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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四章 塔(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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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众多女人嫉妒的眼角折光,被钦点的雪莉来到李泊远的位置旁。曹轩揽住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嘱咐,雪莉,我这哥们今天不开心,你陪好他,有奖励。

雪莉灵动的眸子闪烁着会意的微光,她乖巧地点头后,便贴着李泊远坐下。只见她娴熟地用钳子捉起冰桶里的冰块,准确地置进酒杯里。倒上酒后,她举杯对着李泊远说,哥哥,我敬你一杯。雪莉的睫毛煽动着,不太自然的长度与卷曲看上去仿若两条泛光翘尾的蜉蝣。除了两条略夸张的假睫毛,雪莉形象气质清纯可人,在这魑魅魍魉的场所中亦算是奇葩。

李泊远和她碰了杯,将酒一饮而尽。雪莉又给他斟酒,如此往复,二人并未多做交流。李泊远知道雪莉是曹轩的一番好意,即使不是他内心所愿,却不好推脱,便默许了话不多的雪莉坐在身边。

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模糊。雪莉伸手触碰他的额头,在他耳边细声呢喃,哥哥,你的额头好烫。李泊远没有挣扎,尊重女性是他从小就受的基本教育之一。恍惚中,他看到雪莉年轻的脸充满了朝气与渴望。他突感自己的灵魂似乎在生活的油烟中熏染得苍老且毫无生气。逐渐与世界脱轨的他似乎也失去了某种原始的幻想和欲望,他问雪莉,我身上是不是有股味?

雪莉自作聪明地答道,男人味吗?我只是觉得哥哥很帅,是我见过最帅的。

李泊远笑着摇头,他抓住雪莉乱摸在他身上的手,说,是菜油味。雪莉娇嫩的脸覆盖上一层讶异的云雾,显然不知从何说起。

包房里其他的女人,其中一位正在极力展现她撩人的歌喉,唱着一首入时的英文歌,好像是某个选秀歌手□□的。女人的刻意模仿,其余女人的假意捧场和真心嫉妒,曹轩的见怪不怪,以及面前的雪莉被拒绝挑逗的略微尴尬,都在李泊远由心而发的无尽的疲惫中,变成一片黑影。他太累了,他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卢月穿着高中的校服,郁郁寡欢的模样伫立在篮球场旁的梧桐树下。整个世界都迷离,唯有她清晰。梧桐的叶子随风翩然飘落在她的头顶,她捉住叶子放到鼻尖细闻。那画面唯美极了。而他也怀念着那种风景。忽而画风突变,卢月换上了黑色的工作制服,她用高跟鞋跟粗暴地碾压着刚才被她珍爱的叶子,直到树叶吐出白沫似的浆液。之后,卢月全身衣服都没了,雪白的肌肤在泛着诡谲的光。背景切换至一个黑暗逼仄的巷子。三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在她身上为所欲为,而她却一直放声大笑。

李泊远突然惊醒,喘气连连,额上冒着细汗。他回过神,却发现整个包房的人已经散去。耳边传来雪莉温柔的呼唤,哥哥,你醒了。

她用卫生纸将他额头上的汗珠吸去,动作细腻轻柔。接着她用嘴唇代替了卫生纸,唇面如轻软的棉花丝细密地抚触着李泊远的额头。温热的鼻息也若有若无地与他肌肤碰触。他感到身体里有股燥热的气流在攒动,就快要喷薄出躯壳。大脑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无意识的状态却蕴含了极大的讯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他再没有碰过卢月。曾经无数次说服自己,这是他对卢月的尊重,不愿因为这种事触及卢月的创伤。然而此时思想的停滞,以及身体切实存在的亢奋,让他明白了一件他不愿明白的事:他也介意着被其他男人占有过的卢月。

一瞬间,由清醒认知自己而生发的厌恶感,和对生活的产生心力交瘁感,以及由雪莉的挑逗引发的亢奋感,三者莫名其妙契合为一个整体,仿若一团不受控制的野火,点燃了某根危险的引线。他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他确实想要和这个女人发生关系,尽管这个女人是谁并不重要。

雪莉在他身上忙碌着,仿佛一条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水田里的鳝鱼。她脸上的清纯与她娴熟的调情技巧形成强烈的反差,此种巨大的冲突感和陌生感是男人的致命武器。她深谙自己武器的厉害,也擅于利用。她炽烈地呼吸着,说,外面下好大好大的雨,这是我最有情调的一次,哥哥你是不是呢?

