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往事(1 / 1)
平阳城被一片白茫茫的大雪覆盖,早已先京城一步漫入了冬季。
半月前北蛮小股部队抢劫了边境的一个村庄,平阳王亲率军队击退北蛮部队,并一路把敌人赶到了几百里外,今日平阳王班师回城,城中的百姓家家户户全部张灯结彩,庆祝平阳王凯旋归来。
平阳王府,今晚一片欢声笑语。平阳王高衍在府内大摆筵席,宴请诸位将领及士兵。
王府大堂内,高衍同众将士你来我往喝得不亦乐乎。忽瞥见一旁独自饮酒的檀桢,笑着对近旁的将领说道:“你们别老围着我转悠,把我们檀将军都给冷落了,赶紧过去敬杯酒。去去去。”旁边将领听高衍这么一说,随即端起酒杯摇摇晃晃的朝檀桢围了上去。
“敬檀将军一杯!”
“客气客气。”
“卑职也敬檀将军一杯!”
“卑职……”
……
“不能再喝了,真的不能再喝了。”
“檀将军,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是瞧不起我李正?”一位酒醉的将军大声的朝檀桢道。
“哪里的话,李将军严重了。”
“是兄弟就把这杯干了!”
檀桢无可奈何,咬咬牙,一饮而尽。今晚他真的喝的有点多了。抬眼望着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轮廓,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想走近点看的更清楚些,腿脚却不听使唤的晃了起来。自从2年前和北蛮那场殊死的战役后就再没喝过这么多酒了,现下不免有些醉态了。
见檀桢被灌的连路都走不稳了,高衍这才挥手让众将领散了去,缓步走向檀桢。檀桢喝的醉醺醺的,以为又是来敬酒的将士,只不停的摆手摇头口齿不清的嘟囔道,
“不行了,真的醉了。”说完一个不稳正好倒在了高衍的怀里。
高衍一手揽住檀桢,一边笑着朝将领们道,“檀将军酒量不行啊!”
将领们集体放声大笑。
“刘全!”
“殿下有什么吩咐?”
“送檀将军先去我的卧房歇着。”
“奴才遵命。”
檀桢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身体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少顷,又眉头紧皱,冷汗层层渗出,双手紧紧的抓着床单。
“殿下!殿下!”
突然被自己的喊叫声惊醒,檀桢迅速的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原来又是一场梦。
同样的梦檀桢梦到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是这样醒来。
2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大军在忽平温大败的北蛮,全军将士士气高涨,平阳王殿下亲率小股骑兵连追北蛮数百里地,俘获牛羊上千匹。胜利的喜悦充斥着每一个将士的内心。殿下也很高兴,命令就地扎营,宴请全军。那晚大家都特别的兴奋,围着篝火喝酒烤肉,不久便都陷入了梦乡。
此次追击,檀桢也在其中。此刻的他也带着酒意沉沉的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外突然杀声四起,檀桢慌忙起身,连鞋都来不及穿,拉开帐门一看,地上到处是士兵的尸体,便知北蛮原路折返偷袭大军,将士们毫无防备已是死伤无数。远远看到高衍已经跨马亲自作战,檀桢连忙也跨上身旁的战马,朝平阳王身旁赶去。
待与高衍汇合,众将领围着平阳王,拼命的与北蛮部队厮杀,在几位将领多次反复的冲击下,这才才冲出一个缺口,将士们于是挥舞着刀剑,朝缺口处奔去。北蛮的部队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被追上。
“殿下,我们几个去引开敌人。”说着只见高衍的亲信将领突然调转马头。
“田平!”
