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从没有所谓绝望(1 / 1)
林舟坐在位置上好大会儿才编辑了一条简讯发了出去,是发给早上她在街上看见的那家餐厅,对方招人,并且不介意她是个未成年。
对于姜贞每天的辛苦,林舟不是个瞎子,她看的见,不是亲生母亲,但是说实话,姜贞待她不薄。
所以她才想做点什么……
上自习课之前,林舟收齐了试卷送到老师的办公室,回来后还没有坐稳就有电话打进来,号码来自学校门口的保安室,就像往常那样她那天补上的信再次被退了回来,本来就已经很习惯了,她寄出的每一封信都会在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退回来,因为没有人签收,寄出的信件就只能退回起始地。
“下次记得写对地址,你看你这信都被退了多少次了?来回这么多次很费邮费吧?”保安室的大叔好心的再次提醒。
林舟愣了一下,几乎是木讷的点头,轻声应:“好。”
可是究竟哪里好呢,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封信该寄往何地。
林舟记得黎帆说过还会再找她的话,她一直在等,并且忐忑。只是她没有想到,他居然来的那样快。
校门口的路灯下面站了三三两两的人,有穿着一身冲锋衣的男生,有叼着烟卷儿嚼着口香糖的女孩子,黎帆就站在他们后面,靠的不算近,站得就像是一株挺拔的树,发丝温软妥帖的趴在额头上,升腾而起的淡蓝色烟雾让他的眉眼显得朦胧缥缈起来,起码不像往常那般犀利。
但是饶是如此,林舟还是咽了一下口水,往后退了一步,明明两个人之间隔了一个自动收缩门,可是她依旧怕得往后缩。
因为愧疚么?或许吧。
所以才在明明分离了九年之后,只是一眼便轻易认出彼此。
那就是一场噩梦,铭心刻骨,即便时光跨过九年,却从不敢相忘。
半晌,黎帆做了一个手势,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脚下,这代表着他今天会一直在这里等,少年的姿态嚣张,目光冷淡却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颓废感。
两个人隔了很远,没有人说话,但是时间过得飞快,林舟回过神来的时候,自习的铃响了起来,她忙不迭往回跑,再也顾不得身后的人。
这样的事情直接导致了林舟自习的时候走了神,等她自己回过神来,手中的笔已经在面前的试卷上晕染了一个墨黑的点,很不规则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白布上的污迹,再也消抹不去,格外的显眼。
倘若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个污点,那么对于林舟来说,黎帆就是那个污点的存在。
他曾经嚣张的存在在她的生命里整整八年,她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清楚的吐字,她走路还不稳,一步三晃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在她面前蹦蹦跳跳,那时候的小小少年笑起来会露出两排白花花的小牙齿,伸出来的小手里大多时候安放着一粒甜滋滋的水果糖。
她原以为她可以留住的,就像可以留着父母的笑容那样,可是是她亲手将这一切毁掉的。
只是一句话,毁掉了全部。
**
林舟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她害怕面对,所以才将头发散下来,试图趁着刚放学时门口的人流溜了出去,结果她刚刚走出校门不过十步,就被一双突然出现的鞋子拦在了半路。
黎帆单手插兜,攀着他肩膀的是一个嚼着口香糖,长相美艳的女孩子。
他的目光慢慢地看向她,又从她的身上转移到她的身后。
“真慢。”他说。
林舟一愣,就听见身后有人开口,却是杨乐:“你们来的太早了,我怎么也得等到下课吧。”
一直嚼口香糖的女孩子“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糖,伸手去揽杨乐:“行了,赶紧走了。”
等到人的少年们转身就走,似乎是没有人注意到她,但是林舟却清楚无比的感觉到,黎帆转身时,落在她背上的凉凉的目光。
他故意的。
林舟几乎是一路跑回家的,她右腿不灵活,一路跑的跌跌撞撞,一直到踏进屋子,后背顶住门的那一刻,她的心跳还像是擂鼓那样,缓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慢慢的滑坐在地上。
姜贞不在家,饭桌上还放着些饭菜,想来是留给她的,林舟歇了一会儿站起来打算去热饭菜,门就在那一刻被人从外面撞了一下,那人撞得极为野蛮,只撞得老门吱呀一声响,林舟吓了一跳,那人又撞了一下,似乎是撞不开,低低的骂了一句,却是姜贞的声音。
林舟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就开门,门外的姜贞正一手撑地,坐在地上吐,她神色不清醒,林舟凑过去拉她,姜贞满身的酒气,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十七岁的少女怎么可能拉得动一个醉酒的人,姜贞喝的双眼迷离,眯着一双眼睛低低的笑,她长得漂亮,此时眼角眉梢挂了醉意,笑嘻嘻地去捏林舟的脸。
“怎么喝这么多?”林舟将她的手拿下去,试图把她架起来,可是她架不动,姜贞却突然哭了起来,每次都这样,她喝多了酒都会哭,林舟无奈的蹲下身子看着她,看着她坐在地上哭的像是个孩子,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这样的黑夜里没有星星,可是她只有这么一个相依为命的人了。
“妈,”她轻声喊她,将她垂落下来的发丝撩上去,“我们进屋好不好?”
