏睡着的人双眼深深凹陷下去，唇瓣上毫无血色，露在被单外输液的那条手臂更是干瘦如柴，只挂着一层薄薄的皮。
他是看着他逐渐枯下来的，从最初虽然瘦却难掩的绝代风华到现在只余了一把伶仃的骨头，清俊的五官几乎已经被癌细胞折磨得看不出原来的轮廓。
他俯身轻轻地在他唇上贴了一下，一个没忍住，咸咸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滴落下来，砸到汪宇的脸上，又顺着他的脸颊向下滑落，蜿蜒出一道泪痕。
汪宇昏睡了许久才悠悠醒转，但是依旧虚弱，唐青彦将耳朵贴上他的唇才能听到他的微弱的声音：“……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唐青彦抚上他的脸，一双桃花眼里开满了灼灼艳色，“我一早就说过的。”
那样恳切的颜色，就好像最美好的誓言，让人想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汪宇安心地笑了笑，又问：“外面樱花开了吗？”
“开了，满树都是大片的绯红，妖娆出万千风情来，来医院的路的两边都是花树，好像根本看不到尽头，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样的粉，能一直通向永恒似的……”
汪宇忍不住微笑：“你头上还顶着一片呢。”
他急急赶来医院，一颗心全在汪宇身上，哪里知道自己的头上还有一片花瓣？唐青彦忙挠了挠头发，又甩了甩头，果然有一片粉红的花瓣旋转着落下来，他拈着花瓣笑着：“一定是我下车的时候落到我头上的。”
汪宇也笑了，先前说了太多的话，他喘了许久才攒足力气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小唐医生……我想出院。”
出院？
他现在躺在床上都吃力，还怎么出院？
唐青彦握住他的手：“等身体好一些……再出院。”
“我不过……”汪宇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是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罢了。”
这时候有护士进来帮他换水，是卡文，2400毫升一袋的肠外营养液，是用来补充营养，改善癌症病人生活质量的。
输液器连着他为汪宇穿刺的颈内深静脉置管，蓝色带刻度的管子弯曲在他纤细的脖颈上，总觉得诡异，白色的液体一滴滴的落下来，流向他的颈部，与蓝色的管子连成一线，然后进入上腔静脉，随着心脏泵血流向各处。
唐青彦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柔声安慰道：“等这袋水挂完了，我们就出去。”
汪宇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虽然累极，一呼一吸间都如有人用力压榨他的肺，痛不欲生，但是他还是努力睁着眼去看唐青彦。
他生得那么好看，眉眼的的轮廓极深，七分邪气里面又带着三分稚气，这样的魅，惑得人忘了今夕何夕，脑海里只余下这一双凌厉的桃花眼，要是能一直看着这张脸从朱颜变作枯槁，从青丝变作白发该有多好……
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看一眼就少一眼了，以后……呵，他哪里还有什么资格说以后？
忽然一阵彻骨的寒意袭来，就好像童年的时候父母将自己遗下，无论他怎么哭喊，父母再也不会回来……汪宇咬着牙，努力将眼睛睁到最大，却只是一片死寂的黑，没有声音，没有唐青彦，甚至没有他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很久，汪宇缓缓睁开眼，一大袋卡文已经滴完了，外面的夜色浓如泼墨，而坐在床畔的男子正捧着他的手，仿佛抚慰孩童一般小心，见他醒了，异常欣喜的颜色：“你醒了！”
汪宇的声音依旧虚弱无力：“几点了？”
“一点多了。”唐青彦的双眼满是血丝。
“小唐医生……”他说得急了，忍不住喘起来，唐青彦连忙将他抱起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你上来睡一会儿吧。”
唐青彦脱了外衣掀开被子躺到汪宇旁边，汪宇还在发着烧，唐青彦想也不想就把他紧紧搂在怀里。
汪宇闭了眼，声音渐渐低下去：“你再抱紧些，我有些冷。”
唐青彦收紧手臂。
他闭着眼不停的喘气：“……你别走。”
唐青彦将他紧紧的抱着：“我不会走的。”
汪宇点了点头，整个人都软了，又昏睡过去。
唐青彦让他在床上躺好，略一整理，依旧抱着他，他生怕自己一个松手，汪宇就会消失不见，这样想着，眼泪忽然就一颗一颗的往下落，隐没在鬓角里，然后湿了枕巾。
没有时间了……
唐青彦一早就知道结局，可是就算结局早定，他也不会后悔。
他吻了吻汪宇的唇，紧紧搂住他，以最亲密的姿势和他在一起。
☆、花谢的时候
唐青彦是被咳嗽声惊醒的，他揉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随即发现昨夜被他搂着睡的汪宇背对着他睡在床的最边上，中间隔了一大段空位——他是怕吵醒他，于是用力挪到床的边缘小声咳嗽。
唐青彦轻轻起身，发现汪宇的脸色格外的苍白，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明白他是癌痛发作了，赶紧披上外衣准备出去帮他开镇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