李泊远紧闭的眼睛猛然撑开,他惊觉似的地推开雪莉。衣不蔽体的她瘫在沙发上,眼中满是惊诧和不解。

李泊远匆匆穿好所有的衣物,扔下一句“对不起”,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房。

而那个被遗留在空荡包间里的,渴望着与帅哥□□娱的女人或许永远不会明白,到嘴的鸭子飞了的原因,竟然是她那句柔情俏皮的调情话,“外面雨好大好大”。

是的,雨下太大,出租屋房梁漏水,而卢月一个人在家。李泊远回到家门口,却发现门没有锁。之前他还担心卢月会赌气不给他开门,现在轻易推开的门,让他的愧疚如海啸般涌来。

出租屋里,孱弱昏黄的灯光来自窗头的台灯,他知道这是卢月害怕一个人在家,所以彻夜点灯照明。他看到沙发上凌乱放置的杂物,里面有他白天扔掉的小丸子玩偶和鲜花,小丸子的脸上有污浊的痕迹,那万年不变的呆滞神情似乎在诧异着什么。而那些玫瑰,或许因为淋了雨又过了夜,颜色褪变成了伤口结痂似的血红。

床头的地面,散落着被摔碎的海棠花盆栽的瓷片和泥土,李泊远记得,它是唐棠送给卢月的。床上的人用被子蒙着头,被子的面料已经被天花板上渗漏下的雨水浸湿出块状纹路。瑟瑟发抖的被褥底下,是一个女人携带着期盼的哀伤。

李泊远的心犹如被刀尖戳了一下。疼的犀利而真实。他走到床前,关了灯。上床抱住那团抖动的被褥。黑暗中,听到怀中隐约的啜泣。他抱得紧些,说,我回来了。

啜泣声比方才更大些,却始终无语。她独自在这漏水的地方,躺了几个小时。他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种程度的伤心才导致她不采取任何措施对抗恶劣的环境。

整晚他都在愧疚和自责。而她只是哭。

夏末的清晨。万物在与雨水缠绵悱恻多日后,终于扒开了阴霾的被褥,披上一层慘白的的薄纱,那惨白不是雾,是阳光。窗外炽烈的光穿透被雨水打湿后心力交猝的窗帘纱布散落在乳白色床罩上,弥留下如病变肌肤上斑纹似的光影。

李泊远坐在老化的沙发上,点燃一支又一支烟。

卢月从起床起直到现在,一刻没有闲过。她往闲置多年的大号行李箱里扔进一件件衣裳,春秋的针织衫,夏天的长裙,冬天的羽绒服,后来行李箱撑破了肚子。卢月又取出几件厚实的衣裳,将那只脸部污浊的小丸子玩偶塞进衣物的间隙里,用力地将箱子又压又坐,才勉强关合上。

要我送你吗?李泊远又灭掉一直灼烧的烟头,虽然是疑问句,却没有用上任何语调。

卢月平静回他,不用。她费力将箱子翻过身站立住,纤弱的身体拖动着壮硕的箱子往门边走去。脚步不徐不疾。

在她打开门的一霎,他站起身子,几乎扑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她转过脸看他,他却埋下了头。很长时间的沉默,屋内也无任何其他声响,除了隐约的呼吸声。

卢月费力推开他紧握的手,拖着箱子出了门。

他在楼道上,大声说,我不会挽留你的,卢月,因为我没做错任何。

她没有应话,笨拙地将箱子抬下楼梯。他的心脏似乎也随着卢月每下一级阶梯而蜷缩一毫米。直到她倔强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心脏已僵紧到极致。

但他仍然狂奔下楼,抢过她的箱子,并将她送上出租车,帮助她顺利又轻易地离开这个家。车子开走那一瞬间,他似乎也看到了关于爱情的温热正从他生命中流失。身体内部某些曾经活跃着的细胞也在逐渐干瘪并被外力抽离出皮肤。

阳光就这样在人如此难过的时候,恣意地用它自以为是的光亮嘲笑着他。他闭着眼,对着光亮的源头,嘴角扬出狰狞的弧度,并不受控制的轻微颤动,他的身体也跟着颤动,某种液体被他生生逼回了眼眶。他才不要如这太阳一般肤浅外漏情感,流泪过于愚蠢,即使确实悲伤。

那天半夜,在漏水的小屋里,他抱着她,听到她对他说,结束吧,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她没有多说,而他也没有多问。他想过,既然爱她,就连她的离开也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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