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伸出去的手无人回应(1 / 1)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白若彩家中。
白若彩在平凡坐定后便把灯关上了,顿时房间里除了不知道放着什么的电视还有些光亮外,就只有窗外照进来的些微的月光。
“汪!”
突然的光线消失,平凡因为看不到所以并没有反应,然而花子却是反应极大的叫了一声。
白若彩关完灯回来,见状不明所以的问道:“它怎么了?”
平凡安抚完花子后,不好意思的道:“没事,花子大概是有些认生。”
“这样啊,”白若彩点点头,不再计较这个问题,他一弯腰坐在了平凡的边上,感叹道,“真怀念啊,这样的和你坐在一起。”
“是啊。”平凡赞同的点点头,“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和你这样坐在一起,是和若语哥哥一起。那天妈妈还特地准备了好多的水煮的五香花生和毛豆给我们吃。”
“你还记得哥哥?”白若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惊。
平凡笑着道,“你说什么啊。我当然记得若语哥哥了。因为小时候,除了你,就数若语哥哥对我最好了。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公共厕所附近有一处野生的荷花池,我好喜欢的。可是妈妈不准我靠近,怕我掉下去。那时候,经常给我带来荷花和莲蓬的就是若语哥哥了。”
白若彩静了一会,才有些落寞的道:“那你为什么后来都不来看我了呢。”
平凡沉默了会后,才慢慢开口:“其实,若彩你搬到这里之后,我来找过你很多次,不过每次若彩的妈妈都告诉我说你不在家,跟另外两个好朋友出去做功课了。还说——”
“我妈她还说什么了?”白若彩追问。
“阿姨还说,和我这种人生已经一片黑暗的人不一样,若彩你还有光明的未来,所以为了你能专心学习,不受拖累,最好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几秒,平凡忽然笑了笑,“不过,真的是太好了。”
“什么?”
“就是那个啊,我听人说,若彩前阵子模拟考非常的出色。其实,那次听完阿姨的话回去之后,我是很伤心的,不过我妈妈说,既然若彩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么就应该为你着想才行。所以,听到你现在这么优秀,我也就放心了。阿姨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白若彩猛地将身前的电视遥控给挥到一边,“什么太好了,才不好!那个臭女人,她把我的朋友和人生当成什么了。她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
“若彩?”平凡似是被白若彩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到了,脸白了一下。
白若彩见状,闭了闭眼,然后颓丧的重新坐下来,“抱歉。我——”
平凡摇摇头,试探着伸出手,将之覆盖到白若彩的身背上,“我想你妈妈是害怕你走上你哥哥的老路吧。你哥哥走得太突然,你爸爸妈妈一定都很自责,觉得是他们对你哥哥在学校和私底下和谁在一起做些什么,都太疏忽了,什么都一无所知的关系,才会那样的。他们一方面要从你哥哥的事情中走出来振作起来,一方面还要担心你哥哥的事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不管是搬家到这里也好,对若彩管的严也好,我想这都是他们对你的爱的表达吧。若彩,你有个好妈妈呢。”
平凡使劲握了握白若彩的手心,笑了起来。
“如果事实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的话,就好了。”白若彩喃喃道。
“什么?”
“没什么。”白若彩摇摇头,有些不放心的说,“我只是在想平凡你总是这样对人都不设防,把别人都想得那么好,万一以后遇到真正的坏人可怎么好?”
“真正的坏人?”平凡重复了一句。
白若彩直起身,从茶几上倒了两杯白开水,塞给平凡一杯,另一杯自己捧在手心。
“平凡很喜欢听故事是吗?那你听过,一个封闭的房间里的两个重伤的病人的故事吗?”
平凡摇摇头。
“这样啊,”白若彩看了看茶几上的闹钟,“时间还早,我就给你仔细讲讲吧。”
“好啊。”
***
「一所封闭的房间里,有着两名重症患者。他们的床位分别位于南北两边,中间隔着厚厚的帘子。两名患者腰部以下均不能自理,每日只能在病床上度过,除了定点的护士来送餐和换药外,唯一能和他们交谈的只有他们自己。
没人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为什么。只知道,护士在给靠北边的那位患者换完药之后,会这样小声的叮嘱他,“住在你对面的那位患者,他有严重的呼吸道疾病,所以半夜的时候是最危险的。虽然我们的医护人员会定时来查房,但是,还是请同屋的你多注意些,一旦发现对面的人情况有什么不对劲,就按下你手边的铃好吗?”
