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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阮郎何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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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寄!你又弄乱我的绣线!我好好的收起来你做什么又把它们扯出来!信不信再也不带你去找念柒和从荷玩!”四方的小院里,女子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忽起,只不过声音甜糯,降低了威慑力,但是依旧很吓人。

粉衣女子双手叉腰,盘起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柳叶弯眉微微蹙起。女子对面,一黑衣男子,墨发披散,悠然坐在竹椅上喝茶。而竹椅后面,则躲着一个粉衣总角少年,个子不高,身形很瘦,面色也算不上好,但双眼晶亮有神,显得很有生气。

男子轻摇茶杯,宽大的袖摆划出一道水墨的波纹,眼角一挑似乎就带了几分笑意,他说:“阿初,寄儿三番五次胡闹,不过是想让你重拾绣针而已,你心知肚明,何必次次恼羞成怒,同一个孩童一般见识。”言罢,低头吹了吹杯中的茶,便有几缕青丝从肩头滑落,轻荡着遮了他的侧颜。而那个孩子又往他身后藏了藏。

阿初瞪了他一眼。好哇,会找救兵了,臭小子,待会就去找小七师姐给你加课业,看你还浪!随后又瞥了一眼助纣为虐的那人,阴森森地道:“凤哥哥怎么今天肯出你的万花谷了?”

喝茶这人,正是凤竹鸣。

“嗯。”凤竹鸣虚应一声,放下茶杯,撩起袍子下摆站了起来,身如墨竹,还盈着淡淡的墨香,一派儒雅。他一站起来,那小男孩就贴到他身后,紧紧攥住他的袍袖,眼神躲闪着阿初,生怕阿初吃了他一般。

凤竹鸣俯下身,常年握着画笔而磨出茧子的手轻轻抚摸着男童的发心,柔声道:“寄儿有话不敢跟阿初说,便来跟我说可好,阿初很忙,你不该给她捣乱,嗯?”

裴寄迟疑着点头,“嗯。”

凤竹鸣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乖,去给阿初道个歉,她不会欺负你的。”

凤竹鸣声音不大,阿初却听得很清楚,她轻声“哼”了一声,吓得裴寄又往凤竹鸣身边缩了缩,小小的少年,刚刚涌出的勇气又缩了回去。

有胆子捣乱,没单子承担怒火,这可不好啊。

凤竹鸣叹了口气,小的这个不急在一时,倒是大的那……他声音沉了沉,“阿初。”

二十出头的姑娘了,却也像个孩子。

“罢了,下次再说罢,我还有话要跟阿初说,寄儿先去外边自己玩会儿吧,待会带你去吃糖葫芦。”说着又拍了拍他的头顶。

裴寄点点头,怯懦的看了阿初一眼,如蒙大赦的跑了出去。

凤竹鸣直起身,掸了掸衣裳下摆,方才轻笑着对阿初说:“不过一个孩子,你与他置什么气。”边说,边自然地抬手帮她扶好鬓边的珠花,长指如玉,搭在少女瓷白的侧脸,自有一段优雅。

“那小子听风就是雨,谁与他胡闹。再说,这不是第一次了,你还护着他。”阿初咬牙切齿。

“好,那不说他了,我们来说说别的,”他放下手,神情专注的看着阿初,“上次的信你可收到了?我是来问问你的想法,你若不愿,我不逼你。”

阿初身子一颤,偏头道:“凤哥哥,你知道我……”

凤竹鸣向前迈了一步,清淡的墨香铺天盖地裹住了阿初,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凤竹鸣按住了肩膀。

“阿初,他之前便音信全无,后来落入敌手,生死未卜……你为他等了五年,还要再等下去吗?你一辈子又有多少五年可以等!”

