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君臣（1 / 1）
婚礼后，征十郎和真姬搬离了主宅。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双方的自由——至少赤司征十郎再也不用每晚睡在帐篷里了。
这之后西木野真姬完全明白了“互不干涉”可以被他做到多彻底。
按照赤司征十郎的忙碌程度，他回家的频率其实不算低，对真姬的态度也完全称得上细致周到、相敬如宾，真姬研究脑外科，常常需要用一些很恐怖的人体模型，征十郎很体贴地为她准备好了各种需要用到的先进仪器，整间房子被改造得如同一个大型研究室。他甚至会在她弹钢琴的时候，一时兴起陪她四手连弹。
明明温柔得不像话，却总是很飘忽。
用真姬的内心OS来讲：像雾像雨又像风，总之就不像夫妻。
某一天，征十郎对真姬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和别人交往也无所谓。”虽然真姬完全不懂他意有何指，可是这句话的确有触动到她的敏感神经。
你若无心我不留，她才……不是那种会有所期待的人呢。
真是糟糕透了。
***
每个月陪征十郎回家探望父亲，是例行公事。
与其说探望父亲，真姬觉得其实他只是思念他的雪丸了——与他同岁的爱马，现在已经做了爷爷。
“会骑马吗？”
“唔……会啊。”
赤司欲言又止的样子。
？？？
小真姬瞬间会意，小声为自己辩驳：“是真的会啦。”所以说上次将棋的事只是个意外，当然后来她得知赤司在日本非职业棋手里的排名是第一这件事以后的确是无地自容了一阵子：“我、我也不是每件事都逞强的嘛。”
真姬上马的动作非常娴熟帅气，赤司犹豫了一下，忽地轻轻一跃，坐到了真姬身后，环着她握住了缰绳。
“喂，你……”
“骑马比将棋危险太多。”
什么嘛，说到底还是觉得她弱，可是他喷洒在她耳后的温热气息暧昧得足够让她忘记这小小的不悦了。
“要走了，专心一点。”
在马上的他和平时截然不同，令人心惊胆颤的速度。
大概是察觉到真姬的不适应，两圈之后，赤司放缓了速度，拉着缰绳小范围地缓慢绕了一圈。
真姬发誓这是她有史以来在马背上坐得最直的一次，因为实在是太紧张了，倒不是因为速度快，只是——身后这个男人为什么要伏在她肩窝的地方喘气啊。
“阿征”，真姬微微移动身体：“不要，好……痒。”
“啊，抱歉。”赤司微笑着向她道歉：“有点累。”
呼吸洒在她颈后，这样更痒了啊。
赤司先下了马，然后朝她伸出手。真姬腿一软，跌进了赤司怀里。但素！因为不想被他觉得是故意的，小真姬依靠良好的身体素质成功滴脱出了怀抱！果然年轻时练舞还是有点用处滴！
“很累吗？脸怎么这么红。”
真姬觉得他这绝对是演技，熟练地一甩头：“没、没事啦。”哼~
菲佣跑过来，说老爷找少爷有事。
自从真姬嫁（？）过来，才发现家庭形式是分很多种的，所以一般父子两要进行所谓“男人的对谈”时，她会很识趣地不去打扰。
“先回房间等我吧，Maki，我很快回去。”
“我想在马场待一会。”
征十郎点点头：“这些马都比较烈，所以不要自己骑，想骑的话等我回来，别让我担心。”
撩妹技能满点……
“知、知道啦。”
西木野真姬来到了雪丸的专属马厩，雪丸是征十郎最喜爱的马，可是太老了，他再也不能骑着它。
可是她看过他抱着雪丸脖子说话的场景，就像一位真正的白马王子那样。她见到他轻轻梳理雪丸的鬃毛，周身温暖得仿佛有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连对马都是这么温柔。
一个意识不到自己温柔的人，简直太可怕了，他根本不会知道，他已经让别人陷进去了。
话说马厩的条件也太好了吧——真姬光荣地在马厩里睡着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是那个菲佣，慌张地跑进来：“少夫人，老爷和少爷吵了一架，现在情况好像很糟。”
“什么？”
真姬飞快地跑了出去。
吵架？怎么可能？！坦白讲，同样是与父亲的关系不够亲密，自己父亲的严肃程度与赤司父亲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后者更像是一种无法僭越的君臣关系，父亲的命令一向是不容置疑。
以阿征的性格，根本不会顶撞父亲的。
房间里的场面着实吓了真姬一跳，赤司老爷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心跳骤停，神情非常痛苦，而赤司征十郎，双眼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不作任何反应。
一个医生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救人。
“叫救护车了吗？”真姬问身边的菲佣。
“叫了，少夫人。”
“爸爸，能听见我说话吗？” 真姬跪在赤司征臣的右侧，左手放在他前额上用力向后压，右手指放在下颌沿，将他的头向上抬起。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几乎是在以斥责的口吻对征十郎说话：“人工呼吸，快一点。”
赤司征十郎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
