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六十八章 终结(下)(1 / 1)
左相府,门口两座石狮张牙舞爪,威风凛凛,夜幕泼下的墨汁染黑了狮子的皮毛,月光在利齿尖牙的地方氤氲一片,沐浴了月华的石狮像活了一般,带着出笼见血的凶势。
恢复内力的游一方施展轻云遮月,在没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轻松的摸入左相的寝室。
“谁?”随喝声出现的是一阵掌风,灯火骤起。
朦胧的灯光下显出游一方的身影来,“竟不知左相机警至此,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游一方!”左相已披衣而立,叫出来人的姓名。
“是我。”游一方大方的承认。
“目的。”左相没有问他怎么进来的,也不怕他是来行刺,直接问目的。
“来与是与左相做一笔交易。”游一方掀起衣摆,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说来听听。”左相道。
“游的一条性命,换左相继续辅佐陛下。”他端起茶杯,道。
“你倒是看的明白,不枉陛下宠你多年。”左相也同样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灌下后清醒了不少,看来这不是梦,游妃大半夜来找死。
“央国式微,即使我继续辅佐,还是逃不开附庸的结局,你的一条性命,只能保住他这几日的天子位,值么?”左相嘲讽。
游一方饮下冰凉的茶水,苦涩的茶水在舌尖试探的触碰后流入喉咙,他放下空茶杯:“左相之才,复国对于你来说不是难事,难道不是么?慎言师叔。”
“你叫我什么?!”左相犀利的眼神利剑般刺向游一方,已经做好防御的姿态,却还是不如游一方的速度快。
游一方直接用行动解答他的疑惑,起身的同时白绫飞出,如灵蛇游走在左相四周,左相带着气劲的一掌拍出,反而被白绫缠住腰侧,一勾一拉,左相里衣坠落,露出腰侧的符文。
“此符名烬,凡此符寄主青春永葆,延寿一甲,本为我渺音宗宗门至宝,却被内门子弟盗走叛逃,追捕十年失其踪迹,没想到却是当了一国之相。”游一方淡声道。
“你是,宗门之人?!”左相惊问。
“师叔当年风采,游也于年幼之时窥得一二,本以为此生再也不能得见,今日师叔可否现以真容?”游一方道。
左相勾起笑来,恢复清朗的声音,将一张老脸像揭死皮一样揭掉,真容长时间不见天日,显得苍白,面具下却是一副青年的俊朗模样。
“老底儿都被你揭了,看来更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声音决绝里带了一股狠劲。手下更是毫不留情。
“师叔听我一言!”游一方挡下左相的攻击,气息已是乱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要威胁我?”手下攻击不断,游一方刚刚恢复,不敌,连忙道:“师叔,游命不久矣,不劳师叔动手!”
“什么意思?”左相收手,却是在点了游一方的穴道之后。
左相搭在游一方的手腕上,皱眉:“三日?”
游一方苦笑:“正是,游所来真的只是求师叔念在同门情谊上,在游死后保杨炎烨几年,并无威胁之意。”
他无奈的笑:“本来就时日无多,师叔不必太过紧张。”
左相还是怀疑,他道:“今夜所来真的只是为这个?不是来清理门户,追回至宝?”
“今夜夜访师叔,只是想请师叔将我已死的消息昭告天下,安抚民心,让二皇子无可乘之机,于国、于民、于师叔来说都是划算的交易。”游一方低垂的眼皮,虚弱的说,“三日之毒今夜已是最后一日,游所求,仅是如此。”
第三日的毒性开始发作,肺腑被毒|药腐蚀,游一方唇角突然溢出血来,顺着下颌蜿蜒而下,滴答——寂静的夜,只有血液低落到地面上的滴答声。
左相一惊,立即给他解了穴,“你要死非得在我这儿死么!你这个娃娃,真是比我还损!”
