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1 / 1）

大雨还在继续，夜幕拉下来，行色匆匆的人群，谁也不会注意路边一个沉默安静的陌生人。

楚少城却是一眼看到了那个蜷缩着坐在石阶上的身影，心里又急又气，不等司机打伞，就大步奔过去。

这个女人湿淋淋地，全身僵硬又不住地颤抖着，抬头看他时，脸色煞白。楚少城没有言语，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俯身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抱在自己的怀里。楚少城一步一步走着，怀里的女人闭着双眼，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雨声淅淅沥沥，也打破不了两个人倔强的沉默。

此时，楚少城还能听见她在电话里喊他名字那一刻的软弱和伤痛。曾经一度，他相信，只要他想做，没有什么事是困难的。现在，他只想要这个女人不再哭泣能看到全世界的阳光，却无能为力，就连一丝一毫的努力都无从付出。第一次，他感到和她同样的无助。

回到公寓，楚少城把西汐放到沙发上，伸手解她的衣服扣子。一直无动于衷的西汐猛地抓住他的手。楚少城无奈，只得蹲下来，与她的眼睛平视。她的眼神静若死水，但楚少城看到，那眼睛里有着脆弱而隐忍的防御和惊惶。

楚少城索性双膝跪在地上，反手抓住西汐的双手，低下头，额头抵在西汐柔软的手背上。安静地不说话。

温暖的空气中，氤氲着湿冷的味道，冷热交缠碰撞着，丝丝入扣。

在西汐终于感到自己止住了颤抖的时候，楚少城抬起头，好看的眉毛拢得很紧：“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在问你：冷么？”

“你冷不冷，好不好，为什么我总是挂在心上？”说着，楚少城直起身子，环抱住西汐。她感到被一阵炙热烘烤着。不知道，那是空调，还是他的气息。

“我……”西汐几乎就要窒息，试图推开他，试图开口却沙哑得发不出声。

楚少城终于放开她。他像哄孩子一样轻声而认真地说道：“好啦。现在要把你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然后找医生来给你看看脚上的伤。”

他再次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挽起她的裤腿，仔细查看，只见脚踝的部分已经肿得厉害了。他抱起她往卧室走去，她不经意瞥见，他的裤腿上沾满了泥渍。

清洗，换上干净的衣服，躺到床上，西汐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帮她吹头发，有人把手放到她额上。

做了一夜的梦，西汐醒过来，睁眼看到楚少城正好坐在床边。

他的衬衣有些皱了，袖子挽着，眼眶底下隐着暗黑，似是许久没有休息。西汐的脑子混沌，思索不及，不知道是一夜还是多久？她的心里不知怎地竟像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如鲠在喉。

好累，西汐只想接着睡去。一夜梦魇芜杂，醒来却寥落无踪。西汐只想再睡一觉，补一场真正的安眠。

他却不肯。只知在她耳边吵嚷。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喝水吗？我想你肯定渴了，你醒了几次，都喊着要喝水……脚的感觉怎么样？”

絮絮叨叨说了这些，他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俯下身子用手探了探她额头，自言自语地又说：“倒是退烧了。应该没有大问题。还是该请医生好好看看。”

于是，医生又来看过，开了药方，说是没有大碍，并约定隔天再来复诊。

这一阵吵闹才总算过去。西汐也渐渐清醒了。

楚少城扶她靠着软枕坐起来，此时却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她看。

西汐有些好笑：“想说的话终于都说完了？”

楚少城仍是不言语。他的神情慢慢变得安然肃穆，含着郑重，阳光穿过厚重的窗帘落在他身上，却也慑于他的威严，不敢调皮。

他，竟让周遭的一切都静止定格了。仿佛时间与光线，都在等待他的号令。

他从容地开口：“为什么，要留下‘谢谢’两个字？”

“你，要了断我们之间？”

这两句话，让西汐屏息。

顷刻间，或者，很久了，西汐的天地翻覆了过往，碎裂了一地，壮烈而伤。原来，那些都不是梦境，不堪的每一滴眼泪，都是真的。她如何能够，如何能够，再度承受？！

眼泪夺眶而出，她终究是无用，只能软弱地落泪。

天地之大，她终究无处可逃。

她无声地流泪，眼中是满满的他不曾见过的伤痕，一层又一层地铺满她原本明亮的眼睛。楚少城以为她是被自己伤得深，悔不该提起那天的事，只得不住地拿过纸巾替她擦泪。

她木然地流泪，任由他温柔地擦拭脸颊的泪，仿若呆滞一般。一个动作也没有，甚至不闻一丝哭声。

半盒纸巾用完，她仍旧是无知无觉的样子。

楚少城心里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颈。半刻，他就感觉肩上湿了一大片。

他的手抚着的发，轻拍着她，试图哄她，嘴里去发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说了一句。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今天才信了。”

“别哭了，我错了，那天我是一时气话，脑子糊涂了。只要你别再伤心，怎么罚我都行，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说到做到。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想办法去给你拿来。我答应你，好不好？”

楚少城平生从未向这样手足无措、舔着笑脸地，去哄一个女人。然而他现在想的是，只要西汐不哭，他做什么都值得。

西汐仿佛听进去了他的话，伏在他肩头没动。

楚少城轻轻抬起她的脸，看她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他哄孩子般说着：“乖，别哭。”

原本慢慢平复的西汐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的话语，心里那根勉力纠缠的弦终于坚持不住，瞬间崩断，撕裂她的五脏六腑。

“放开我！”西汐突然大声哭喊出来，声音干竭而凄苦。

还没等楚少城反应过来，她已经用力挣开他。

楚少城自然不清楚她心里的痛苦，也没有防备，一把被她推开。

西汐大声地哭着，掀开被子不管不顾就要翻身下地，此时被子一角还被楚少城压着。因在病中，力气不足，她被绊住，上身却已向前倾去，头部重重撞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楚少城听得分明，扑过去把她抱起，西汐竟似感觉不到疼痛，仍奋力挣脱他。

“吴西汐！”楚少城不得已大喝一声。西汐闻声，像是被吓住，又似力气被抽干，终于软下去。她蜷缩在原地，哭声不大，哭得声嘶力竭，身子簌簌发抖，犹如飘零的落叶，无根的浮萍。

楚少城终于明白，那是无着无依的痛，那是浸透骨髓的痛和毒，没有感同身受过，谁能够虚言安慰？

无言，长久的静默，哭声断断续续。楚少城想抱着她，她就奋力挣扎，如此几次，楚少城无法，只得与她对坐在地上，任她去哭，再不敢扰攘半分。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少城才抱起西汐，此时她已支持不住晕睡过去。楚少城将她重新放到床上，仔细理好被褥，帮她拉展衣服，生怕她有一丝的不舒服。做完这一切，楚少城在床边坐下。似是不确定她是否睡得安稳，他俯下身去，手不由得覆上她额头红肿的部位，两人鼻息相闻。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放纵心底那个角落越来越痛，痛得越来越深。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到底承担了多少，让她这样苦不堪言？他还不知道答案，但他从此再也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

他温柔地亲吻她红肿的双眼，爱怜地拂过她干燥的嘴唇，紧紧地握着她无力的双手。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