数次人工呼吸之后，赤司征臣终于有了自主呼吸的迹象，加上真姬熟练的胸外心脏按压，似乎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直到上了救护车，赤司征十郎的表情都非常茫然。
医者父母心，真姬看到他这个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心肺复苏的基本方法，是国中就教过的内容吧，父亲有心脏病的事情连我都知道，看他倒在你面前居然无动于衷，赤司征十郎，你疯了吗？！”
“我……”
赤司征十郎是在赤司征臣抢救过程中失去意识的。
他再醒过来，已经是24小时以后的事情。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和Maki的气味有点像。
“Ma……ki……”
“你醒了吗，阿征？”
他确定他是躺在医院里。医院？
“父亲他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倒是你，突然昏过去，吓了我一跳。”
赤司征十郎挣扎着坐起来：“抱歉，让你担心。”真姬皱着眉扶他：“好啦。”同时示意护士拿些食物进来。
真姬喂了一勺白粥过去：“那天对你发脾气了，对不起，我只是太着急。”
赤司双眸低垂：“是我的错，我好像……顶撞了父亲。”
柔软的刘海已经挡住了他的眼睛：“我偶尔会变成另外的样子。”
真姬心里一紧：“你的病史，我看过了。”
征十郎苦笑一声：“是吗……你都知道了啊。”
多重人格障碍症，真姬调出病历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最近太忙，没有按时吃药，也没有看医生，所以……”才又变成了可怕的样子吧。
“没关系的。”
“嗯？”
“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样你都还是阿征，所以没关系的。”
“谢谢，Maki。”
“不过话说回来”，真姬在犹豫要不要开口：“父亲心脏病发作之后，你的第二重人格就已经被抑制了吧。”所以说在倒下的父亲面前毫无反应的，其实还是她熟悉的赤司，而不是那个偶尔被唤醒的冷血赤司：“那个时候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只是很慌张，Maki，我妈妈也是那样，突然倒在我面前，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我很怕……”
“不会有事的，阿征。”真姬迅速打断他，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问这个问题。”该死，她满脑子只觉得那是解离症的异常反应，居然完全没考虑过那是阿征的童年阴影。
“Maki……”
征十郎轻轻拥住了真姬。
要有多情深义重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呢，真姬拍拍他的背，希望让他好过一点。
直到快入睡的时候，赤司看上去还是没有什么精神。
“阿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征十郎勾唇：“怕我做噩梦所以要讲童话故事了吗？”
“不，这个故事可能会有点沉重。”
“……请说吧，Maki。”
“我从小，就被当作西木野综合病院的继承人培养着，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对当医生充满憧憬。在医科大学一直是最优秀的，所有的考试我都尽量做到完美，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是个好医生。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第一个病人，死在了我们医院里。有经验的前辈都看得出来，手术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坚持要手术。那时候我已经亲自照顾他三个月，直到手术前，我还答应他，手术一定会非常成功的。但是开颅以后，我发现颅内状况，和我预期的完全不同。
“那个病人，再也没能醒过来。三个月的时间，一个人把生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可是因为我临床经验不够，因为我自以为是，害他失去了生命。那种感觉，并不亚于失去一个亲人。我当时想，我再也不要当医生了。
“可是啊……没过几天，我收到一封信，是那位伯伯手术前的亲笔信，他说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感谢我愿意为他冒险，他也相信手术会很成功，不过，万一没有醒过来，他希望我永远不要放弃做医生，因为小真姬……是一个很好的医生。
“我每年都会去祭拜那位伯伯，有时会想，那边的人大概已经卸下了所有负担吧，在某个时空，观望着这个世界的我们，所以阿征……”真姬擦了擦不自觉流下的眼泪：“我们要好好活着让他们看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