游一方身形摇晃,扶着桌子才不让自己摔倒在地,他用雪白的袖口擦去唇角的鲜血,就像在袖口画上艳色的红梅,开得极盛,生机勃勃,带走的却是主人的生气,他压下将要涌出的一口血,“请师叔,将我的尸首带去朝堂,就说是陛下的意思。”
说完一口血喷出,血液都是乌黑的颜色,“请——师叔,应允!”游一方跪了下去,心肺都已经千疮百孔,脑子发昏,理智的那道线一直被拉扯,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
“为什么不答应,那么好的事儿,你死了谁都好,要死快死,真真碍眼!”左相一甩袖子,气的不去看他,只听身后咚的一声,游一方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眉眼安详。
“这是什么事儿啊!”左相叹道,睡得好好地先是被人来掀了老底儿扒了老皮,又有个不省心的非要在他面前死才安心,他招谁惹谁了!
想到明早早朝将要发生的操心事儿,左相真是想仰天长啸,去你妈逼!
【确认宿主死亡,系统101进入休眠。】
唉!左相又叹,算计了五年,没想到这个游妃竟然是宗门之人,早知如此,想到这儿又是自嘲一笑,他又不像国师未卜先知。
怎么处理尸体也是一件糟心事儿,唉!左相再次叹,明天,会有人发疯罢。
五日后。
魏军兵临城下,左右两相作为使者出城议和,愿为附属国,年年岁贡,俯首称臣,割地献金银,为表诚意,大开城门,恭迎魏军入城。
杨国皇帝身穿绣五爪金龙的龙袍出城迎接,文武大臣分作两排,昭逸并未出现,派遣轩辕鹰作为议和人员带了小部分兵马进城,而昭逸带领大部分兵马归国。
接待很周到,轩辕鹰一身血色戎装与杨国皇帝把酒言欢,假笑连连,歌姬美女曼舞于殿,杨国皇帝丝毫不敢得罪这尊煞神,伏低做小一点儿身为国君的霸气都无,轩辕鹰心下鄙视,不耐于其周旋,直接问道:“听闻陛下的游妃具有绝世之貌,陛下可否给鹰某一个薄面,宣他来见上一见。”
杨炎骁五指握紧,干笑道:“将军有所不知,那妖妃本是朕皇兄的妃子,将朕那皇兄迷得颠三倒四,不顾大体,那贱人还霍乱朝纲,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早在五日前就已经被赐死。”
“你说什么!”轩辕鹰拎着杨炎骁的衣领将人提起,“再给我说一遍!”
“护驾护驾!”侍卫围上,被轩辕鹰的士兵制住,杨炎骁不断咽着唾沫,被轩辕鹰突来的戾气割得体无完肤,“将军有话好说,好话好说!”杨炎骁心道早知道这个皇帝当的那么窝囊。绝不会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
轩辕鹰将人扔下,杨炎骁咳了几声,很快被周围侍卫护在中心,“将军为何动怒,此事人尽皆知,那妖妃服毒自绝,朝廷百官俱能为证,将军若是喜欢,我央国有这般颜色的男子多了去,任将军挑选!”
还不能撕破脸,如今形势比人强,新任杨国皇帝不甘心的忍着,他能忍杨炎烨五年,还忍不了这个莽将!
“在哪儿!现在人在哪儿!”轩辕鹰眼神阴婺,像是要噬人,不是他要找的游罢,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
“不、不、不知”
“给我搜!”
那日早朝,杨炎烨因为游一方的离开心下空落,听着朝堂之上众臣的糟杂禀报,不入耳,不入心,看着下面一群人就像与他隔离在外,直到左相让人抬来一副棺木,里面人的相貌让他熟悉的要命,左相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只是好像听到下方朝臣山呼“陛下圣明”他冷静看着,然后不顾那些大臣骤变的脸色直接下了龙椅,将冷冰冰的人抱入了倾颜殿,身后的喧嚣再也不能惊动他丝毫。
杨炎烨用丝绢蘸上水,替他擦干净唇角干涸的血迹,愈戎昨夜被点了睡穴一觉睡到天亮,刚醒就得了消息,也不管其他,披头散发打伤守卫进了倾颜殿,见到师兄的遗体时立马失去了声音,硕大的泪珠从脸颊流下,她扑过去,将杨炎烨狠狠地推到一旁,恨声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师兄就不会死!都是因为你!”
