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马提尼（1 / 1）
晚上的浮尘小筑不同于白天的冷清，点亮了红色的灯笼，照映着门牌红彤彤的，带着点暖意。
酒精的芳香弥漫在整个房间，夹杂着烟草的味道。三五成群的熟客正东倒西歪地坐着或趴着，有的在喃喃自语，有的在大声抱怨，有的在聊话家常。
荔枝安安静静窝在靠墙的角落里，时而抬起头揉揉眼睛、舔舔身上的毛，时而又继续做它的美梦去了。穿着旗袍的女人斜倚在吧台上，嘴里叼着个烟斗，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缠绕在彩蜡跃动的烛光上，将暖黄的灯光映衬得更加迷离，连带着她的眼神也飘渺了起来。
“老板娘，你不给我们在店里抽烟，自己倒是抽得很欢畅嘛！”有客人看到了心生不满，嚷嚷道。
梁梓音将烟袋往台子上磕了磕，“没办法，谁让我是老板娘呢。”
“今朝早我落楼买早餐，发现部车被人刮花左，唔知系边条扑街！”酒到浓处，有人用白话骂了起来。
“破财消灾啊。”
“今天早上梳头发时，发现自己又多了好多白头发，简直不想活了——”
“人总是会老的嘛。”
“老板娘，真羡慕你啊，不用每天在外面辛苦奔波，开开店就能赚钱——”有人感叹道。
“我也很羡慕你们呀。”
“嘁，扮晒嘢——”众人一致发出了嘘声。
她笑面盈盈，身后递过来一个杯子。
“苹果马提尼，不加冰，不加马提尼。”林沐华朝她微微致意，“我下班了，晚安。”
“你们看，一个多么不懂风情的男人。”梁梓音看了眼壁挂时钟上端端正正指在10和12上的短针和长针，又看了眼他的背影，故作惋惜，举起酒杯转头向大家示意。
“老板娘别欺负你们家靓仔啦——”
林沐华经过庭院时，看到石榴树下静静坐着一个人。他驻足凝望了一段时间，直到女生向他招了招手。
“站在那里干嘛，不累吗？”
他一手按着左腿，有点吃力地挪动着步子，缓慢移动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不买一根拐杖拄着？”
“这种东西，一旦用上就放不下了。”
“也是。”她的头稍稍向后一偏，转过去端详着那棵茂盛的番石榴树。“怎么还没熟呢？我都等不及了。”
“快了，再等一个月吧。”
“那么下次任务结束就可以回来吃了——”
“宁栀。”她洋溢着愉悦的话语突然之间被打断了。
“嗯？”
“这次出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他顿了顿，“你看上去有点难过。”
“是吗？”宁栀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发现异常。“我倒不这么觉得。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沉寂了几秒，这才答道：“有人跟我说过，一个人难过的时候，不会表现在脸上，而是会远离人群，独自坐在角落。”
“哈，那这个人分析得不太透彻。”宁栀双臂环住了腿，“也有可能只是不喜欢喧嚣，单纯想要找一片安静的地方。”
“也许吧。”林沐华的声音无波无澜。
她转头问道，“新任务的地点出来了吗？”
“嗯，”他迟疑了一下。“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这次不是在国土境内。”
“哦，跑去国外了？”宁栀也稍感诧异。
“按照道理，这个已经不在我们所属范畴，但占风铎却响了。不过梓音说，宋朝时期，那里叫真腊，也算是在国境之内。”
“我这次出去也碰到了奇怪的事。本来吧，除了梓音以外我们都是感受不到魂灵的存在的，只要根据她的吩咐做就好。但是这次的当事人却好像一直可以看到，并且还能和她对话交谈，而且——”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她晃了晃头，“算了，没事了。”
“……”林沐华打量了下她，也不多问。“平安回来就好。”
“是啊，管它呢。”她的神态即刻又恢复到原状，一派轻松。“话说回来，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国呢，学了那么多年的英语总算能派上用场了。”想了想，又很遗憾地拍了拍林沐华的肩，这次对方没来得及躲开，被拍了个正着。“公费出国，沐华，你没赶上好时候啊。”
“这次我去。”对方淡淡回应。
“啊？”宁栀顿时傻眼了，琢磨了一下，这才气急败坏地出声：“不带这么抢任务的！”
“梓音说，这次的亡灵，是带着怒气的。你没有经验，自己去太危险了。”林沐华沉静开口。
“你腿这个样怎么去？”宁栀知道这人一旦下了决心就跟犟脾气的牛一样，跟他抗议是肯定无效的，干脆一阵见血指出了重点。
“……我的腿已经无碍，再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吹牛不打草稿。”宁栀又想翻白眼，被他轻轻弹了下脑门。