住在靠北边的病人考虑了两秒,点头答应了。
刚开始的时候,这位受嘱托的病人还是挺尽责的。好几次,对面的患者呼吸声一旦变得急促起来,他就立刻按下了门铃。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直到那天——
“哇,真是美丽的颜色。”对面的人突然用带着些梦幻的声音道。
“你指什么?”北边的病人不解的问。
“噢噢,不好意思,我一时忘形了。”对面的人先道了声歉,然后他解释道:“以前我总是不是闭上眼躺着,就是低垂着眼坐着,所以,一直没有发现,原来——”
北边的病人随着对面的话语,心跟着提了起来。
“原来我的右手边的墙壁上方竟然有一扇可以看到外面的窗户,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扇窗户,可是,啊,我第一次发现到原来天是这样的好看啊,偶尔,不多的时候,会有一些小鸟或者蝴蝶之类的掠过,它们真的都,美极了。”
——啊,那可真是走运啊。为什么住在对面的那张床上的不是我呢?北边的病人这样想着。
恶念的种子一旦发芽便不可遏止。
就这样,从这天开始,北边病人所要经受的折磨和考验,除了身体的病痛外,又多了两样:对对面的人描述的蓝天白云的渴望和对对面的人的不可遏止的嫉妒。
这样的恶念一点点增长,与日俱增,终于有一天——
万籁俱静的晚上,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北边的人却时不时的辗转反侧,他烦恼的睡不着。
“呼哧——呼哧——”突然对面病床的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不平起来。
“啊,那家伙的老毛病又犯了。”北边的病人这样想着,立马就要去按手边的铃。
——等等,如果那个家伙没人发现,今晚就死了的话。那我明天不就可以搬到对面去了吗?
就这样办好了,反正又不是我害得他,这么晚了,我睡得沉了些没听到也是情有可原,谁也怪不到我头上。
这样想着的他,心安理得的收回手,用手捂住耳朵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
一觉醒来的他,心情特别的好。
这时给他换药的护士来了,护士拉开门帘进来,他弯腰看了眼,发现对面的门帘也是拉开的,床已经空了。
“请问,”当护士换完药要离开时,北边病人叫住了她,“对面的人呢?”
“昨天晚上他病发的突然,查房的人来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护士淡淡的道。
“噢,天啊,这可真是不幸。我昨晚熬到很晚,确定他没什么事我才睡的。哎,要是我再警醒点就好了。”
“这不关你的事,你不用太过自责。”护士对这位长期起来一直半夜按下门铃的好心患者还是很有好感的。
说完,她就要离去。
“请等等,”北边病人再次叫住她,“能把我的床位换到对面去吗?”他请求道。
护士点点头,很快同意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也没有问为什么。」
***
故事到这里,就暂停了。白若彩并没有继续讲下去。
而平凡则捧着杯子若有所思,半晌没有说话。
“你不问结局是什么吗?”白若彩笑着问。
平凡摇摇头。
“为什么?不好奇吗?”白若彩有些奇怪。
“因为,结局我大概猜得到。”平凡轻轻回答。
“噢?那你说说看。”白若彩鼓励道。
“那个南边的床位墙壁上,大概跟北边是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吧。那个所谓的窗子是南边的那个病人自己幻想出来的。”
“不错哦,”白若彩笑着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被人保护的很好的纯白的小兔子,毕竟你爸爸妈妈那么宝贝你。”
平凡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是马奇哥哥他——”
“马奇哥哥?”白若彩奇怪的问。
“恩,马奇哥哥是住在我们楼上一层的一个哥哥。据说是我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搬来小区的。只是一直没有交集。还是因为8岁那年,我生了怪病,才和马奇哥哥熟悉起来的。”
“是这样啊。”白若彩这时的面上的神色有些复杂,随即隐去,“你刚才说马奇哥哥怎么了?”
平凡说到这个就兴奋起来,“恩,马奇哥哥好像很喜欢看小说和动漫。而且他很喜欢把那些和现实连起来。比方说,他一看到哪个作品里面,提到什么「老实的善良夫妻的侄子把那家的独子偷偷绑架,然后每日只给那个小孩吃巧克力。自己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帮着两夫妻找孩子,每日吃着那家的妻子给他准备的丰盛饭菜。最后为了那对夫妻的财产继承,干脆把小孩偷偷杀掉埋了好多年,临死前,才说出真相」的故事。那他就会很多天都很紧张,一会训练花子拿木头当坏人咬,一会整天跟着我免得我遇到坏人什么的。还给我讲许多许多的稀奇古怪的故事,就是为了让我提点心,别被别人骗了,受到伤害,让我爸妈伤心。”
“所以啊,”平凡笑着总结道:“若彩不用太担心我的。和这个故事一样的,让人悲伤的故事我知道的很多。所以,我猜得出来结局。而且也能理解两个病人的想法。”
“理解?”白若彩有些莫名,“不过就是极限条件下,暴露出来的真实人性而已,这还需要理解吗?”
平凡摇摇头,“不是这样说的。若彩知道这世上有那样的两种人吗?”
“哪两种?”
“「不管遭受怎么样的生离死别、磨难,都努力阳光的带着笑容活下去的人」,和「同样遭受了很多苦难却对生离死别还有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一点都不在乎,却对前一种人的那种努力活着的姿态恨之入骨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南边病床的人是前一种,北边病人是后一种吗?”白若彩皱着眉道。
平凡点了点头,“我是这样理解的。你说的那个故事的极限条件,封闭黑暗的房间,厚厚的分开两边的帘子,我想这都代表着重症患者末期的征兆吧。不能与外界接触,没有亲人探望,连医生都很少出现了,只有护士定期的注射营养,和不知道有没有效用的药品。”
“若彩,你见过癌症患者吗?你觉得癌症是种坏东西吗?”