“殿下保重!”说着头也不回的朝北蛮方向冲去。
高衍深深的看了一眼,带着檀桢一干人等朝另一个方向驰马而去。
连续好几个时辰的拼杀,将士们已是精疲力尽,此时高衍的身边只有几十个幸存者,也都多多少少负了伤,带伤严重的将领经过长时间的奔波,有些已经支撑不住坠马而亡了。况且深入漠北,大部队又留在了后方,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在这时,后方喊杀声传来。
“不好,北蛮追来了,大家加快速度。到了忽平温就安全了!”高衍边用力挥动马鞭边朝将士们喊道。
檀桢突然感觉后背一紧,心知不妙,随后便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后背流淌了下来,同时后背传来阵阵疼痛,抓紧缰绳的手也瞬间脱了力,速度缓了下来。
感觉到檀桢突然的变化,高衍急切的喊道,“檀桢!你怎么了!”并迅速骑到他身旁。
待到其近旁,已经不需要多问了,檀帧的后背插了一支长箭,鲜血已经湿了盔甲。
“殿下,我怕是不能再跟随您了!您不要管我,先走吧!”
“不行!要走一起走!”说着高衍一把跨上了檀桢的战马,用力折断了箭尾。
北蛮的部队在身后紧追不舍。
“殿下!不要管我了!”
“不要说话!”高衍眼神坚定的望着前方,挥舞着马鞭,命令道。
又奔跑了数十里地,仍旧随行的将领已是寥寥无几,檀桢伏在马背上,突然感到有水滴滴在脸颊,转头看见高衍不知何时已经负伤,肩膀上的鲜血正一滴一滴的流淌下来。
“殿下。”檀桢眼睛微红的望着身后的人。只见他仍旧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看不出丝毫的胆怯和退缩。
“前方就是我们的军营了。”
……
檀桢紧紧的合上了双眼。
前方是生死未卜的命运,后方是敌军的追赶杀戮,戎马沙场的将领,多少壮志豪情,一切的一切都终将会被黄沙掩埋。
可此生唯一憾事,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拖累了他。
……
由于失血过多,檀桢不久后便昏迷了。醒来看到自己躺在营帐内,心知自己获救了,忙伸手抓住一旁的士兵问道:“殿下呢?他怎么样了?”
“殿下和檀将军都安全回到军中了,北蛮也被葛成将军击退了。”
“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哎呦,将军,您轻点。”檀桢忙放开紧抓着士兵的手,“殿下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殿下呀,后背中了两箭,不过好在没有伤及要害部位,已经让军医诊治过了。”
听士兵这么一说,檀桢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
“哎呀!”突然一声大叫,一位军医从营帐外小跑了进来,“檀将军,您可别乱动,后背都流血了,伤口崩开您这伤啊没个把月铁定是好不全了。”
檀桢这才感到后背有一丝丝疼痛传来。
……
往事一幕幕席卷心头,自从那次以后,檀桢就从没再喝醉过。
望着这满屋子的金碧辉煌,和那画栋雕梁的床榻,檀桢将身上的被子拢上前,闭上眼使劲嗅了嗅,“这是他盖过的被褥。”随后看了眼窗外深重的夜色,用手按了按太阳穴,醒了醒神,起身叠好被子,披上了外衣,缓步朝刚刚饮酒的大堂走去。
将士们已经睡倒一大片了。檀桢径自朝高坐上是那个人走了过去,他也已经醉的趴倒在桌上,酒撒了一地,衣服都湿了。檀桢顺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而后直直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看的出神,不自觉的用手抚上了他的脸庞,指尖慢慢滑过他剑挺的眉骨,同时一个声音在心里喊道,“高衍,我怕是这辈子也离不开你了。”
轻声走到门外,小声唤道,“刘全?”
“小的在,檀将军有何吩咐?”