见林沐华这边已是板上钉钉驷马难追，她决定寻找另一个突破口。深更半夜，她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门边探了探隔壁的动静，确认对方已经睡熟了，这才蹑手蹑脚下了楼，走一步停一下，生怕陈年木梯发出的嘎吱声吵醒了睡梦中的人。就这样艰辛地挪动着，等到下到一层时早已满头大汗。
她走到庭院内，果不其然看到番石榴树下支了张折叠床，上面躺着个人。而荔枝正趴在她的肚子上，半眯着眼睛假寐着。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它耷拉着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警惕地看向来者，而泛着困意的眼神还是松散的，让宁栀忍俊不禁。
“怎么不回房里睡，不嫌外面蚊子多？”宁栀走过去，在旁边的小木凳上坐了下来。
“哪来这么多事，”梁梓音轻笑出声，身上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水味，隐隐飘入宁栀的鼻子。“我们小时候连空调都没装，一到夏天屋里闷热得要死，冰块都解不了暑气，只好在院子里打地铺。说好是睡觉的，躺着躺着又聊起了天，最后还绕着石榴树玩起了捉猫猫，把我爸气得要命，吹胡子瞪眼睛就要上来打人。”
宁栀略微知道一些她的事：家里以前做玉石生意的，算是富裕，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金融风暴时遭了秧，一时间环堵萧然，这栋西关大屋都差点没被抵押出去。姐姐红颜薄命，哥哥不知所踪，连父亲都早早撒手人寰，剩她一个人孤落落守着这个家，至今仍是茕茕孑立。
“这么晚爬起来可不是你的习惯，说吧，有什么事求我？”梁梓音把荔枝从身上赶了下去，对方不满地喵了一声，接着又伸了个懒腰，甩甩尾巴。梁梓音无视了它的抗议，从床边的小竹桌上拿过酒瓶，为自己斟满。
“嘿嘿，还是梓音你了解我。”宁栀巴结着奉承道，“林沐华他太过分了，他不让我去国外做任务。”
“这个啊，今天他也和我提过，说你资历尚浅不能胜任，打算取而代之。”
“你看你看——”宁栀鬼叫了起来，突然想起林沐华还在睡觉，赶紧压低了声音，“他老是欺负我。”
梁梓音似笑非笑瞟了她一眼，叹息道：“年轻真好啊，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无忧无虑。”
“……梓音你是说我傻吗？”
“呀，被你听出来了，我好震惊。”
“……”宁栀也不管梁梓音的强烈抗议，苦着脸挤到了她的小折叠床上，闷闷不乐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我也想独当一面。而且这次我在满洲里表现得还算不错，起码顺利完成了任务。”嗯，忽视掉某些尴尬的过程的话。
“对了，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这次出去有遇到什么人吗？”
遇到的可多了。宁栀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给梁梓音听。说完以后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哦？还有这样的人？”梁梓音早就坐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红酒，兀自沉思了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认识的人吗？”
梁梓音笑笑：“足不出户的深闺怨妇，能认识谁？”话里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宁栀摸了摸她乌黑浓厚的发丝，“是谁整天在电视机前欧巴欧巴叫来叫去来着？”
“那不一样，”梁梓音严正指出，“在他们面前，我们这些小粉丝个个都是明媚少女。”
“……”宁栀默然。荔枝呜咽了一声，似是不予苟同。“你倒是会教训起我来了。”梁梓音戳戳它的鼻子，荔枝舒服地蹭了蹭。
“下雨了。”她复又轻呼出声，周围响起了淅沥淅沥的声音。雨滴打在树叶上，枝叶轻轻摇摆，又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真好听啊。”她闭上眼睛发出喟叹，这回荔枝倒是赞同了她的观点，点了点小脑袋。
“那我能去吗？”宁栀依然很在意这个问题。
“唔……”假寐的梁梓音思忖了一番，下达了指示：“这几天在网上悄悄办下签证，选沐华去复查的时候走。”
“遵命！”宁栀冲上去想抱着她亲，梁梓音嫌弃地叫了起来，荔枝则是笑眯眯地抬了抬前爪，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看得出很高兴。
“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了，好好出去散散心吧，多见识见识，回来讲给我听。”躲闪之间，她还很不负责地这样说道。
大屋内，林沐华亮晶晶的双眸凝视着天花板，悠悠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