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七章（1 / 1）
她本昂头期待地望着神明，想收获他拿到礼物时的一脸惊喜表情，却看见他抽搐的嘴角，马上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又有不妥之处，赶紧伸手抚着神明大人的背，谄媚地堆笑：“啊呀，师父您误会啦……夏雪我还只是个学生，所以财力有限，只能先给你买个老人机。绝！对！不是说您老……”
他扯着自己僵硬的嘴角，机械地慢慢转头，望着那丫头的眼睛。
“真的……？”
夏雪小鸡啄米一样地拼命点头，把眼睛睁得老大回望神明大人，分明就是在说：请看我真挚的眼神！
“当然是真的呀！您的头发乌黑柔亮，皮肤饱满有光泽，没有一丝儿老态。”她又上下打量了一遍，心里默念：一千多年，石头都快风化成灰了吧，你这个状态简直不能更好了啊……知足吧。
他听她嘴巴说的、心里想的，虽然遣词欠了些妥当，意思倒很是令他受用，于是便也不再追究，收起了失落脸，摆弄起挂在脖子上的那千里传音神器来。
夏雪看着一脸神奇地摆弄着手机的神明大人——明明是老大不小的成年男子，却俨然一副刚刚拿到新玩具，兴奋无措的七八岁小朋友的样子。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偷偷笑了起来，“长按任意一个数字都可以打给我哦，你试试看。”
为了方便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神明大人使用，她已经预先把所有的快捷拨号都设置成了自己的号码。
神明抬眼看了看她，有些迟疑地按下了数字按键“1”。然而手机只是“嘟”了一声，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数字“1”的字样，再没有其他反应。
显然是有些气恼，他甩手把手机丢了出去，“这物件分明就不好使！”
手机扯着他脖子上的挂绳，飞在半空，又被扯了回来，撞在他胸口晃了两晃。
夏雪看他几乎是要撅起来的嘴巴，心里只觉得这神明分明就是个可爱的小弟弟啊，忍着嘴角的笑意耐心安抚着：“别着急，这其实真的很简单的。长按……是按着不放。你看我做给你看。”
她拿起了那还在胸前晃荡的无辜手机，小脑袋直接凑到了神明近前，一边戳着手机一边准备开始讲解。
而他，几时与人这般亲近过。看那凑近的小脑袋，马上直直地僵了身子，躲让出一尺多的距离才勉强觉得不那么窘迫。还没来得及松气，那丫头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隔出“安全距离”的那神明大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的为难，直接扯了一把手机上的挂绳，把他扯到自己近前，若无其事地开始说明使用方式。
他心里倒抽一口气，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近吓到了，瞪着眼皮下的这颗小脑袋石化了好几秒才渐渐缓过神来。
看着小丫头的手指在那神器上操作着，听着她一字一句、事无巨细地给自己讲解，鼻子却嗅得到一股甜美温柔、类似花果的香气，一阵阵地从她的发丝传来，不由得有些恍了心神。
“嗯，基本的使用方式就是这样啦。”她一口气不带歇地讲完后，侧头抬眼笑眯眯看向自己的“学生”，“师父，您自己操作看看吧。”
说着，就把手机塞回到了神明的手心里。
他蹙着眉，像是面对着什么难题似的，仍旧有些迟疑地按下了数字按键“1”，然后没有松手。
只听见手机发出“嘟——”的一声长响。几秒之后，魔法一般，一长串数字自己一个个闪现在屏幕上，随后手机传出了规则间歇的“嘟嘟”声。紧接着，一阵音乐从雪丫头的外衣口袋里传来。
那丫头低头从口袋里取出了她自己的那块“神砖”，按下了绿色的按键，“喂？喂？师父，我是夏雪。”
“喂？喂？师父，我是夏雪。”
几乎是同时，神明手里拿着的那神器也传来丫头的声音，说的话一字不差。
他双眼睁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啊呀，这个时候您应该回答说‘喂，我是师父’之类的嘛。”丫头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笑得极尽温柔和善，像是在鼓励他。
他努了努嘴，也是做了番挣扎一般，伸长了脖子，把嘴巴凑到自己手中的那神器前，不利索地结巴出一句：“喂、喂，我、我是师父……”
“喂、喂，我、我是师父……”
也是几乎同时，丫头手里那砖块分明传出了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字，分毫不差。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赶紧捂了自己手里的手机，按到心口护住，一脸不可思议。那目瞪口呆的表情说不上到底是警觉戒备还是受到了惊吓。
她看到他傻愣愣的表情，一边觉得好笑极了，一边忍着笑跟他解释：“这就是手机啦。以后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你想跟我联络，都只要轻轻一按，就能听见我的声音啊。”
嗯？
不管在不在身边。只要轻轻一按。
就能……听见……这丫头的声音……
