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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卢克洗完澡的时候,边简接到了顾期颐的父亲——顾嘉辉的电话。顾嘉辉的声音是一如往常的带点嘶哑,“小简,期颐是不是还和你在一起?在身边么?”
边简立刻正襟危坐起来,比对着今天晚上发生的点点滴滴,对着这位长辈觉得无比心虚,于是愈发难以应对起来。“嗯,他……睡了,他想通了一点。有些事,他回去应该会和你谈谈,他……”
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就是这这小会沉默差点让边简一个手滑挂了电话。
“期颐他,你怎么看他?”那头问,听不出喜怒。
边简不知深浅,这个时候卢克洗好澡出来,边简慌慌张张地示意他不要讲话,一边打起十二分精神,“怎么看他?挺好的吧,总比那个时候因为和老师约会强吧!”
“好?他可是一点不好,”那头停顿了一下,像是吸了一口烟,继续开口说话,“今年夏天他……还自杀过一次。他自杀的事情还是林嫂告诉我的,事情上他一直以为我是不知道的。”
“自杀?小颐?”边简忽然从床上站了起来,想着顾期颐的样子,觉得整件事有点不可思议,“为什么?”
“他一直瞒着我,大概怕我问,我不想给他压力。我以为他会告诉你原因。看来……”低沉嘶哑的声音还在继续,“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也不要逼他。他向来不喜欢我管他,他和你关系比较好,你就……帮我多关心关心他。”
“这是一定的,伯伯。”
“还有,学校那边我帮他请假了,他爱呆多久无所谓。”于是那里就收了线。
“小颐他自杀?”一等边简放下手机,卢克就不由问出声。
边简摇摇头,开始回忆和顾期颐重逢之后一起渡过的时光,该玩的时候玩,该发脾气的时候发脾气,一点关于自杀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也许小颐对于未来有些迷惘,但是对于未来谁不迷茫么?
“小颐她妈妈已经不在世了,”边简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如果一定要找个小颐自杀的理由,我只能想到这个,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心理疾病通常会隐藏很久,但是只是母亲不在就……?”
边简颓然地倒在床上,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设计简单的圆形钟,缓缓开口:“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妈妈去世,事实上小颐他根本不记得她的妈妈是什么样子。他妈妈在他有记忆以前就不在了,他爸爸烧了他妈妈的所有东西,除了一柜子的书。所以,小颐认识她妈妈是靠着那一柜子书和书上时不时会出现的笔记。”
边简一边回忆一边说着,原来那些事情还在记忆深处,不曾忘记过。
点一次见到顾期颐是在书房,他还在上幼儿园的年龄,小小的一只,躲在书架后面,带点警备地看着自己。
于是自己伸出手,想要表示友好,顾期颐却狠狠咬了自己一口,都见血了。顾期颐咬了人就跑,跑得飞快,然后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死不出来。
而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失去了双亲和唯一弟弟,根本不想理会这个不待见自己的小屁孩。顾期颐也不理会自己,处处躲着自己,除了因为顺路不得不一起上下学以外两人通常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的关系一直保持这样,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一个寻常的冬天,只是到了中午就开始飘起了雪花,一直到晚上也不见停。自己下课放学了以后,像往常一样顺路去带顾期颐回家。看见在离幼儿园门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堆着不成样子的雪人,不由摇摇头。
因为自己放学比顾期颐晚一个钟,所以顾期颐都会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自己。这天也不例外,但是顾期颐并不在那个寻常的角落里,自己以为顾期颐在里面躲雪,于是就去里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就在自己以为顾期颐先回家了时候,自己看见了顾期颐。
在自己一开始看见的雪人背后,顾期颐惨白了一张小脸,是被塞在那堆雪里面的。自己慌慌张张挖开那层厚厚的雪的时候,顾期颐还是裸着的,并且被他自己的衣服裤子绑住了胳膊和腿,人已经没有知觉了。
那一次,顾期颐是真的差点死了。
这个时候自己才开始思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期颐那种敌对的态度是为了什么,而自己也差点又一次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后来,顾期颐病好了,换了一个幼儿园,不和自己同路但是伯伯叫了自己的秘书去接送。顾期颐本人,心理上选择忘记那件事情,自己却按耐不住,偷偷教训了欺负顾期颐的一帮同学。
因为想和顾期颐好好相处,于是处处献殷勤,上哪里玩都不忘记他。小孩子终归是小孩子,很快就拿自己当自己人了。那个时候顾期颐最喜欢做的事是让自己给他念那一柜子的书,还有书上那些娟秀的笔记。
那大概是顾期颐最无忧无虑的时间了吧,喜欢跟在自己后面阿简阿简地叫,时不时地就恶作剧自己。但是每每有好的东西也会留一半给自己,自己的生日也从没有忘记过,两个人人就真像是亲密无间的兄弟一样。
后来有一天,因为自己要准备入学考试,留顾期颐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等顾期颐再次出来的时候就不对劲了。
“妈妈不爱我。”顾期颐冲过来抱住自己,痛苦地说,“她不喜欢我!”
自己以为顾期颐看了什么奇怪的书在胡思乱想,于是就带点敷衍地安慰他:“阿姨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她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恨我,”顾期颐重复道,“她想杀我,是她杀了自己!”
这个时候自己才觉得事情不对了,于是追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一定是误会了。”
对于自己没有技术的追问,顾期颐哭的更凶了:“爸爸也恨我,所以他看见我从来都不笑,他恨我,因为我妈妈死了……”
顾期颐还在嘟嘟囔囔说着很多事,而自己只能抱着他,凭着猜想去了书房。书房很大除了两面书架和一些木质家具的颜色以外,就没有什么颜色了,和温暖扯不上什么关系。地板上散乱放着几本书,估计是顾期颐才翻过的。
自己过去快速地翻了翻,就什么都知道了。
在一本装帧精美的《局外人》的最后,有着那个自己熟悉的娟秀笔迹。和其他时候一句两句不一样,这是洋洋洒洒一页两面的话。
里面反反复复,甚至毫无逻辑地写到了自己生完小颐以后,自己对于未来的不确定的恐惧,害怕自己的改变。觉得自己变得健忘,觉得是孩子夺走了自己的才华,自己将不再有用,生活是毫无意义的。还有就是,明明知道想是错的还是抑制不住想杀死孩子的冲动。
到了最后,这个绝望的女人决定了自杀。
然后,这段话被刚上小学的儿子看见了。
该怎么安慰才能让一切没有发生过?或者说,该用怎么样的谎言来掩盖这样的事实?
“后来呢?”卢克轻轻地问。
“我只能陪着他,我找伯伯——也就是顾期颐他爸爸,你猜怎么样?”边简回想着那些手机忙音,“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管顾期颐。”
“小颐他爸爸难道真的……”
“我不知道,伯伯一直是个很矛盾的人。那时候小颐又开始被人欺负了,最糟糕的是,他不反击。有一次就被人关在体育器材仓库里大半夜,我找遍了所有地方才找到他。”边简总是回想起那个时候的画面。漆黑肮脏的器材室里,顾期颐一个人靠在墙边,望着透着月光的那扇窗户,像是就要消失不见了。“也是大概这件事以后,他告诉我他想通了,又有点小孩子的样子。”
“好像明白了你的那种过度保护的习惯哪里来的了。”卢克叹了一口气,躺了下来,“干脆就保护他一辈子算了。”
边简不说话,也躺了下来,等关掉了灯,才几乎不可闻地补了一句:“我才是那个有罪的人。”
这句话是说给边简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