姜贞定定的看了看她,似乎是清醒了一点,抹了抹脸上的泪,做了一个起身的动作,林舟将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将她扶进了屋里。
她将姜贞安置在床上,帮她脱了衣服盖上被子,才转身去准备热毛巾给她擦脸。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听见姜贞含糊的叫了一声:“妈……”
林舟几乎没怎么听姜贞说过她自己的事情,只知道她跟着爸爸的时候是母亲走后的第二年。那时候姜贞二十四岁,林舟十岁。
林舟记得唯一一次,她见了姜贞的家人,是在父亲去世之后,她和姜贞刚刚来S市,一切都没有着落的时候。
她带着她回家,是被赶出来的,当时的天气就像现在这样冷,姜贞拉着她的手跪在门外,跪了整整一下午。
直到最后,姜贞的母亲都没有出来见她一面,只有她那个凶悍的弟媳妇儿在开门的一瞬间泼了一盆冷水出来。
姜贞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醒了一样,面无表情地擦干脸上的冷水,站起身拉着她离开。
直到现在林舟还能记起当时她的眼神,不是绝望,而是绝望之后的无所谓。
…………
“都安静一下,你们不要太高兴,元旦放假三天回去也要好好复习,一分一秒都要好好把握,下面我来找同学把这首《江城子》念一下,”讲台上的语文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睛神情严肃,接着她点名,“赵妍。”
老师点到赵妍的时候,林舟正低着头看书,停顿了两三秒,赵妍没有站起来,林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探头探脑的看向外面,一脸的兴奋,连老师走到身边都没有注意到。
林舟伸手拉了拉她,与此同时,坐在赵妍身后的徐广朝着她的凳子踹了一脚,赵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样子依旧一脸茫然。
女老师皱起了眉头,再度点了她的名字:“站起来,赵妍。”
赵妍吐了吐舌头,站了起来,所有人在下一秒自动封闭了自己的耳朵,包括林舟,但是她还是听见有“上课就得有上课的样子”“你们考大学为了谁?”“每分每秒都很重要”“家里有钱能买个重点大学么?”这样的字眼不停地从语文老师的嘴巴里蹦出来。
这样的话题在整个高三里,你将会听见无数次,从班主任到各科的任课老师,他们一刻都不停的向你灌输这样的思想,渐渐地,所有人都听得麻木,女老师才闭了嘴,让赵妍坐下去,接着将刚刚没讲完的那首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按照老师的讲解,林舟面无表情的将词里面的通假字标出来,然后她感觉到赵妍拉了她一下,指了指外面,那一会儿老师刚从林舟身边走过去,她顺着看了一眼窗外。
不知几时再度下起来的雪,浅浅的铺了一层,窗子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少年撑了伞站在那里,他穿了简单的米色大衣,脖颈间围了黑白相间的格子围巾,气质妥帖而温柔。
如果说黎帆是冬季的雪,那么这个人就是春季的风,是完全可以同一切寒冷相抗衡的温暖所在。
林舟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在少年的眼睛里迸发出笑意的那一刻移开了眼神,将视线投放到面前老师未讲完的试卷上。
因为,这个人,她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