他侧头看看身边的这个小丫头，发现对方也在昂头看着自己咧着嘴、眯着眼，笑得正是灿烂。他心头一颤，怔了一怔，胸口不知道为何升起了一股暖意，温柔的眼里也漾满了无法言喻的轻松愉悦。
“啊！”夏雪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锤了自己的大腿一记，“师父师父，我都给搞忘了，小秋他们想邀请你吃烧烤。”
神明身子猛地往旁一倾，一头黑线。
这什么状况
难道这丫头把本座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她那友人讲了个一干二净？
不不不。
若是这丫头讲，怕不只是一五一十，估计还得添油加醋。
这么一想，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诶？不对不对。
本座行得正、坐得直，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儿，本座有啥好担心害怕的。要怕的该是那些无知的凡人罢。
再这一想，他忍不住又直了直腰，幻想着小秋和那个金毛小子见到自己那崇拜腿软的情景，眼角的笑意比起刚刚与丫头相视时更是浓了几分。
她托着腮，侧眼看他。只见不过转瞬，他脸上的神色先是春暖花开笑意盎然，转而愁云密布阴郁烦恼，最后又莫名地欢乐起来，冰封融化，笑意难掩。
啊……这神仙心也是海底针，好难琢磨。
她摇摇头，觉得无奈又好笑。到底是个千年神明，她本想说不求庇护照拂，只是结识相处这样一位大人物心里也是很有安全感的。只是现在接触下来，她怎么都觉得跟自己预想的相差甚远。
时而施予安抚、时而努力逗乐，时而觉得无奈、时而觉得好笑。这一系列的心情起伏，都让她觉得那么的似曾相识。
嗯……年节假日、亲戚聚会，夏雪帮忙照顾表姐家那只七岁半的顽皮肉团子小外甥时就是这么个心情……
她想着，再侧头细细打量这神明。
神明大人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小丫头脑子里的这些能让他吐血的想法。他端正而坐，笑眼慈善，鸭蛋青的道袍尤其衬得他一头刚刚护理过的秀发乌黑柔亮。正巧一阵秋风拂过，发丝也是随风飘逸，再配合上那威严有余、俊美兼备的脸，怎么看也确是一副道骨仙风。
唔。好歹比起那挂着鼻涕小外甥，师父可是养眼得多。
夏雪这么安慰着自己，眼直直地望着神明大人发花痴来。
就在神明和小丫头都各自在自己的脑内畅想、失了心神的时候，一片黄叶从柿树枝头掉落，乘着徐徐秋风，缓缓地往下，像是故意的，不偏不倚，糊在了夏雪的眼睛上。
她这才醒了神。一把将那片落叶从自己脸上摘了去，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荒唐和不知耻，脸蛋儿刷的一下烘了起来。还来不及丢掉手里还攥着的那片叶子，她就赶紧双手捂住了自己脸颊。
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呀。我明明就有喜欢的人，怎么能还对着别人发花痴、流哈喇子。而且花痴的对象还是个千年老神，这辈分相差简直堪比马里亚纳海沟！
夏雪你的品德很有问题！
非常有问题！
她在心里把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顺便端正了下三观、巩固了下道德伦理底线。再看那还在神游发愣的傻师父，似乎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小宇宙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夏雪这边厢的状况。
小丫头这才长舒一口气，摸摸脸蛋，温度似乎是退了，想必潮红也是消了，便伸手去拽神明的袖角。
这一拽，就把神明大人从那自己受万人敬仰、回到最初风光无限时般的白日梦里拽了回来。
他缓过神来，再转头，看自己身边依旧只有那个青涩又天真的傻丫头。荒凉的山坡上好安静，一缕好轻的风经过，耳朵也能把那风的动静捕捉个一清二楚。
这里，还是只有那座庙和那棵树。
还是只有他和她。
而已。
一丝落寞从他眼底闪过。
夏雪一向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他眼里的这微妙情绪，她毫无遗漏地全部看在眼里。而他心里想的些什么，她也能大致猜个七七八八。
“之前小秋来许了愿，您出手相助，帮他们和好了，他们直说这望晓楼的神明大人有求必应、灵验得很。”
扯开一个看起来甚是开朗的笑容，她讨好地仰望神明，“您放心，我绝对没有跟他们透露您的身份，只说你是这里隐居修行的道长。为了感谢，所以叫我来请您。”
他望向她闪着光的眸子深处，看到小丫头努力笑开的表情后的用意，心里有些酸楚：
想当初我也是声名远播、风光无限、受千人景仰的上神。曾几何时，本座竟落得如此地步——要一个黄毛丫头来安抚劝慰。
他兴致索然地抬手，冲着丫头摆了摆：“本座不去。”
说着，就直了腰身，站了起来，背着手，一个人往庙堂里走去。
“为什么？”
夏雪不解，也有点担心，跟着站了起来，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景开口问。
“本座不吃肉。”
他头也不回，撂下这一句，便一脚跨进了庙堂内，身影瞬时淹没在那光线昏暗的庙门内一团漆黑中。
只留下了她一个人，右手掌心里还攥着那片飘零的黄叶，站在柿树下，一阵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