他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不去想为什么玉荣会叫游一方师兄,不去想为什么玉荣胆子大到敢将他推开,不去想为什么乖巧的玉荣突然性情大变,他脑中只回响着一句话,都是因为你。
是啊,都是他的错,如果没有用手段逼他入宫,如果没有废他内力折断他的羽翼,如果没有让人知道他对他的重要,他还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蓬山游仙子,怎么会死。
连追究都不想了,是他害死的他,本以为他的爱可以昭告天下,于他却是穿肠毒|药,何况,他都没有爱过他。
等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身处火海,噼里啪啦的木燃声,火龙肆虐,而愈戎与游一方的遗体已经不见踪迹,杨炎烨抱着那把只被他弹奏了一次的绿绮,闭上了眼,热浪将他吞噬,火舌舔舐他的血肉,将他毁灭,本来就是他错了,黄泉路长,他想,是否还能追上。
愈戎抱着游一方的遗体跳上房梁,看着杨炎烨自焚倾颜殿,心里难受的哭都哭不出来,脸颊还是凉的,本想抱紧师兄汲取温暖,却只触到冷冰冰的温度,小嘴一瘪,本来就是他的错,是他害死了师兄,为什么看到他死了心里还是会难受,一点也不痛快。
“师兄,你说我做错了么?”
“师兄,绒绒不会原谅你的。”
第二睿只身入城,他实在是太过想念那个整日作死的绒绒,可没想到两人分离三年之久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
愈戎顶着大师兄的一张脸,披散着头发,抱着一身白衣看不清面貌的青年,哭的让人窝心。
不管她易容成什么样子他都能将她一眼认出,即使愈戎没有眼泪,可是他也知道他的绒绒哭的很伤心,他心情十分矛盾,既吃白衣青年的醋又为她心疼,最后只憋出一句:“绒绒,别哭。”
第二睿转眼就到了她的身边,将愈戎的头发揉的一团乱,愈戎以往是最讨厌第二睿揉她头发,可是现在却一点计较的情绪都升不起,只想狠狠地发泄一场,她将第二睿的手从头顶上拽下来,用了吃奶的劲儿咬,满嘴血腥。
第二睿宠溺的笑,右手让她咬着,空出左手来揉她头发,视线转到白衣青年的面容上,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大师兄!”
愈戎听到第二睿叫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师兄不要绒绒了,二哥你们怎么才来啊!怎么那么晚!”
撕心裂肺的哭喊发泄,打着哭嗝,这样是平时第二睿还会想办法哄住她,逗她笑,可是这件事,连他都是废了好大得劲才消化掉这个消息,结合所得情报,他很快推断出愈戎对他们隐瞒了最重的消息,传言中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游妃就是他们失去踪迹的大师兄。
大师兄与他们兄妹八人感情最好,即是兄长,又是父辈,还是玩伴,他没办法安慰她,大师兄从小就宠她,他在绒绒心里是最重要的,虽然他很醋,但不得不承认,现下的情况让她哭吧,他把愈戎抱在怀里,直到他的绒绒染上他的温度。
九月初十。
炤阳城,一片喜气。
魏国军队凯旋,万人空巷,鲜花遍地,掷果盈车,极受欢迎。
夜幕,如一匹上好的玄缎,泛着奇异的色泽,缀着点点安静明亮的星子。
今夜,魏国宫中的灯火跳跃的格外欢腾,映照着碧瓦红墙一片橘色的朦朦胧胧。
粉绛朱红的各色宫装在夜幕灯火下穿梭,宽大的裙摆也阻挡不住她们匆忙的步伐,行动间广袖带出一阵阵夜凉香风,腰间丝带飘逸如飞,不曾落下,软履点地,一触即离,不作停歇,掌上鎏金银叶托盘摆满美酒佳肴,藏青深绿底层内侍也忙碌不停,时令瓜果,斑斓花卉,彩灯装饰,碗碟摆放,不敢有一丝一毫疏忽。
今夜,宫中无人入眠,是盛宴。