凤竹鸣向来优雅自持,甚少有大的情绪波动,如今却将阿初双肩捏的生疼。阿初皱着眉喊疼,他的神色才略略有些平复。

“阿初,你为他穿了一回嫁衣,他让你空守五年……我希望,这一回,你能为我穿上嫁衣,纵然,你已经不再做嫁衣了。”

小聆去年已经嫁人,夫君是个精明清秀的商人,商铺主号就开在扬州。她的嫁衣是凤竹鸣绘的图,小聆自己亲手做的。阿初当真再没做过一件嫁衣,哪怕是亲密如姐妹的小聆的。

……

凤竹鸣走了,像往常每次离开前一样,只是懒洋洋的挖苦头发大又掉了多少,脸上又长了东西,人又胖了少吃点云云,然后云淡风轻地走了……仿佛两人之前那一场剑拔弩张的对话并不存在一般。

阿初松了松眉心,感觉那里快要耸出一个川字了。

裴寄这小子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

“裴寄!你还躲!”

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小人影吐了吐舌头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挪的蹭了进来,然后在阿初发作他之前迅速掏出一块发旧的帕子塞进她怀里,大声道:“刚才有个满脸胡子的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完,又哒哒哒的跑出去了!

阿初留他不住,低头去看怀里的东西,只一眼,却愣住了——

是一方帕子,缎子已经泛出浅浅的黄色,上面针头线尾早已磨得起了毛,依稀可辨上面未完的绣样……层叠的银杏叶和停落枝头的喜鹊。

是他……?

解兰台回来了?

阿初脑中一片空白。

※ ※ ※ ※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蓬松的落叶,有人踩过的声音。小心翼翼,欲动还停。

白玉石栏旁,一人披发倚坐。牙白的长衫,月下越发温润,散落的长发不似原先的顺滑柔亮,干枯毛燥。微风鼓起他宽大的衣袍,人却更瘦了。

这样的画面有如在梦中,阿初哽咽着,最终也只叫出一句“解兰台。”

那人并未回头,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句,嗓音不似当初的清润,有些低哑。

他怎么了,有没有受伤,不,他被敌军捉走了,必定受了伤,那伤得重不重,嗓子又怎么了,他是怎么回来的……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出口的却还是一句颤抖的“解兰台。”

“午后我便回来了。”

“你既然去找过我,为何又不见我?”

他不转身,她却也不上前,明明如此渴望相见,这时却都这般僵持。

“我去了,你还是和那时一样,总不记得关上院子的门。我看到了我的阿初,看到了凤竹鸣,和一个孩子。”

低哑的嗓音顿住,阿初却一霎明白了什么,不,这是天大的误会——

“阿初你别慌,”他的语气有些轻松,似乎还带着浅淡的笑意,“我当时是有些心灰意冷,不过后来又想通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该亲口问问你的,阿初,倘若我以后再也握不了剑,毁了容貌,毁了嗓子,你,还要我吗?”

阿初懵住,心底一片心疼,然而,却又有些生气。

“凤哥哥丰神俊朗,儒雅风流,可堪良配,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是。”

“解兰台!”阿初怒了,大步上前扳过他的肩膀,“既然这样,你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叫裴寄把那帕子交给我!问什么问!你气死我了!”

阿初却落下泪来。

这下解兰台真的慌了,忙抬起左手去搂她,低声说着对不起。阿初却越哭越凶,贴在他怀里又捶又打,哭到最后,竟然睡着了。

阿初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上。她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解兰台回来了……不对,这不是她自己的房间,倒像是许久没人住过的……解兰台的房间?

原来不是梦。

阿初匆忙穿鞋下地,推门出去,月色下竟是一地金黄的银杏叶。挺拔的树下,立着那个瘦削的人,他不仅瘦了,似乎又高了些。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来,脸上却戴着一个狰狞的鬼面。

低哑的嗓音随风送来,却是一句:“二十四桥明月夜。”

阿初浅浅的笑开,走上前去抱住他,贴在他耳边答:

“玉笛何处听落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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