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君不见35(1 / 1)
南京
巴洛克式的浮雕环绕,西洋小调悠扬的飘荡在餐厅里,愈见清明的水晶吊灯映出坐在长椅上的倾如,她着着淡妆,朴素又清雅,十指修长搅着杯中的糖块。
“对不起,我迟到了”侍从领着安崇阁走过来,“让倾如小姐久等了”
安崇阁外罩着防风的军大衣,帽檐下一张英武的脸,冲着她微微笑着。
倾如亦是轻轻一笑:“没关系,我也是刚到。”
不一会,侍从端着一杯黑咖啡放置他面前,安崇阁低头瞧了一眼,有些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黑咖啡?”
印象中他是最喜欢喝黑咖啡的,不加糖,苦涩的令人难以下咽,却是他偏爱的口味,倾如笑着,那怕是离开他这么久,他的习性他的喜好却一直如影子般如影随形,深深的影响着她的一举一动,也许这就是爱到深处,不念不见,但却永远不会忘。
“我以为你们当兵的都独爱黑咖啡的苦味道”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大概就是军官们喜爱的理由吧!”安崇阁端起杯子,尝了一口,“这味道能时刻警醒我,中国的现状此时就如同这杯子里的咖啡一样,苦不堪言!”
安崇阁道:“还没问你怎么来了南京?”
“中华电影公司叫我过去”
“还真不知道倾如小姐也涉及电影业。”
“那有,也就是呆在上海太无聊,出来找事情做罢了。” 倾如抬手理了理发髻,“你呢?”
“郑先生要全体军官前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受训,我带兵打仗都好些年了,冷不丁又要叫我回学校回炉重造”安崇阁苦笑着摇头:“你说郑先生怎么想的?”
全体军官?倾如有些激动,“他也来了南京?”
安崇阁一怔:“谁也来了南京?”
倾如惊知自己失言,又道:“我是说西北军的荣敬城长官”
“荣长官目前就在南京啊!”
安崇阁不清楚这其中的原由,既然她问了,就照实回道:“荣长官已升了二级上将,再者说人家是美国军校毕业的,论学历论资历,自是没道理再来参加这种低级军官培训了。”
“是吗?”倾如喃喃道。
“说来惭愧,宛平被攻破,二十九军无奈撤退一百里,后方全靠荣长官在德定顶着,以荣长官的功劳,一级上将都不为过,但郑先生始终心有戒备,前些日子的授勋仪式上,军功章多半给的是黄埔系那些军官。”
倾如不声不响的问着:“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上个礼拜曾去府上拜访过,看样子最近军务操劳,荣长官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安崇阁又道:“对了,荣夫人刚刚给他添了一个儿子,小家伙惹人爱的很!”
见她恍若失神,安崇阁不禁问着:“倾如小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倾如连忙定下心神,“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安崇阁思量了一会,才道:“峥儿……对,叫荣峥。”
倾如轻启朱唇,念着:“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峥嵘岁月,何复情思归”
“唉?你怎么知道,我问荣长官为什么起‘峥’字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回答的”
许久沉默,倾如手指麻木的搅拌着咖啡,一圈又一圈。
“倾如?”头顶上传来一记清灵的女声,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梳着齐耳半长发的高挑女子站在她面前,“倾如,真的是你?”
“章言?你怎么在这?”倾如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那名高挑的妙龄女子正是名为章言,是张恒绥靖公署司令的千金,亦是她昔日的好友。
“见你一面真是难得啊!”章言冲安崇阁点点头,“安长官别来无恙啊!”
安崇阁亦是点头示意。
“我现在在中央党部上班啊,倒是你,来了南京怎么也不支会我一声?”从一出现,章言身旁男人的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她,倾如望见,心里顿时一凉。
章言见着了,亲昵的摇摇他的手,“你们认识?”
霍允然紧锁着眉头,拉开椅子在她面前坐下,问着:“倾如,你还活着?”
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倾如强撑起一丝微笑,“允然,好久不见了!”
“他就在南京,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见见他?”霍允然口气依旧强硬。
倾如蹙着眉头,却装作无所谓道:“你在说什么?”
“无论战役大小,每战必定身先士卒,只求一死,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他从战场上死里逃生了,难道你就愿意看到他现在这样吗?”
言及她心底最痛的地方,倾如躲开他锐如锋芒的视线,“允然,我的心早就死在今阳了,事情到了今天这一地步,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天大的事,都抵不过他对你的心意吗?”霍允然挺直身子,“你就心狠到连峥儿都不想见吗?”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想!”晶莹的泪水几欲从眼眶中滴落,“可是我还能怎么样?回到荣家,那个要置我于死地的家庭里?我不想再让他为难了,允然,你懂吗?”