“殿下醉了,你我一起将殿下扶到卧房。”
二人扶着高衍,将他放在床榻上,盖上被褥。
“水!”高衍迷糊中喊道。
刘全听闻忙走向桌旁,却见檀桢已先他一步倒了满满一杯,走到床前,一只手扶起了高衍,一只手端着茶杯慢慢的喂给他茶水,“你先下去照料其他将军们,殿下这边有我看着。”
听到檀将军的吩咐,刘全看了眼熟睡的殿下,又瞧了一眼檀桢,“奴才遵命。”,转身关上了房门。
次日清晨,檀桢这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刘全见状忙跟随在身后,“老奴送送檀将军。”
行至不远处,见一位清秀的少年正迈着步子往王府内院走来,见檀桢忙请安道:“南风院楼至清见过檀将军。”
檀桢提起脚,却迈不开步子。
见来人,刘全忙快步走上前去,“楼公子,殿下昨儿个喝多了,现下还未醒来,怕是不能见您了,您要不先回,等殿下醒了,老奴再来给您通报。”
“那就有劳刘公公了。”说着转身朝门外走去。
见那人走远,刘全这才转身对檀桢道,“檀将军切莫放在心上,殿下只是平时玩玩罢了,做不上数的。”
檀桢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我放心上做什么?”而后又道,“你只记住,切莫要让他太过劳累了。”
说罢不看刘全,快步离开了王府。
晌午时分,高衍这才醒来,“刘全!刘全!茶呢!”
门应声被推开,刘全端着碗茶小跑了过来。“殿下,给。”
高衍伸手接过茶杯,“渴死本王了,你跑哪去了?”
“回殿下,奴才一直在门外候着呢。”
一碗茶饮尽,“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晌午了。”
“其他人呢?”
“昨晚将军们都喝醉了,奴才差人送他们回去了。”
“檀桢还在府上吗?”
“檀将军,今日一早就离府了。”
见高衍欲起身,刘全忙取下衣服递上,边伺候高衍穿戴,边有意无意的看了眼高衍,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快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殿下,其实昨儿个并非老奴伺候您的。”
“好啊,你跑哪儿偷懒去了?”
“殿下,这您可冤枉老奴了,老奴哪敢呀。是檀将军让老奴走的,老奴不敢不听呀?”
听到这,高衍原本柔和的目光瞬间深邃了起来,轻轻挥了下手,刘全立刻会意停止了整理衣服,退到了一边,“昨个晚上檀将军可是守了您一夜,清晨才离开。”
见高衍不知声,刘全又走到高衍近旁小声道,“檀将军对殿下的这份心思,连老奴都能瞧出个一二分。”
高衍听完突然笑了起来,抬手在刘全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我看你呀,是吃饱了撑的。”随即顿了顿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刘全呀,你觉得檀桢以后会不会背叛本王?”
“这老奴可不敢说。可老奴每次瞧见檀将军看您的那个眼神呐,深情的就好像要把殿下您刻进骨子里。”
高衍叹了口气,“可他毕竟是皇上派来的人。”
“奴才正要跟您汇报呢。今个清晨檀将军回府后就写了封信差人秘密的送去了京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了高衍面前,“这是抄录下来的。”
臣檀桢启:
臣四年前蒙受皇恩,知任平阳,四年来多次征战北蛮,早已习惯了戎马生活,恳请皇上容许臣能继续留守平阳城,臣当誓死捍卫皇土,定不负皇恩。
臣叩请圣裁
左将军檀桢
宣府四年,十一月初六。
“殿下,这檀将军是铁了心了。只是皇上那边恐怕……”
“皇兄暂时应该还不会处置他。”
突然高衍将纸重重的按到桌上。愤愤道,“他太冲动了!”
四年前檀桢奉皇命跟随自己作战,实则是皇上在自己身边安插的心腹。二人的关系,檀桢心里清楚,高衍心里也很清楚。可谁也没料到,四年的光阴,让一切都悄悄地发生了改变。
檀桢对自己的那份心思,自己又何尝不知?
可让高衍愤怒的是,檀桢竟然毫不顾忌自己的安危公然把自己摆到皇上的对立面去。
他檀帧对自己的心,不需要他拿自己的命去证明。他高衍不需要,也不愿意檀桢这么去干。
对檀桢,高衍看得明白,却从不给予任何回应。
檀桢未必知道,俩人之间毕竟隔着皇上这一层关系,高衍断不会自己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殿下,您看要不要去谭将军府上走一趟?奴才这就给您去安排马车。”刘全看了眼一旁面色阴沉、沉默不语的高衍,小声问道。
“不必了。”高衍用手攥紧了桌上的纸。