歌姬娇媚妖娆,曼舞于搭建三日而成的高台,薄纱罗衣舞翩跹,皓腕轻抬,水袖轻甩,眼波流转间,迷离了灯火一片,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枭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丝竹喑哑暧昧,乐伶抚弄着各自拿手器乐,奏响百年不变的欢曲。
更漏如莲,绽放了飞逝时间,不觉,时辰已到,如斯盛宴,终于拉开序幕。
此一场接风宴,为离家十几载,如今归故里的将士,接风洗尘。
魏军进城前一月,昭逸着急见家人,早就快马加鞭进了城,乔装打扮进了一次白府。
五年后的白府清冷的门可罗雀,昭逸心下不安,这番形貌与家书所言甚远,她敲了几下,没有人应,她有了退缩的冲动,心提了起来,她又多叩了几声,许久才有人开门。
白忠开了门,见了眼前的人一时没认出,他问:“你找谁。”
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昭逸说:“忠叔,是我,我回来了。”
白忠扔了扫帚,擦了擦眼,仔细的辨认,看出眼前之人相貌依稀有着五年前少年的影子,不禁语无伦次,“少爷,不不,我....老”竟像是小孩子般哭了起来。
“忠叔哭什么,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昭逸扶着白忠进了门,转头问道:“母亲可好,绾静和孩儿可好?”昭逸踏进了院子,所见皆空,唯有落叶,衰败。
昭逸艰难的出声,已经变调:“这是,怎么了?”她也已经意识到,或许她收到的家书,一直是有问题的。
白母三年前忧思过重离世,白府没了主人,只有白忠一人守着大院,他遣散下人,独自等待着昭逸的回归。
昭逸当夜出城回了军营,众将都在猜测为什么她不多停留几天,只是有人说白大将军远远看去,更是让人难以接近了。
魏华宇高坐台上,封赏了有功的将军,宣布盛宴开始,底下觥筹交错,他的视线却不离那道被众臣团团围住的身影,他念了五年的白昭逸。
曲宽已经升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与昭逸勾肩搭背,“子归你可真是神了,说桑落回来就桑落回来,在宫里喝不痛快,咱兄弟几个明天再好好聚聚!”
“好。”昭逸接下来敬的酒,将面具摘下,伤疤显露出来,四周顿时抽气声一片,吕六安笑笑,“子归毁容了,可还是能勾的一堆美人暗送秋波,真是不公啊。”
“子归的话越发的少了......”
昭逸扯扯嘴角,五年,她变了,他们也变了,昔日的旧友如今的朝堂重臣,唯一不变的只有酒的味道,桑落酒,桑落,为陨。
魏华宇端着一杯酒来,吕六安几人都知道两人从小长大的情谊,都识相的退下,昭逸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魏华宇。
她对他行礼,“陛下。”魏华宇握紧了酒杯,同样疏离道:“免礼。”
两人无话,昭逸打破沉默,“陛下是来赐酒的?臣,多谢陛下。”
魏华宇将酒递过去,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他道:“爱卿何必多礼。”
“礼不可废。”入口不是熟悉的味道,竟不是酒,而是茶,醒酒茶。
喝了醒酒茶,昭逸脑子却更沉了,眼前的人物都晃出了重影,她意识到,她浑身奔腾的的血液慢慢变缓,变冷,她只来得及拉住身旁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说了一声“旧疾复发”,就倒了,那人以为她醉了说胡话,推了她几下调笑,她没有反应,太医来的时候,她早就没了心跳。
魏华宇冷冷的看着,心里是隐秘的满足。
“阿逸,你死了真好。”
“你终于死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