在一旁的安崇阁和章言听到两人的对话,愣得不知道说什么。
“你心里还是有他的。”霍允然漠然低下头,“你们两个如此相爱,为什么要如此折磨对方?”
“就算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是,峥儿毕竟是荣家的血脉,也会好好照顾他的,而我只想忘记一切,好好生活下去。”倾如忽然起身,“就让他当我死了吧,他身边有懿曼,至少还是有人真心待他,我就满足了”
霍允然沉着脸,不再吭一声。
倾如对安崇阁道:“安长官介意送我一程吗?”
安崇阁愣愣的随着起身,绅士的帮她套上大衣,道:“乐意之至。”
安崇阁同倾如坐在车子后排座上,倾如一言不发的偏过头,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
“你还好吗?”
倾如突然捂住嘴,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指缝见透出,“铮儿是我和他的孩子,我却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真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都过去了不是吗?”安崇阁连忙安慰道。
倾如身子瑟瑟发抖,呓语喃喃道:“怎么会那么轻易过去?除了他,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安崇阁怜惜的望着她的面容,想说出口的话最后却化成了一声轻叹。
已经是深秋,山谷上流动着一股淡淡的明雾,几声婉转的莺啼声从山雾的尽头处娓娓传来,荣敬城临风而立,独自伫在紫金山上,凝视着眼前的墓碑。
“倾如,你等我,等仗打完了,我就过去陪你好吗?”荣敬城缓缓跪在石碑前,爱怜的抚摸着碑身上的三寸照片,照片上她瑰丽的笑靥曾是他最珍爱的温暖,如今却都变成了惘然。
“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那晚没有及时赶到今阳,怪我曾经一度怀疑过我们的孩子,怪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
寂静凄凉的风在耳畔倏倏刮过,将他身上的黑色风衣吹的凌乱,他日渐消瘦的身子憔悴的是那样的不堪一击,目光再也不似从前那样敏锐,杨哲生从山后的小径缓缓走上来,见此景不禁道:“司令,你的枪伤刚刚痊愈,山里风烈,还是早些回去吧。”
静了好一会,荣敬城才站起来,随他下了山。
回到公馆,荣敬城脸色不好,大家晚饭吃的也不舒坦,他撂下碗筷,冲一旁忙乎的凌玉道:“凌玉,你来我书房一趟。”说完便先离去,凌玉在懿曼几乎喷出怒火的目光中,小心翼翼的跟他上了楼。
凌玉胆怯的偷瞄他一眼,“二爷,你找我什么事?”
荣敬城站在书房门口处,“你先进来”
凌玉站在偌大的书房中央,不断绞着衣角,荣敬城穿着军靴,一脚将房门踢合上,咣的巨响,吓得她双肩不由一抖。
荣敬城靠坐在办公桌前,伸手解着衣襟扣子,凌玉看见了,忙不迭的走过去帮他,她低着头,一双白皙如嫩葱的小手将他胸前排成排的军装扣子一粒一粒的解开。
荣敬城眼中蕴含着令人费解的深意,猛地抓过她的手,凌玉愣住,紧张的心脏都快跳出了胸膛。
荣敬城携着她的手,放在鼻子前细细嗅着,凌玉几乎要被这猝不及防的暧昧冲昏了头脑,心中按捺不住的澎湃,羞怯的喊着他的名字:“二爷……”
凌玉在他怀里轻轻扭动腰肢,双手不安分的环住他的腰,荣敬城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迷人:“别动”
这一刻她等了快二十年,终于梦想成真了,凌玉听闻后,果真就站着不动,老老实实的埋头在他胸前。
“我派人你去东城里照顾她,你回来后都跟二少奶奶说了些什么?还有,我不在今阳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他声线醇厚,令凌玉沉迷,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质问,令她瞬间回过神,从荣敬城怀里弹起来,警惕的问道:“二爷,你什么意思?”
“我叫你别动。” 荣敬城声音似是含着冷剑。
“我什么都没说,二爷大可不必担心是我对倾如姐做了什么不利的事情”凌玉也不是傻子,也渐渐明白他莫名的示好是为了什么。
荣敬城敞着衣衫,低低笑了笑。
“二爷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凌玉就先下去了”
“以后每天这个时候,你都准时来我书房。”
凌玉一双美目带着愤然,“为什么?”
“这不是如你所愿吗?”荣敬城转过身子,将衬衫上的扣子重新系好,“还有,我就是想看看,没了她,我是不是真的能像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
凌玉气的胸脯不断起伏,强忍下心中的委屈,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