白若彩微微一愣,“既然是绝症,那自然是坏的啊。难不成你那个马奇哥哥跟你说他们是人类的好朋友?”
平凡笑着摇头,“不是。这个倒不是马奇哥哥对我说的,只是偶尔我听到他自言自语一些东西时,无意间记下来的。马奇哥哥很喜欢看杂文。我记得那天他说的是,有个小说家年轻时和他的基督教的师父争吵,人该不该有信仰?那个人的师父是绝对的基督教信仰者,一辈子没有结婚将一切献给了耶稣,是个非常博学的人。而那个小说家则是个比较吊儿郎当,很狡猾的人。他因为幼年时遭受的一件席卷全国的灾难,所以一直对信仰有很深的成见,他觉得人有信仰,然后就会过分的崇拜那种信仰,这种崇拜失去了平衡的话,就会造成可怕的后果。但,他的师父却给他看了无数的因为信仰而从悲痛中重新站起来生活的人们的例子,所以到最后,那个小说家最后只得承认,信仰对人类而言是必须的。但是,他自己却是绝不会信仰的。不过,他最后也强调了一点,世上如果能出现一种不会引发歧视、战争、两极分化的信仰的话,哪怕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他也会信仰的!”
“那个小说家真是个很有趣的人对吧?”平凡笑着朝白若彩笑道。
——看来平凡真的很喜欢你那个马奇哥哥啊。连他随意说的话,都记得这么清楚。白若彩虽是这样想着,但还是很快给出回应,“恩,是挺有趣的。”
“因为这个的关系,所以,我前几天看到新闻上的那个中西医之争的报道,就很在意。”
“你是说,那个说「癌细胞,其实不是坏东西,它本身就是人的细胞的一部分,如果它发作了,只是在提醒你,你的一些不好的生活习惯该变一变」的报道吗?”
“咦,若彩也看了吗?”
白若彩点点头,“平常我是不怎么看了,只是那天恰巧我爸妈在放那个台。”
平凡理解的点头,“我家也是,爸爸就喜欢看新闻。平常还没什么,不过那天看完之后,还真的有一种,信仰上升到了盲无目的的崇拜甚至攻击别人的程度,真的挺可怕的。”
“怎么说?”
“那个,不是经常会有这么的说法吗?什么癌症在医院治不好十有八九都被化疗还有其他的可怕的治疗給弄的越来越惨,而好多没钱的需要养孩子的农民得到还能活多久的通知书后什么治疗都没做的回去找来一些民间中药吃了然后努力在为儿女攒钱剩余的日子中病反而不药而愈等等,这样的例子。”
“这个倒是真的常常听到。”
“但其实早期就发现癌症,经过手术在医院治好的不少吧,反而是在民间相信偏方,耽误病情导致没救的例子也很多。这个,”平凡拿杯子里的水润了润唇,“我是不知道各自坚持自己中医传统和西医的发达的立场好不好啦,但是靠诋毁别人来美化自己得做法,我真的是不大喜欢。”
“这么说,那个看不过眼南边病人自欺欺人的做法,从而间接杀了他的北边病人,你也很讨厌咯?”白若彩陶侃的问。
“不知道呐。就像为自己而死,和为世界而死我直到现在还找不到答案一样。”平凡有些恍惚道。
“什么意思?什么叫为自己而死?你出什么事了吗?”白若彩忽然抓住平凡的手厉声道。
“啊,那个,不是我。我只是昨天晚上看了一篇每年全世界自杀的人的数目的统计表,有些感触罢了。”平凡讷讷道。
“这样啊,”白若彩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去,看到平凡似乎被他吓到,变得安静下来,于是他试着开口缓和气氛:
“平凡很同情那些自杀的人吗?为什么,我见过很多人说自杀是很可耻的,是没有责任心的表现。”
平凡似是有些疲累,他蜷起腿,将头靠在膝盖上,“昨天那会,是妈妈和我一起看的,她看了之后心情也不怎么好。说最近小区很不平静,他们同一栋楼的一户人家,两夫妻辛苦拉扯大的女儿忽然只和自己的狗说话,把父母当陌生人,还公开说自己的亲人只有自己的狗狗,另外还有情况更加恶劣的一户人家,那家的小孩子突然疯狂迷上了追星,连学习和日常生活都受到了影响,被父亲责骂几句后,偷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了,现在还没找回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吧,我就有些想起自己。虽然大多数人觉得我这个生下来就是个瞎子的孩子,没有未来可言,可是,我还是觉得能被爸爸妈妈生下来,来到这个世界真的太好了。我的世界虽然永远是黑黑的一片,可是因为有我的爸爸妈妈,有若彩你,还有马奇哥哥在,所以,我从来没有不安过。”
平凡放下杯子,朝身旁的人,伸出手:“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充满了恶意和不安全,可是这是有你们在的世界——所以,我们要一直,一起活下去哦!若彩!”
一秒两秒三秒,平凡伸出去的手一直没人回握——
“我今晚不需要你陪了,你现在就回去。”白若彩用冷淡至极的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